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想以窺山海大道。”
興復被銘道仙所描繪的景象深深震撼到了。
但隨即便有些頹然： “就連超脫境界，我都難以達到。更遑論窺探這山海大道了。諸位前輩或許能行，但我……”
這時，最後一位同劫尊者斥責打斷道： “守丘公當年得長生大道的時候，實力還不如你呢！焉知不行？”
“能否得山海大道，全憑個人機緣造化，跟個體實力、並無太大關聯。說不定一介凡人，都能掌控山海大道！吾等又有何不可？”
話語聲響起，興復頓覺周遭變得晦暗下來。
宛若墜入道湮之中，與山海生機光明隔絕。
興復因此知曉其尊號：光歿。
不敢反駁，他只能強顏道： “前輩教訓的是。”
生滅之劫諸尊者皆明知興復依舊心口不一，紛紛失笑。
不過倒也能理解，此觀念畢竟跟山海中基本修行體系完全相悖。
銘道仙再度開口： “此事，並非是吾等盲目樂觀。一是正如光歿所言，山海中有先例在前。二來麼……”
“你我所在可能性，曾的確有另外未知山海大道出沒的跡象。只不過，並沒有能將其捕捉。此後便一縱即逝，杳無音訊了。”
“而那山海大道出現的地點，並非是在仙界。而是在下界星海。”
興復還是首次知曉這等秘聞，既驚訝又迷惑。
“不到聖者境界，吾等在山海面前，皆是可以忽
略不計的螻蟻。超脫跟凡人，又有何區別？全憑個人機緣造化罷了。”銘道仙笑了笑。
這麼一番解釋，興復終於算是勉強能接受了。
不過又有新的疑問涌上心頭： “守丘公是來自我們家鄉，除此之外、居然還有另外的長生大道出沒的消息？難不成山海大道其實並不罕見，否則爲何偏偏都出現在同一條可能性？”
“或許，只是單純的巧合。又或者……”銘道仙跟生滅之劫的其他尊者們對視一眼，緩聲說道： “正是因爲守丘公得長生大道，纔會引得另外的山海大道現身。”
“嗯？”這卻是興復從來沒有想過的，頓時怔住。
“物以類聚麼？”
“倒是可以這麼理解。事實上，尚存山海大道，寥寥數幾。並且山海大道加身的話，想要隱藏自己，也是極爲容易之事。旁人幾乎無法察覺。除非似守丘公那般，主動公開。否則哪怕是聖者，也不能追蹤尋找到。”
“所以當年我們家鄉有兩條山海大道出現，當真是幸運之至。”銘道仙微微感嘆。
“只可惜沒什麼用。仙界最終還是破滅了。”興復也跟着嘆了口氣。
“破滅麼……倒也未必。”銘道仙卻是話鋒一轉。
興復愣了愣，正欲追問，銘道仙卻略過此話題。
“跟彼岸、聖朝相比，生滅之界的確算得上勢微。不過跟他們秉持的【無關終局】理念不同，我們對曾經的家鄉，仍有感情。”
“空想之法，能夠拯救破滅家園。同時還能借機尋找山海大道蹤跡，可謂一舉多得。故而相較山海其他勢力，我們也有自己獨特優勢。”
“不過山海之道，事關重大。也唯有你這樣的覺
醒者，纔有資格知曉。其餘人等，或是安穩生活、或是輔助空想構現，都隨他們自己。吾等也不會強求。”光歿侃侃而言。
興復低頭道： “諸位尊者慈悲！”
“敢問諸位前輩，生滅之界中，似我這樣的所謂覺醒者，還有多少？”
“說多也不多、說少也不少。算上你在內，不包括吾等，二十三之數。你後面便能見到他們。”光歿回答道。
興復聞言，暗自吃了一驚。
根據先前尊者的言語可知，之前的覺醒者，似乎都是超脫境界。
算上一衆尊者，這生滅之界的實力，當真不容小覷。
“你可還有其他疑問？現在可一併提出。畢竟日後吾等，也不是隨時都有時間接見。”
興復微微思忖了番後，搖搖頭。
“好。接下來，吾等便會賜你真正的空想構築神通。這是觸摸描繪山海大道的鑰匙，你需細心體悟！”銘道仙沉聲道。
說着，生滅之界八位尊者的身影霎時消失在興復的眼簾中。
取而代之的，是一顆璀璨奪目的黃色晶體。
跟興復在空想原初仙界中所見，極爲相似。
但卻更加複雜。
晶體的每一面上，都似有無窮光影閃爍。
而細看之下，每一面又似乎都能繼續細分，無窮無盡。
興復心神沉醉，一衆尊者的聲音，也同時響徹在耳邊。
“空想復現之法，源自那位山海行者。”
“他本人也並非此神通的原創者。真正的起源，來自山海最末時光中，吾等修士中最後一位奇才。”
“彼時的山海，就只剩下了一條可能性仍在苦苦支撐，那是山海所有幸存生靈的希望所在。”
“諸聖，都在跟道湮對抗的歲月中泯滅了。”
“如此絕境中，吾等修士仍然沒有放棄。依舊涌現出了大量驚才絕豔的人物。堪稱吾等生靈最後的悲歌。”
“而創造出空想構築法門的，便是其中最爲璀璨的一顆明星。其天資之高，甚至還勝過那位山海行者。而正是因爲有他的幫助，山海行者才能由山海之末、走向山海之初，安然橫渡永寂虛界。”
介紹了一番神通法門由來，興復彷彿在這顆無窮面黃色晶體上，看到了山海末世閃動的光影。
每一面所映照的，都是山海間曾經存在可能性所留下的痕跡。
無窮多的可能性，收束歸於時光之末。
在山海寂滅之時，化作一顆璀璨的黃色寶石。
觀其痕，回己憶。
觸景生情，兩相對照。
於虛無中復現，從空想中重構。
“妙不可言！ ”
興復激動的手舞足蹈，忍不住高聲稱讚道。
黃色晶體猛然爆發出無數道光束，佔據了他的全部視野與感知，隨後消失在興復的識海中。
等興復能夠再度視物的時候，生滅之界諸位尊者已經消失不見。
他的下方，上千條長河虛影並立，奔騰咆哮。
有十多道身影懸浮其上，不知道在觀摩着什麼。
興復能夠感應到他們身上，時不時閃過的空想構
築氣息。
至於諸位尊者……
似乎並不在此處空間內。
雖然興復成爲了覺醒者，但生滅之劫，也並沒有強制的任務要求。
全憑自己心意執行。
當然，若是能在摸索山海大道蹤跡的路上做出貢獻，那麼尊者們也不會吝嗇賞賜。
或是跟尊者們親自討論修行，或是尊者出手幫助穩定空想故土。總之要求只要不過分離譜，尊者皆會滿足。
興復也曾疑惑，若是真的描繪出了山海大道模樣，那最終、這通天道途，究竟會歸誰所有呢？
生滅之劫的諸位，會不會因此反目成仇，互相廝殺爭奪？
但不由尊者解釋，很快興復便自己明白過來。
山海大道，是搶不走、奪不了的。
一切全憑自身機緣造化。
生滅之界中，最終誰能執掌那山海大道並不關鍵。最關鍵的，是生滅之界修士，掌控山海大道。
“也就是說，人人都有似守丘公那般，一步登天的機會。”興復此念升起，頓時涌現昂揚鬥志。
當下也不休息，運轉空想之法，描繪比對起來。
空想構築，反覆比對，以摸索山海大道。
此行徑，像極了描繪一幅幅畫作。
最開始，或許還會覺得新鮮。
但慢慢的，後面便會開始覺得枯燥起來。
因爲你會發現，當慢慢接近真相之際，無論接下來再臨摹多少幅畫，所有這些畫作都一模一樣。
沒有任何區別。
那被道湮抹去的，又豈是這麼容易被琢磨復現出來的？
只能靠一次又一次的嘗試中，偶然的靈光一閃罷了。
“難怪覺醒者有二十三人，此處卻只有十六之數。”興復隱隱明白過來。
那些人是看不到希望，選擇放棄了。
旁人的選擇，卻是不會影響到興復。
不知疲倦般，不停重複空想構築。憑藉自身敏銳直覺，跟記憶中的過去，盡心比對。
每一次的重複雖無所收穫，枯燥至極。
但他卻甘之如飴。
沉浸其中，不知歲月流逝。
有新的覺醒者到來，也有絕望之人放棄。
興復始終屹立於奔流河影之上，創作了一幅又一幅畫作。
但……
天道未必酬勤，付出也未必有收穫。
就算興復如此孜孜不倦的嘗試，但他卻始終沒有半分進步。
山海大道，真若看不見的幽靈。
任憑你用何等方法，也難以將其捕捉到。
即便以興復的心性之堅，一時間也不由有些沮喪。
恍惚之間，他又忽的想起了，原初仙界曾經山海大道同現之事。
“物以類聚、人以羣分。”
“這般無頭空想，效率實在太低了。就算直到山
海之末，恐怕也未必能窺其半分影蹤。”
“若是我跟守丘公那樣，執掌長生大道就好了。以長生大道爲引，說不定就能將這隱藏的幽靈，給釣出來。”
想到這裡，興復眼神忽的一凝。
彷彿觸碰到了什麼關鍵，眼神深處瞬間幾度變化。
好似剎那間變了個人，又彷彿只是一場錯覺。
此頓悟好像沒發生過般。
興復依舊重複勞作。
直到某一日，生滅之界的平靜被打破。
距離興復來到生滅之界，不知已經過去了多久。
當長河奔流虛影上方，猛地被撕開了一道口子。露出了外界山海景象之際，興復方纔驚覺。
山海似乎在這期間，經歷了一場劇變。
反覆臨摹過無數次可能性圖畫，興復對於山海、道湮的感知，不知不覺間較之以往，已經敏銳千百倍。
此刻他能清晰無比的感受到，外界道湮的騰沸。
就像當初，在光吾星海中察覺到了孤帆超脫真意一般。道湮變得活躍無比，攻擊性也數十倍於尋常。
並且道湮的這種敵意，並非只侷限在某一區域。
而是似乎……
漫山遍海！
“究竟發生了何事？”
興復心頭疑惑。
不等他深究，生滅之界一衆尊者，包括銘道仙在內。已經是悉數現身，擋在了被撕裂縫隙之前。
來自山海道湮的壓迫感，這才稍微削弱。
若干空想奔流，也因此才得以維繫。
“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穫。”
一道冷冽的聲音，自上方傳來。
紫衣颯颯，眉心紅痣，宛若第三目。冷冷掃過下方衆人。
在紫衣身後，還矗立着三道身影。
每一尊所涌動的氣息，都不弱於生滅之界的尊者們。
“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何故相逼？”同劫五尊之一的光歿，強壓下內心怒氣，問道。
紫衣冷聲道： “奉聖者之命，搜山檢海！爾等不要自誤！”
“聖者……好大的微風。怎麼不去太微聖朝那裡搜查？”白髮青年陰陽怪氣道。
“爾等以爲，聖朝那邊就沒有找麼？”紫衣嗤笑道。
此言一出，生滅之界衆人，齊齊都變了臉色。
能讓彼岸諸聖以及太微聖帝都如此重視的……
山海大道？
諸尊者腦海中剎那涌現無數念頭，紫衣卻是已經等的不耐煩而來： “再說一遍，莫要自誤！”
一道紫色雷霆，驟然亮起。
轟鳴聲大作，幾乎要將生滅之界生生震碎。
“這裡沒有你要找的。”銘道仙開口道。
紫衣眯起了眼睛，笑了笑： “你說沒有就沒有？”
“笑話！”
紫色身影，剎那膨脹了億萬倍。
甚至比起下方的無數奔流虛影加起來都要龐大，欲將此界所有秘密一覽究竟。
此舉也激怒了生滅之界衆人。
銘道仙將一長卷拋出，其上雖是空白，卻又彷彿寫滿了密密麻麻萬千字符。
其中有一枚，似乎正跟紫衣之道相應對。
空白長卷上，此字符由虛而實。
而紫衣那膨脹的身影，卻是彷彿被某種力量拉扯着，逐漸變回原形。
“既如此……那就莫要怪我不講情面了。”
“等把這裡翻個底朝天，自然就知道你們究竟在藏些什麼了。”
隆隆雷霆，自生滅之界外傳來。
紫衣法天象地身影雖然破碎，但從裂隙之外，赫然又伸出了一雙更加巨大的手。
“瞞不住了。動手吧。”
見狀，銘道仙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