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他們兩個。”齊伍點點頭，“而況小乙是趙琦此前彙報過的，他親自在法租界霞飛巡捕房所發展的特情，現在況小乙暴露了……”
停頓了一下，齊伍看着戴春風，說道，“局座，我現在擔心的是，這很可能是趙琦叛變開口了。”
“應該不會！”戴春風搖搖頭，“不會的！趙琦是我的好學生，我瞭解他。”
趙琦是雄鎮樓第一期畢業，是當期的優秀畢業生之一，深得戴春風器重和欣賞。
有一句話他沒說，那就是，以他對趙琦的瞭解，或者說是以趙琦的硬氣，即便是考慮到敵人的刑罰之殘酷，考慮到趙琦有可能受刑不過開口，那也至少能撐幾天，不會這麼快就開口的。
“可是……”齊伍沉吟道。
“不管趙琦有沒有叛變，姚長根和趙琦被捕，這說明上海區一定出了大問題。”戴春風沉聲道。
“是的，最明顯的是，姚長根和趙琦被捕，況小乙暴露，這竟然是肖勉來電匯報。”齊伍說道，“這說明，陳功書可能還並未掌握這個情況。”
“當然。”齊伍想了想，繼續補充說道，“也可能是事發突然，上海區現在形勢緊張，正在忙着轉移，陳站長那邊暫時來不及彙報此情況。”
“即刻去電陳功書。”戴春風沉聲道，“告知姚長根和趙琦被抓之事，詢問他是否知情，詢問上海區當下之情況，讓他即刻回電。”
“是。”齊伍點點頭，然後有些踟躕，說道，“我現在最大的擔心就是，會不會陳站長那邊也出事了……”
戴春風沉默了，這也正是他當下最擔心的。
“發電吧。”他頹然的擺擺手，“是死是活，很快就知道了。”
“是。”
……
上海。
上午八點時許。
陳功書來到了恆發裡。
剛剛收到的情報，就在兩天前，南京區區長秦文明被捕投敵，他是來找趙琦商量對策的。
南京區和上海區之間多有來往，陳功書擔心秦文明的投敵會暴露上海區在南京的秘密情報員。
陳功書壓了壓帽檐，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確認沒有異常，上前按響了門鈴。
是兩短一長的三聲門鈴，趙琦家裡就知道是他來了。
也就在這個時候，門開了。
只開了一條縫，並且伸出了一隻手，快速搖了搖手，然後旋即縮了回去，房門也關閉了。
此時此刻，屋內，趙琦的妻子李紅彩已經被敵人控制住了。
這是七十六號的特工聽到門鈴，就讓女傭阿平去開門。
傭人阿平很聰明，以這樣的方式向門口的陳功書示警。
陳功書不禁打了個激靈，心知不妙，他轉身就跑。
不過，爲時已晚，對門的房間裡埋伏的特工，聽到鈴聲就直接開門，看到逃跑的男子，立刻追將而去。
陳功書對於恆發裡附近的地形環境很熟悉，他知道前面右拐進了一個巷子，然後出來後旁邊就是普林路的鑫鑫戲院，戲院裡人不少，並且戲院有一個後門，從後門穿過，進了大馬路，四通八達，他就有機會脫身了。
不過，陳功書心中發慌，因爲天冷，他穿的是羊毛大衣，而就在經過一個電線杆旁邊的時候，他一個小跳要跳過電線杆的拉地線，卻是不小心掛到了大衣，整個人一個踉蹌，眼瞅着就要摔倒在地，他用手支撐着，就要爬起來繼續跑。
不過，就是這麼一個耽擱，追趕的特工已經趕到了，其中當先一人直接就是飛踹一腳，踹在了陳功書的小腿上，令他撲倒在地，摔了個狗啃泥。
“摁住了。”
“說，叫什麼名字。”
“問什麼，先堵住嘴巴！”
……
霞飛區巡捕房。
獲悉七十六號的人在恆發裡附近又抓了‘反日分子’，正在霞飛巡捕房的路大章親自帶了老帽趕來。
路大章看了一眼被倒扣綁縛雙手的男子，朝着老帽偏了偏頭。
“這人什麼身份？”老帽上前問道。
“胡炳坤。”伍俊說道。
“胡炳坤？”老帽皺起眉頭，他看向路大章。
路大章也是不禁皺眉。
“我說老弟，你們下次能不能用點心，新取個名字。”老帽低聲對伍俊說道。
七十六號此前多次抓人，其中好幾次都報了胡炳坤這個名字，很顯然，這是杜撰的，用來糊弄法租界巡捕房登記之用的。
“就是叫胡炳坤啊。”伍俊自然不會承認，梗着脖子說道，“也不曉得怎麼了，這名字竟然這麼多人用。”
這是董科長的主意，給此人安了‘胡炳坤’這個名字，堵上這人的嘴巴，可以避免對方同黨從名字上獲取情報。
說着，他看向一旁的政治處的人，“人我們可以帶走了吧。”
“帶走吧。”政治處的人點點頭。
“路頭，這不太合規矩。”老帽對路大章說道，“他們這次抓人並沒有日本憲兵隨同……”
“規矩？”路大章冷哼一聲，“政治處外聯室的人都沒說什麼，我們管那麼多做什麼。”
說着，他沒好氣說道，“有況小乙的消息了嗎？”
“還沒。”老帽搖搖頭，看了看四周，低聲道，“況小乙受了傷，跑不遠的。”
“醫院，小診所，盯着點，儘量不要讓況小乙先落在極司菲爾路手裡。”路大章低聲說道。
“明白。”老帽趕緊說道。
這個時候，一輛黑色的小汽車停在了巷子口。
司機按了下喇叭。
車窗搖下，露出程千帆的臉。
“我與中央區的程總去辦點事。”路大章說道，“巡捕房這邊你盯好了，不要再鬧出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來。”
“明白。”老帽看了一眼，看到程千帆已經迅速又將車窗搖起來了。
他記得‘小程總’這輛車是特別定製的，據說不僅僅車身鋼板防子彈，就連玻璃也能擋兩下子彈的。
果然是怕死。
……
“怎麼找到恆發裡這邊的？”路大章上了車，問道。
“先去了霞飛捕房，那邊說你來了恆發裡了。”程千帆說道，“怎麼？出了什麼事情，竟然要勞煩你路探長親臨現場。”
“還不是七十六號又抓了人。”路大章說道，“自從昨天晚上他們在凱德里抓了那陳發榮一家後，就像是擰開了水龍頭。”
“這反日分子哧溜哧溜都淌水出來了。”路大章嘿了一聲，說道，“然後是康民公寓那歐陽華，現在又在恆發裡抓了個胡炳坤。”
“胡炳坤？”程千帆聞言，直接笑了。
“你也曉得了吧，中央區是不是也碰到過這情況。”路大章嘖了一聲說道，“七十六號這幫傢伙，取個假名字也不用心，不能換個新名字嗎？”
“也許他們就是故意的。”程千帆搖搖頭說道，“都用胡炳坤這個名字，外人就無法從名字上探查到什麼了。”
“還真是。”路大章略一琢磨，說道。
“這個胡炳坤是什麼來頭？”程千帆問道。
“不曉得。”路大章搖搖頭，說着，他壓低聲音，“我也是剛收到的消息，昨天晚上被他們抓的那個歐陽華，實際上就是住在這恆發裡十一號。”
“你意思是，七十六號安排人在恆發里歐陽華的家中蹲守，碰到這個傻子一般撞上來的胡炳坤？”程千帆笑了問道。
“看着像是。”路大章想了想，說道，然後又補充了一句，“康民公寓那個叫歐陽華，恆發裡這也有一戶叫歐陽華，捕房這邊是懷疑他們是同一個人，不過並未確切證實。”
說着，他有些不滿的說道，“昨天晚上七十六號抓走那個歐陽華，都並沒有知會，沒人見過那個歐陽華的樣子。”
……
極司菲爾路，七十六號。
“主任，程千帆和路大章到了。”張魯走進辦公室，來到李萃羣的身邊，低聲說道。
“我知道了。”李萃羣微微頷首。
“怎麼？”經暮雲問李萃羣。
“手下人在法租界抓了人，另外，巡捕房的一名巡官被證實是軍統分子，巡捕房那邊派員來接洽了。”李萃羣說道，他喝了口茶水，“是程千帆和路大章。”
“原來是那位‘小程總’啊。”經暮雲冷哼一聲。
“怎麼？經委員有沒有興趣接見一下小字輩？”李萃羣輕笑一聲，說道。
“免了吧。”經暮雲搖搖頭，“免得有人以爲我欺負小的。”
李萃羣點點頭，他也只是隨口一問，也猜到經暮雲不會接見程千帆。
經暮雲此前因爲接待陳南海的時候，搞了好大的排場，據說這引起了楚銘宇的不滿，算是埋下了一根刺。
此後，經暮雲和陳南海越走越近，楚銘宇對此更是不喜歡。
“你去忙你的吧。”經暮雲說道，“我一會自便離開。”
他來拜訪李萃羣后，才得知極司菲爾路這邊抓了軍統上海區幾個關鍵人物，現在竟是有望順藤摸瓜，將軍統上海區連根拔起。
由此，自然知曉李萃羣現在是非常繁忙的。
……
會客室。
寒暄片刻。
法租界霞飛捕房探長路大章，就共同關心的問題，與七十六號副主任李萃羣進行了充分且深入的溝通，雙方交換了意見。
“況小乙是軍統上海區的情報員。”李萃羣說道，“巡捕房的巡官竟然是軍統分子，這件事的性質是非常惡劣的。”
“李主任所言極是。”路大章嘆口氣說道，“此事確實是駭人聽聞，費格遜總監獲悉此事後，也是非常震驚，要求巡捕房上下引以爲戒，嚴格杜絕類似事件。”
“對於重慶分子，我的宗旨素來是嚴查，嚴抓，嚴審。”李萃羣說道，“本來，況小乙這種情況，人是必須交給我方的。”
他看到路大章有些着急，便壓了壓手，示意聽他說完。
“不過，既然路探長和千帆學弟是好朋友。”李萃羣說道，“學弟的朋友，我李萃羣自然是認的。”
“人必須交給我們。”李萃羣繼續說道，“不過，可以以霞飛捕房自查自糾自抓的名義引渡給我方。”
路大章露出思索的表情，似乎還打算再繼續爭取。
“路老兄，學長已經是做出了讓步了。”程千帆敲了敲桌面，微笑說道。
“好，就這麼說定了。”路大章點點頭，他看向李萃羣，“李主任，此次，多謝了。”
“客氣，客氣。”李萃羣微微一笑，“都是朋友。”
……
“那個人就是我說的那個胡炳坤。”路大章對程千帆說道。
張魯送兩人離開，在院子裡，兩人就看到一個人被五花大綁着，卻是昂首挺胸，器宇軒昂的被押解行走。
“哦哦哦。”程千帆點點頭，他嘟囔了一句，“炳坤現在可不是什麼吉利的名字。”
路大章說這些話的時候，雖然聲音壓低了，不過，跟在兩人身旁的張魯卻是能聽到的。
聽到程千帆這麼說，曉得這‘小程總’是在打趣，他也是忍不住笑了。
上了車。
路大章看了一眼開車的李浩，他隱蔽的朝着程千帆使了個眼色，搖了搖頭。
程千帆則是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兩人都對於那個‘胡炳坤’能否扛住七十六號的刑訊，是非常不看好。
無他，這位‘昂首挺胸’‘器宇軒昂’的胡炳坤，這幅做派，就令他們對其並沒有太多的信心。
要麼是真的大義凜然，已經決心赴死了，要麼就是花架子。
而前者的可能性相對較低。
因爲即便是做好犧牲準備的志士，在身份徹底暴露之前，也是會盡量掩飾自己的，這種做派，大可不必。
……
“什麼身份？”萬海洋問董正國。
他已經準備帶了姚長根去渣打銀行取租賃合約了，聞聽董正國的人抓到了去趙琦家接頭的人，便讓手下人帶着姚長根先去銀行附近等候，自己急匆匆趕來查問。
“這人自稱叫張寶龍，是上海區的內交通。”伍俊對萬海洋說道。
萬海洋仔細打量着這張寶龍。
他搖了搖頭，“不，你不是什麼內交通。”
張寶龍搖搖頭，“張某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不，一個區區內交通沒有你這股氣勢，你不是普通人。”萬海洋搖頭說道。
說着，他對董正國說道，“董科長，勞駕。”
董正國點點頭，急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