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葉家的車拋錨,我們被困在車來車往的高速上。司機查看了一下情況,很抱歉地對我說:“不好意思,寧小姐,要等修車廠的人來拖車了。”
那不是要很久,這可怎麼辦?我蹙眉。好在司機不愧是葉明朗調教出來的,永遠有後招,很快聯繫了一個當地的朋友小陳,開車過來接我。
“寧小姐,小陳是我的老鄉,你放心吧,他會負責把您送過去的。”司機說。
我看了圓圓臉的小陳一眼,高速上車風呼嘯,多留一會兒就要多吸一會兒的排污,我對司機還是信得過的,於是點頭:“好吧,那就麻煩你了。”
小陳笑得憨憨的:“哪裡,朋友幫忙是應該的。”
下了高速,路還是那麼堵,隊伍長龍一樣從前頭看不到後頭,周遭都是煩躁的喇叭聲,小陳看了幾眼外頭,扭頭跟我商量:“寧姐,要不我抄近道吧?這等下去不是辦法。”
小陳是本地人,對路況自然更瞭解,我當然沒意見:“聽你的。”
小陳趁隊伍流動時打個了轉,離開了長龍一般的隊伍。大約十分鐘後逐漸脫離了主道,周圍的路況暢通不少,我看着窗外的景物,這似乎是一條有些荒蕪的小路。
不由挑眉,跟小陳打趣道:“這麼好的路,我看除了你也沒有人往這裡走,爲什麼?該不會是鬧鬼吧……”
小陳圓圓的臉上是毫不在意的笑,雙下巴抖了兩下。道:“早些年建好路的時候出了一次特別大的意外,聽說死了一百多號人吧。接下去的好幾個月裡,時常有家屬過來燒紙錢祭拜死者,時間久了,就沒有人願意走了。畢竟誰也不願意沾染晦氣。”
我聽着捏了捏身上的安全帶,眼睛又朝路上看了幾眼:“你都不怕麼?”
小陳是個實在人,點頭道:“要是晚上我肯定是不來的,寧願繞遠路。但現在不是白天嗎,大太陽的也不怕,而且趙哥說了寧小姐急着去機場。我肯定要把你送到的。”
趙哥。就是葉家的那個司機,因爲衷心很得葉家器重。
“其實我也不是很急……”想到葉明朗那舊社會地主少爺的派頭,我覺得拖延一下也是挺不錯的。
“什麼——”小陳沒聽清楚,問了一句。我正要回答他。感覺座位底下一顫。屁股從位置上飛起來,頭頂重重撞上車頭,痛得我睜不開眼。
“嘶。”怎麼了這是。我揉着腦袋扭頭去看駕駛座的小陳,卻發現邊上空無一人,哪裡還有小陳的身影?
“小陳,小陳——”我叫了幾聲,也沒有人迴應,他就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前方的道路白濛濛一片,跟之前空氣潔淨,視野清晰的路況完全不一樣。我也不是第一次遇事了,很快察覺到不對勁。
小陳說,這條路上死過很多人,那怨氣一定很重。
我嚥了咽口水,飛快地檢查了下兩扇車門的鎖,確認鎖上後,脊背貼着椅子,雙目警惕地觀察着四周,好一會兒眼睛裡只能看見白霧,漸漸的似乎聽到什麼聲音。
是腳步聲,很多人,但奇怪的是這些人的腳步聲若有似無,就像是漂浮的柳絮一般,輕得彷彿米粒灑在棉花上,忽然,咚,一聲重響,把我嚇了一跳。
好像是什麼東西被擡着又重重放下。
我更緊張了,手裡揪着帶子嚴陣以待地注意着前方,就在這時,白霧逐漸散開,前面的畫面顯露出來。我看見許多身穿白灰褂衣的人圍着一個深紅的棺材。那棺材尺寸很小,不是正常成年人的大小。
看那模樣更像是——幼兒的棺材。
啪啪。車窗玻璃被猛地拍了幾下,我隨即轉頭看去,赫然發現一張青灰色的臉孔放大在眼前,“啊!”我尖叫了一聲,身體往後縮。
啪啪啪,手掌怕打窗戶的聲音。到處都有!我的車子被包圍了,那些擡棺材的人都被吸引過來,一個個木偶般擡腳,走過來後機械地敲打車子。
咚咚鏘鏘,五六個人一起毫無規律地敲打,聲音在寂靜的路上聽起來很滲人,更何況他們的臉湊在玻璃前,死魚一樣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受不了了……人越來越多,不行,得趕緊出去。待在車裡反而更危險!
我咬牙在車裡搜索一番,找到一個菸灰缸和一個小型手電筒,把手電筒塞到口袋裡,然後爬到後座迅速搖下車窗,把菸灰缸重重砸向前頭車窗。
咣噹,菸灰缸砸上玻璃,滋拉劃拉出刺耳的聲響,然後又反彈出去,掉在地上。這響動成功地引起了棺材人的注意,一時間都往前方移動過去。
我趁機從後座逃出去,頭也不回往後跑,只是跑着跑着周圍的白霧又重新聚攏而來,伸手連五指都看不見,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咬牙堅持。
不知跑了過久,腳下踢到一個堅硬的東西,促使我停下來,不高,大約到我大腿,因爲看不見只能蹲下來用手摸。冰涼涼中又帶着熟悉的質感,好像是,木頭?
等等,不會吧——一個猜測涌上腦海,就在此時,眼前的白霧散去一些,清楚地露出地上放置的那一具深紅棺材,它就那樣敞開在我面前。
一個三歲左右的小孩跪在裡面,小手趴在棺木沿上,一雙眼睛通孔的眼黑,竟沒有一點眼白!
天,嚇得我退後一步,我一退,他就動了動,從跪着的姿勢站起來,從他身後冒出兩縷灰煙,飄飄嫋嫋,形狀卻酷似人形。
他張嘴,口腔裡也是一片很不見底的黑,看不見正常的紅色。嘴巴動作幾下,瞳孔猛然睜大,剎那間小小的身子迸發出一股邪惡的氣息,立刻纏繞而來。
我連忙轉身往後跑,可這一團白霧的四周,讓我無處可逃,往左或往右,腳步一動扭頭就會看見他的臉,蒼白的臉通黑的眼,我漸漸沒了力氣。腳下一顫摔在地上。
他一下子就湊到我面前。蹲下來,眼睛對上我的,靠得那樣近,近得我聞到他身上腐爛而陰冷的氣息。
他想幹什麼?
慘敗的手指伸出來。指甲蓋是黑色的。瘦可見骨。越來越近。我使勁一推,起身就跑:“救命啊,有沒有人——”
我知道自己的舉動特別傻。但人在慌張地時候理智是沒有用的。我一邊叫着,一邊掏口袋裡的手電筒,宋理說鬼魂怕光照,尤其是聚光對着眼睛,他們會受不了的。
好,我在心裡對自己說,那小孩在出現我一定要對準他的眼睛。這樣想着,驚慌的情緒壓制下去不少,冷靜下來後用耳朵捕捉周圍的動靜。
有人說鬼魂行動是沒有聲音的,其實不然,只是一般人看不見也聽不見,但像我這種後天失去地魂的,眼睛視力不算頂尖,耳朵的聽覺功能卻比以前出色很多。認真傾聽,那聲音很輕很小,來了,就在我右側!
我沉住氣,一腳邁上前,伸手撈了過去,感覺捏住了對方的胳膊,用力往外扯出後用手電筒聚光一照,小孩子失措的表情一閃而過,緊接着身體顫抖幾下,唰得一下子沒了蹤影。
同時間,周遭的白霧一散而去。
我抓了抓手,只有空氣,轉頭看着剛纔逃跑的方向,深紅的棺木不見了,再向車子看去,擡棺材的鬼魂也不見了。
路上靜悄悄的,太陽掛在頭頂,冷汗從額頭滴落。我用手背擦去,這一切彷彿都沒發生過似得。呼,我呼出一口氣,向車走去。
打開車門時,看見駕駛座的小陳又出現了,表情茫然了一會兒,搖搖頭問我:“寧小姐,剛纔發生了什麼嗎?”。他用手揉了揉腦袋,“怎麼回事?感覺頭很沉。”
我不想嚇到他,故作輕鬆地笑了笑:“沒啊,可能你開太久,累了。”
小陳什麼也想不起來,好在他心寬,自嘲了一下也就放下了。車子平穩駛去,我下意識看向後頭,總感覺車後面有一雙眼睛注視着。
“對了寧小姐,你是哪裡人啊,聽趙哥說寧小姐特別有本事,之前好像是白領對不對?”小陳問道,我倒是有些意外男人也能這麼八卦。
“別聽他說的,我沒那麼厲害。”我笑了笑,小陳被勾起了聊天的興趣,接下去的十分鐘裡彷彿黃佳上身一樣,唧唧哇哇,非常聒噪。
但他長相討喜,性格活潑又不失分寸,我也就耐着性子和他聊,聊着聊着一個沒注意,發現天居然黑了。我皺眉看了看手機,不對吧,現在纔不到四點。
“小陳,你是不是開到隧道了?”
小陳莫名其妙的:“寧小姐在說笑嗎?這條路上沒有隧道的。”
“那怎麼這麼黑。”
“什麼黑?”小陳更奇怪了,擡頭看看外面,還伸手指着天上跟我說:“太陽好端端地在上面呢,哪裡黑?”
我的表情一下子就凝固了,他看不見。
我所見和他所見竟不一樣!
“快,調頭!或者衝出去!”我急切地說道,小陳好像說了什麼,我聽不清楚,等到我回頭看他時,只看見一片漆黑,整個半側的車子都隱沒在黑暗中。
搞什麼!我心裡驚懼,更多的是惱怒,一波又一波,我今天要不要這麼倒黴!心裡憋着一股氣,這次我很果斷地甩車門下車,快步向前走了幾步,對着不知名的方向吼了幾句。
“喂,給我出來!”
“有本事當面過招啊!老孃受夠你在暗處動手動腳了,沒出息!”
“躲什麼,給我滾出來!”
頭頂上方某一處亮光一閃,一個倒吊的身影垂下來,長長的頭髮甩動,雙眼十分靈動。是一個女孩子,她的姿勢太詭異,突然出現讓我措手不及。
我擰着眉頭,後退幾步,手裡握着手電筒,準備隨時攻擊。
她眨了要下眼睛,一個利落翻身,就從上面跳了下來,穩穩當當地落在地上,拍了拍手,插着腰歪着腦袋打量我:“你這個人好奇怪啊。”
什麼意思,她才奇怪好嗎?我抿嘴,直視她:“你是誰?你是人還是鬼?”說話間,我打開了手電筒,燈光照過去拉長了她背後的影子,是人。我心裡鬆了一口氣。
“我叫李玥兒。”她走動幾步,後腦勺的馬尾隨着動作擺動,模樣古靈精怪的:“你剛纔打擾到我了。那個小孩是我買的。”
什麼?我剛放下的一顆心瞬間又提上來:“他明明是個鬼魂——”
李玥兒一臉坦然:“是啊,人死了當然就成了鬼魂了。那一對夫妻好期待有自己的小孩,我答應他們給他們找一個小孩的。”她嘆息地搖頭,“可惜被你嚇跑了。”
什麼跟什麼?她到底在說什麼?小孩,夫妻?聽起來像是領養一樣,可是那小孩明明就不是活人,而我也沒有看見什麼夫妻……
等等,要說有一對的就只有那兩縷灰煙了——不會吧……
我把手電筒擡了擡,對着她的眼睛,刺激得她很不舒服地拿手遮擋光線:“不喜歡這光,你拿開一點。”
“不行,你先把話說清楚。”我不肯讓步,沉聲問:“小孩背後那兩個就是你說的夫妻?”
“對啊。”她很坦然,圓圓的眼睛眨巴眨巴,模樣自帶一股純真親切。但她越無辜,我越覺得可疑。
“那現在他們去哪裡了?”說話時注意了一下週圍,深怕一不留神又從哪裡冒出來,嚇到我。
李玥兒搖搖頭:“不是跟你說了嘛,小孩被你嚇跑了。”她撅嘴,“我費了好大的功夫呢,棺材紅色的漆都是我親自刷的,他說喜歡紅色……哎。”她一臉惋惜的模樣。
我並不放鬆警惕:“你剛剛說買……怎麼會有人把小孩的遺體賣給你?”
她俏生生地看着我:“我沒說買遺體啊,我只是買了他生前的資料,找到墓地後親手把骸骨挖出來,然後收拾乾淨啊。”
我:“……”
李玥兒邊說邊走進,拉着我的手:“好了,好了,看我們也挺有緣的,只要你幫我找回他,完成我對那對夫妻的承諾,我就原諒你好不好?”
“……”我不需要她的原諒,我要扯回手卻發現她身材纖細,手勁卻極大。拉着我不知怎麼一跑,黑暗迎風飛揚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