深田博弘接過密電,掃了一眼,然後擺擺手。
河野彰司乖乖退下。
他離開的時候看了電訊室室長森山將也一眼,後者畢恭畢敬的站在原地,並未離開。
待河野彰司出去後,森山將也將房門關上。
“最糟糕的情況出現了。”深田博弘嘆息一聲說道。
幾天前的御前會議上,陛下與內閣就‘南進’還是‘北進’,進行了激烈的討論。
外相松岡堅信德意志能迅速擊敗蘇俄,這位此前促成了《日蘇中立條約》的簽訂的著名外交官,建議帝國應該立刻進攻西伯利亞,同時推遲南進。
然後內閣御前會議激烈的爭論,逐漸演變成帝國是否有能力同時‘北進’和‘南進’。
而松岡力主進攻蘇俄的意見,遭到了以陸相東條爲首的軍方的強烈反對。
鑑於張鼓峰和諾門坎的教訓,陸相東條不主張急於同時與蘇俄和美國開戰。
海相也對此堅決反對,認爲同時與蘇俄和英美海戰,實屬困難。
松岡則批評其他人畏首畏尾,認爲此乃日本稱霸歐羅巴的大好機會,‘如果帝國不迅速採取行動的話,一旦德國消滅蘇俄後,我們將無法再上桌切蛋糕。”
在電報中,對於帝國的外相用了‘瘋狂’這個詞來形容,因爲松岡甚至在御前會議上說了一些與外相身分不嚴重不符的話:
流血是比外交更好的解決問題的途徑。
……
“司令官閣下。”森山將也問道,“統帥部到底是決定‘北進’,還是‘南進’了?”
“不明確。”深田博弘搖搖頭說道,“正是因爲不明確,纔是最糟糕的。”
在他看來,無論是‘北進’,還是‘南進’,都要儘快做出決定,然後朝着目標做準備,而不是像這般舉棋不定。
當然,在他的心裡,自然是比較傾向於‘北進’的,只有北進,纔是最符合陸軍的利益的。
……
新京。
今村兵太郎滿眼都是疲憊。
他剛剛從東京返回滿洲國國都新京。
此次御前會議,外相松岡幾乎是以一己之力舌戰羣雄。
在與陸相和海相都發生爭吵後,第二天外相閣下又發出質問:“南邊重要,還是北邊重要?”
陸軍參謀總長閣下回答道:“沒有孰輕孰重,我們需要做的就是靜觀時局如何發展,再做出決定。”
陸軍參謀次長冢田閣下也立刻說:“一切取決於時局,該做出決定的時候,自然就知道結果了。”
松岡閣下就諷刺陸軍是害怕了。
隨後松岡閣下又找陸相東條進行爭辯,表示根據德國的通報,蘇俄的戰事不久就會結束,此外,英國在年底前也必然會舉手投降。
“帝國若是猶豫不決,待德國擊敗了蘇俄,帝國將徹底失去瓜分歐羅巴的最好契機,此外,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假如帝國立即進攻蘇俄,美國就不能參戰。”
“並且,如果帝國進攻蘇俄,美國人對帝國的經濟封鎖反而會有轉機。”
松岡洋右堅信,如果帝國進攻蘇俄,他能用外交手腕改善和美國的關係,最起碼會拖住美國,令美國至少半年不會參戰。
“如果我們像統帥部建議的那樣坐等結果,帝國將痛失征服寰宇的大好機會,甚至不排除將來帝國需要同時面對蘇俄和美國人的不利局面……”
當時,在角落裡負責記錄和爲松岡提供情報支持的今村兵太郎,看到外相閣下滔滔不絕,舌戰羣雄,但是,問題是,當時的情況是,沒有任何一位內閣大臣願意與他對話,根本不理會。
這令今村兵太郎當時就覺得不妙。
他並非堅定支持松岡洋右的‘北進’策略的,但是,作爲松岡最器重的少壯派外交官,他絕對不希望看到松岡倒臺。
……
而御前會議的最終結果就是:
帝國並未完全的確定是‘北進’,還是‘南進’。
陛下和統帥部決定,靜觀時局變化,同時全力做好‘北進’和‘南進’的準備工作,以備一旦時局變化,隨時雷霆一擊。
客觀的說,這個結果是令今村兵太郎失望的。
他是傾向於‘南進’方略的,但是,如果帝國決議‘北進’,他也可以接受,重要的是要做出決定,不要再猶豫不決了。
而對於今村兵太郎來說,最糟糕的情況出現了:
在內閣非常會議上,近衛首相要求全體閣僚集體辭職,然後重新組閣。
松岡外相抱病在家,這個提議無人反對,順利通過。
如此,帝國有史以來最能言善辯的外相松岡閣下就此黯然下課。
這對於受到松岡外相欣賞和器重的今村兵太郎來說,可謂是一個不小的打擊。
而接替松岡閣下出任帝國外相的,正是海軍大將豐田閣下。
儘管此前的御前會議上,統帥部依然堅持‘南進’和‘北進’並行不悖做準備,似乎是並沒有做出選擇。
但是,現在近衛首相提名海軍大將豐田閣下出任外相,這本身似乎又已經做出了傾向性的決定。
……
“參贊。”房門外傳來了敲門聲,還有北條英壽的聲音。
“進來。”今村兵太郎說道。
北條英壽推門而入。
“你舅舅身體可好?”今村兵太郎問道。
北條英壽的舅舅是帝國關東軍司令部兵器部長,山本信義將軍。
此次經新京回上海,北條英壽得以抽時間去探望舅舅。
“舅舅身體很好,他很感謝參贊您對他的關心。”北條英壽說道,“舅舅邀請參贊有暇去做客。”
“下次吧,這次時間倉促。”今村兵太郎說道。
也就在這個時候,房門被敲響。
北條英壽打開門,看到敲門的是武官處的江口英也。
“參贊。”江口英也表情嚴肅彙報說道,“汪填海政府出訪新京的外交出訪團出事了。”
“出事了?”今村兵太郎立刻問道。
“是的,在三天前,出訪團的專列遭遇炸彈襲擊,列車脫軌導致三名成員遇難,出訪團的團長褚劉巖重傷昏迷。”江口英也將報告文件雙手呈給今村兵太郎。
“幾天前發生的事情,爲什麼之前沒有人向我報告。”今村兵太郎一邊閱讀報告,一邊沉聲問道。
“當時參贊身處東京,正爲御前會議的事情忙碌。”江口英也說道,“許是怕打擾參贊的工作……”
今村兵太郎擺擺手,“這個解釋我不滿意,記住了,以後無論我在哪裡,該送到我辦公桌上的報告,都要及時送達。”
“哈衣。”江口英也趕緊說道。
……
今村兵太郎眉頭緊鎖。
出訪團遭遇襲擊,死傷不輕,尤其是汪填海政權的外交部政務次次長褚劉巖重傷昏迷,這直接導致汪填海的南京政府與滿洲國的此次外交訪問,不得不被迫中斷。
今村兵太郎心中咯噔一下,他快速翻閱報告,看到遇難名單上並沒有‘程千帆’這個名字,他的心中鬆了一口氣。
程千帆被楚銘宇安排進此次出訪團,這件事健太郎有給他彙報過的。
“程千帆有沒有受傷?”今村兵太郎問江口英也。
“受傷了,不過傷勢較輕。”江口英也說道。
“出訪團現在滯留在濟南?”今村兵太郎問道。
“是的,參贊。”江口英也說道,“因爲褚劉巖還一直昏迷,且受傷之人需要接受治療,所以出訪團現在還在濟南。”
今村兵太郎思索片刻,他做出了決定。
“安排一下,明天去濟南。”今村兵太郎對北條英壽說道。
“參贊,不直接回上海了?”北條英壽驚愕問道。
“去濟南。”今村兵太郎說道,“同時去電楚銘宇,讓他從南京直接飛去濟南。”
“我要在濟南與他碰面。”今村兵太郎說道。
“哈衣。”北條英壽點點頭,說道。
……
待北條英壽和江口英也離開後,今村兵太郎被這一連串的不好的消息折磨的情緒愈發低落,他猛地將桌面上的文件一掃而落。
“愚蠢的膽小鬼!”今村兵太郎罵道。
他罵的是南京汪填海政權外交部出訪滿洲國的代表團團長褚劉巖。
褚劉巖不敢乘坐飛機,此人有非常嚴重的恐懼飛機的症狀,因此,此次出訪團纔不得不走津浦線的陸路出發。
倘若不是因爲這個原因,出訪團乘坐飛機來新京,以目前帝國牢牢地掌握制空權,相比較容易遭受紅黨八路軍破襲的鐵路線,從空中來往反而是更安全。
今村兵太郎思索片刻,他按動了響鈴。
立刻有手下敲門進來了。
“參贊閣下。”江口英也進來了。
“打電話給榮鐵嶺,就說半小時後我會去拜訪他。”今村兵太郎說道。
“參贊。”江口英也說道,“這麼晚了,要不要打電話讓榮大臣來這裡拜見您?”
“不,我去拜訪他。”今村兵太郎搖搖頭,說道。
儘管從骨子裡他也看不起榮鐵嶺這位滿洲國的外交大臣,但是,他會給予這位外交大臣最基本的尊重,這是他所信奉的外交禮節。
“哈衣。”
……
翌日。
濟南。
五里牌坊北街。
這是一處中藥鋪子。
此時夜色已經深沉,中藥鋪子已經關門打烊。
後院裡,房間窗戶被用棉被蒙上了,點了蠟燭。
平中恆熟稔的用白紙捲菸,卷好後,沾了口水立就,然後就迫不及待的點燃了菸捲,美滋滋的連抽了好幾口。
“站長,你這捲菸還不如直接抽旱菸呢。”喬將軍說道。
“你這老漢,我可抽不慣你的旱菸。”平中恆笑着道。
他看了看幾個兄弟,問道,“都打聽到什麼了?”
“人就在日本人的陸軍醫院裡呢。”一個手下說道,“日本人對這幫漢奸的安全非常重視,想要混進醫院打探情況並不容易。”
“瞎子說的沒錯。”另外一人說道,“日本人的醫院,中國醫生本來就少,而且這些人願意給日本兵當醫生,鬼知道是不是鐵了心當漢奸了,所以兄弟們也不敢太過接近。”
“喬將軍,你來說說。”平中恆看了喬將軍一眼,說道。
“難。”喬將軍敲了敲煙鍋子,說道,“咱們現在人手不足,火力也不夠猛,想要強攻醫院……”
“誰告訴你我們要強攻醫院的?”平中恆愣住了,他看着喬將軍,“咱們這點人手,強攻日本人的陸軍醫院?誰想出來的主意?乾脆弟兄們一人一根繩子掛起來才省事。”
“那不成。”喬將軍搖搖頭,一本正經說道,“有那繩子,也得先吊死鬼子。”
……
“行了,你個老東西別耍嘴皮了。”平中恆瞪了喬將軍一眼,說道,“老奸巨猾說的就是你,說說看。”
“我先說一點啊。”喬將軍這才收拾起嬉皮笑臉,正色說道,“站長,咱們要對這幫傢伙動手,是不是要先請示一下戴老闆。”
“我倒是想要請示。”平中恆沒好氣說道,“你個老東西要是能給我搞來電臺,不不不,你要是能給我修好電臺,我這就給戴老闆發電報請示。”
喬將軍一聽,猛抽了幾口菸袋,“這個別找俺。”
“行了,這幫傢伙是汪填海的僞外交部出訪僞滿的外交團。”平中恆說道,“老天開眼把這幫傢伙送到濟南來了,咱們不吃了這盤菜,可是對不住老天爺的好意啊。”
“別是崩掉牙的鐵疙瘩。”喬將軍說道。
“讓你說說想法,不是讓你說怪話的。”平中恆瞪了喬將軍一眼,“我說了幹這一票,沒聽見嗎?”
“老漢琢磨了一下。”喬將軍這才說道,“醫院裡這段時間一直在僱力工,老漢我倒是可以試試混進去。”
“有把握嗎?”平中恆問道。
“應該問題不大。”喬將軍思索着,說道,“我打聽過了,日本人的這個陸軍醫院這些天一直在招人幹活。”
“行。”平中恆點點頭,“你想辦法混進去。”
說着,他又想了想,說道,“瞎子也跟你一起混進去,兩個人有個伴,有什麼事情也好通風報信。”
“行。”
“明白。”
……
濟南日軍陸軍醫院。
病房。
程千帆躺在病牀上,已經入睡了。
也就在這個時候,病牀的門被從外面打開了。
程千帆猛然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