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的意思是,日本人拉上我們和滿洲參加關東軍特別大演習,其目的只是表演,是表面上壯大聲勢給蘇俄人看的。”楚銘宇看着兩人,說道,“實際上爲了避免過度刺激蘇俄人,他們也並不希望我們真的派兵。”
“目前來看,這種可能性較大。”劉霞說道。
楚銘宇又看向程千帆。
“這就可以解釋了爲何軍方沒有出面,因爲日方要達成的這個包括參加軍演的一攬子協議,更像是要做給外人看的。”程千帆說道。
楚銘宇和劉霞自然都知道程千帆口中的這個‘外人’是誰。
“所以,依你們之見,我方是可以如日方所期待的那般,即刻簽下合約的?”楚銘宇皺眉,思索着,問道。
程千帆和劉霞對視了一眼,兩人的表情都有些凝重。
儘管方纔你一言我一語的,共同分析出了兩人的猜測和判斷,但是,這畢竟只是兩人的猜判,私下裡說說倒是沒什麼的。
但是,具體到軍國大事上,誰又敢說自己的猜測一定是對的。
萬一兩人的分析和猜測是錯誤的,楚銘宇在協議上簽字,然後日方藉着關東軍特別大演習的名義突然對蘇俄動手,並且是帶着南京方面一起對蘇俄動手的,那問題就大發了。
所以,面對楚銘宇的這個問題,兩人面面相覷,都是不敢開口。
“你們兩個啊,不必操心那許多。”楚銘宇瞪了這兩個人一眼,說道,“這是私下裡的談話,是我們在共同探討,也不會要你們兩個晚輩擔綱什麼責任的。”
聽到楚銘宇這麼說,劉霞就笑了,程千帆也是嘿嘿笑了。
楚銘宇則是佯裝生氣,哼了一聲。
……
“楚叔叔。”程千帆說道,“我和劉助理確實是傾向於日方要的就是簽字的形式,是爲了威懾蘇俄,實際上並不會真的需要我們出兵。”
“不過,這畢竟只是我們兩個人的分析和推測。”劉霞在一旁接過話說道,“事情是否真的如此,我們也不敢說有多大的把握。”
“是的,劉助理說的對。”程千帆點點頭,在一旁說道。
看到程千帆和劉霞一唱一和,配合默契的樣子,楚銘宇也是不禁樂了。
他指着兩人,笑着說道,“你們兩個人,這一唱一和,夫唱婦隨呢啊。”
“秘書長。”劉霞便跺了跺腳,不依說道。
程千帆則是嘿的一樂,然後清了清嗓子,“侄兒可不敢,劉助理可是標準的河東獅。”
“你說什麼?”劉霞怒不可遏的看着程千帆,作勢要打。
程千帆在病牀上無法躲避,只得連連告饒。
……
“秘書長,這畢竟只是我和程秘書的推測和分析。”劉霞不再與程千帆打鬧,正色說道,“外交無小事,更遑論事涉如此複雜之國際局勢,我的意思是,還是要慎重。”
“慎重?”楚銘宇不滿的哼了一聲,“日本人催促我方簽字,可以說是逼迫日盛,如何慎重?”
劉霞捱了訓斥,只得閉嘴。
她看向程千帆,示意程千帆幫她說話。
“楚叔叔,劉助理的意思是,儘管我們現在的分析很有道理,並且可能性較大,但是,軍國、外交事務,茲事體大,最好是能從其他方面獲取相應的情報,加以印證。”程千帆想了想,對楚銘宇說道。
“是的,秘書長。”劉霞趕緊說道,“如果有其他的證據可以印證,那就最好不過了。”
說着,劉霞停頓了一下,看了看楚銘宇,她卻是又欲言又止。
“有什麼不能說的?”楚銘宇說道,“儘可說。”
“是。”劉霞這才說道,“秘書長,日方是我方最重要的友邦,中日一衣帶水,乃最密切之友邦盟友。”
楚銘宇目露思索之色,瞥了劉霞一眼,示意她繼續說。
……
“不管是日方確係只是要我方配合他們表演,威懾蘇俄,還是日方確實是準備假借關東軍特別大演習的名義有所圖謀,暨暗中準備對蘇俄發動進攻,配合德國人在遠東開闢新戰場。”劉霞說道,她說話的聲音有些低,並且時不時的看向楚銘宇,並且表情有些猶豫。
“說吧,怕什麼。”楚銘宇說道。
“秘書長,我的意思是,不管日方真正的態度和想法是什麼,作爲他們最重要的盟友,我方一直以來的態度都是堅決支持、配合日方的各項動項的。”劉霞說道,“所以,既然如此,日方對我方還有什麼需要隱瞞的嗎?”
楚銘宇皺眉不語。
程千帆則是深深地看了劉霞一眼,他沒想到劉霞竟然說出了這番話。
這些話本身並無過錯,也不是不可以說,但是,聰明人的話,還是最好不要說的如此直白的。
不過,程千帆的內心是振奮和喜悅的。
劉霞說出這番話,正是他所需要的。
事實上,倘若劉霞沒有說出這番話,他的心裡都在琢磨要不要加把力,想辦法朝着這方向引導一番。
只不過,這樣做是有安全隱患的,他並沒有能夠果斷做決定,卻是沒想到劉霞突然開了口,這反倒是讓他撿了便宜。
“劉助理的意思是,我方可以明確詢問日方,請日方對其態度和目的,乃至是計劃安排儘量坦誠以待。”程千帆思索着,微微皺着眉頭,說道。
“是的。”劉霞說道,“與其這般猜測,不如直接坦誠相問。”
“話是這麼說,道理也是這麼個道理。”楚銘宇表情凝重,說道,“但是,事情不能這麼做。”
“秘書長誤會了。”劉霞說道,“自然不能拿到桌面上這般去問了。”
“你的意思是?”楚銘宇神情微動,說道。
“程秘書和今村先生是忘年交,這是今村參贊白日裡親口所說的。”劉霞說道,“程秘書私下裡拜會今村先生……”
程千帆臉色一變,他皺着眉頭,就那麼的看着劉霞:
壞了,原來繞了半天,竟然是衝着他來的迴旋鏢!
……
“程秘書私下裡拜會今村先生,至於說說了什麼,有什麼交流,這都是私人會晤,自無不可說,也無不可談的吧。”劉霞繼續說道。
楚銘宇看向程千帆,“千帆,劉助理的提議可謂是另闢蹊徑,你怎麼看?”
程千帆沒有立刻回答楚銘宇的問題。
他伸手去拿牀頭櫃的水杯。
劉霞將水杯遞給他。
程千帆道了謝,接過水杯喝了一口水,認真思索後,這纔開口回答。
“劉助理所說的這個辦法,侄兒仔細想了想,確有可取之處。”程千帆說道,“確實是,有些話,公開場合不好說,私下裡反倒是便宜一些。”
他對楚銘宇說道,“侄兒與今村參贊確實算得上有些交情,私下裡拜會,確實是一個不錯的機會。”
“有些話,或許問了會比較唐突,並不適合,但是,侄兒是晚輩,年輕人嘛,即便是或有唐突,畢竟是私下裡的拜會,想來今村參贊也不至於太過動怒,最重要的是,不會影響兩國的關係。”程千帆思忖說道。
“說的沒錯。”楚銘宇讚許的點點頭,“此等私下裡的拜會,確實更加便宜。”
“再者說了。”劉霞在一旁說道,“我方通過私下裡的途徑,與日方溝通,這本就是坦誠的態度,更說明了我方對友邦一直以來的信任和支持的態度,這也是從避免誤判,避免引來誤會的出發點來考慮的。”
……
“劉霞此言在理。”楚銘宇微微頷首,說道。
“既然如此,那侄兒就冒險一試了。”程千帆思索着,一咬牙,說道。
然後他指了指病牀,“不過,侄兒總不能在醫院裡待着,反請今村參贊來醫院啊。”
“千帆身體如何了?可能出院行走?”楚銘宇關切詢問道。
“都是皮外傷,走路或許暫時有些困難。”程千帆思索着,“不過,用輪椅借力,倒是無妨。”
“說起來,千帆你本就因爲公務遇襲負傷,現在還需要你帶傷……”楚銘宇嘆口氣,說道。
“叔叔爲國家和民族,披星戴月、奔走忙碌。”程千帆正色說道,“侄兒雖愚鈍,卻願以叔叔爲榜樣,爲家國盡綿薄之力。”
“說得好啊。”楚銘宇欣慰不已,說道,“正是因爲有你們這樣的才俊,中國纔有希望,華夏纔有未來啊。”
他對程千帆說道,“千帆,不錯,你很不錯。”
“都是叔叔教導的好。”程千帆說道。
說着,他看了劉霞一眼,“楚叔叔,事關絕密,保密爲要,所以,侄兒的意思是,就由劉助理陪同、照顧侄兒這個傷病號去拜訪今村參贊。”
“可以。”楚銘宇略一思索,微微頷首,說道。
“你啊,就會使喚人。”劉霞剝了橘子,遞了一瓣橘子給程千帆,口中卻是沒好氣說道。
“這可是部長的吩咐。”程千帆接過橘子,說道,“劉助理可要好生照顧好我纔是。”
“你且等着吧。”劉霞咬了咬牙,威脅道,“一定照顧的你好的不能再好了。”
看到兩個晚輩忙完了正事,又磨牙打鬧起來,楚銘宇也不制止,反倒是饒有興趣的看着,他的心情也舒緩了很多。
……
劉霞和楚銘宇離開後。
程千帆躺在病牀上琢磨事情。
他現在有至少六成到七成的把握,日方搞的這個關東軍特別大演習,以及邀請汪僞政權和僞滿參加演習,這就是爲了迷惑和威懾蘇俄。
由此來判斷的話,日方這是要在北線做文章,實際上是聲北擊南?日方這是決定要南進了?
程千帆的心中不禁產生了這個懷疑。
然後他又回想起方纔與劉霞的,你一言我一語的‘默契’,程千帆細細回味之下,竟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舒爽,或者說,他竟然有一種不需要事先溝通,卻極爲有默契,他知道她要說什麼,她也知道該如何配合的類似感覺。
然後,程千帆搖搖頭。
劉霞既不是他的同志,也不是重慶的袍澤,談何說‘默契’和‘配合’。
只能說,這次是碰巧了,兩人都看出來楚銘宇的心事,出於爲楚銘宇分析和處理問題的考量,思考問題,然後便機緣巧合之下,竟然有了如此默契和配合。
應該就是這樣子的。
只是——
程千帆忽而想起劉霞方纔那番如此直白的話,他又有些不把握了,對於劉霞的心思和動機又下意識的產生了某種懷疑。
不過,想到劉霞那番言語,最後卻是將事情完美的推到了他這個傷病號的身上,楚銘宇也順水推舟讓他與今村兵太郎私下裡的拜訪作爲解決問題的一個方略。
想到這裡,程千帆的心中嘀咕了一聲,他不禁懷疑這是否是劉霞和楚銘宇商量好的‘請君入甕’的套子。
他仔細琢磨了一番,又覺得不太像,然後又覺得像,又琢磨了一番,復覺得不太像……
程千帆搖搖頭,不再去理會這些,他的經驗告訴他,有些時候,當想不通的時候,若是能確定基本安全、無惡意,那就不要去鑽牛角尖,因爲那樣反而容易着相,反而容易出問題。
……
司機開着車,送楚銘宇和劉霞回下榻的會館。
“沒想到你和千帆,你們兩個還挺有默契的呢。”楚銘宇微笑說道。
“無論是程秘書還是我,都還算聰明,再加上有秘書長在一旁指導,我們你一言我一語的,終究是有所得。”劉霞心中咯噔一下,面色卻是不變,微笑說道,“總算是沒讓秘書長對我們兩個失望。”
“你是機靈的,做事也讓我放心。”楚銘宇微微頷首,說道,“千帆那小子,也是聰明機靈的,只是有時候精力沒有在工作上,好在關鍵時候,那小子還是知道輕重,會認真做事情的。”
“程秘書可是大難不死,因公負傷,現在更是要帶傷工作呢。”劉霞便笑了說道,“要是程秘書知道秘書長這麼說他,估計要傷心了呢。”
“他敢。”楚銘宇佯怒,然後,哈哈大笑起來。
劉霞也陪着笑,她的心中卻是在暗下里琢磨,今日程千帆那傢伙竟與她配合如此默契:
是巧合?
還是另有蹊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