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以爲……你會帶我將整個蒼羅大陸都繞一圈呢！”
當慕哲平終於停下來之後，連琴已經不緊不慢的拔出了劍。他的話語之中並沒有蘊藏什麼譏嘲意味，在停下的第一時間他就已經在留意觀察周邊和下方的環境。
雖然他和慕哲平直接打交道的次數極少，但對於這個人他是有着一定了解的。
他很清楚，對方不會在這個時候做毫無意義的事情。反常之舉，背後必定有非同尋常的用意。
慕哲平完全沒有抓緊時間解決連琴的打算，他看上去很輕鬆：“這一戰，本就遲早會進行不是麼？對於第二天印，你應該是不會放手的。”
連琴勾了勾嘴角，他的眼內恰到好處的閃過了一絲不解：“沒錯，所以我不明白你爲什麼不主動放棄。”
“交出來之後，讓你變成神境高手？”
“看來你還真是和傳聞中一樣的難對付。”
連琴這句話，已經相當於承認聚齊六大天印，他就能晉入神境了。
慕哲平饒有興致的笑着問道：“我能冒昧的問一句，利用六大天印進入神境，和解除青櫻破綻，不利用天印晉入神境有什麼分別嗎？”
“天印的力量得來太過容易，又怎可能沒有半分代價？前者很可能意味着終點，而後者意味着無限的可能。”連琴坦然給了他答案。
“難道你看到了更遠的境界？”
“沒有，只是猜測罷了。”
雖然這答案聽起來有些語焉不詳，但慕哲平卻能明白他的意思，而他也不得不感慨連琴的目光之遠，又或者可以說是野心之大。
連琴認爲通過六大天印晉入神境，將來便沒有了再進一步的機會。而不依賴六大天印，直接進入神境，那將來還有可能進入更高境界。
這句話聽起來一點問題都沒有，這個選擇也顯得理所當然，可若是換作旁人聽到這句話，恐怕會覺得他腦袋有問題。
如果不是劍主進入了神境，這個境界是否存在都還是個謎，更何談之後的境界？能進入神境還有什麼不滿意的？那之後，或許根本就沒有其他境界了。
然而連琴卻並沒有將神境當成終點，儘管他完全只是猜測，而這句話聽起來也有些好高騖遠。
“看來，只有一戰了。”慕哲平緩緩抽出了腰畔的暗夜之刃，這只是個簡簡單單的舉動，但意義卻並沒有那麼簡單。
他和連琴之間這寥寥幾句話，看起來像是閒聊，但兩人其實一直都在尋找對方的破綻。那種破綻並非什麼低階修行者的站位姿勢錯誤分心他顧，而是心靈層面上的破綻。
暗夜之刃，顯然算是連琴的一個‘破綻’。
這是琴英當年所鑄的兵器，現在卻被慕哲平用來對付琴英自己的轉世，連琴內心怎麼可能毫無觸動？
然而對面的連琴在看到這把刀之後，卻偏偏真的毫無反應，甚至連眼神都沒有變化半分，他看起來就像是不認識暗夜之刃一般。
“你問了我幾個問題，我可否問你兩個問題？”此時的他，同樣一點都不趕時間。
“你問。”慕哲平微微笑道。
“你們去過聖山地宮？”
“你知道了那裡？”
“我當然知道，我還知道，那或許纔是我犯的最大一個錯。”連琴擡手自懷中取出了一枚閃爍着暗淡白芒的珠子，於是慕哲平眼內涌起了恍然大悟。
這是源珠，自從當年他們在聖山地宮吸收了源珠內的某些神秘力量之後，它便消失在了世間，彷彿已經不存在了一般。
不過據林四所說，晉入聖境之時，他曾‘看到’過源珠，他已經出現在了這個世界的中心，那裡是他們暫時都無力觸及的地方。
慕哲平不知連琴是怎麼取出它的，或許是五枚天印集齊之後的特殊指引，或許是連琴其他的神奇手段，但無論如何，他既然能意識到源珠的意義，那自然是去過了聖山地宮。
“你說得沒錯，我和阿四能有今天的成就，它居功至偉。”
慕哲平點頭承認了這一點，這算是當年琴英的重大失誤。對於連琴而言，那等於是他自己本該得到的東西被自己的敵人截取了。
這種事情，任何人得知之後恐怕都難以心平氣和。
但連琴，卻仍然顯得平靜無比，既沒有不甘，更沒有惱怒。
“你也來自那個世界？”他忽然問出了一句讓慕哲平險些驚愕不已的話。
“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這句話，已經等於是承認了。雖然連琴看起來是早有所料，但在慕哲平真正承認的這一刻，他還是感到了濃重的不可思議。
相當長一段時間內，他都認爲這世界只有自己一個穿越者的。
“猜的。”他輕輕吹了口氣，彷彿惟有這樣才能排解內心的怪異感受。
“因爲聖山地宮？”
“不錯，在進入那裡之後，我看到了你們當年留下的痕跡。沒有破陣，卻偏偏直接進入了其中……更何況，你身上還有着這顆珠子的獨有氣息。”
慕哲平暗暗點了點頭，確實，這其中並沒有直接的證據指向自己就是穿越者，但對連琴而言卻已經算是夠了。
能不破陣就直接進入地宮，那便是認識了那個世界的文字。這種事，除去連琴之外，便只有同樣來自那個世界的穿越者了。
連琴這些年見過林四，見過葉弘薛塵謝少英扶搖，在這些人身上他應該都感受到過或強或弱的源珠氣息。
那時候他不覺得有什麼，但當他自己也進入聖山，看到那留字，看到空空如也的地宮之後，他不可能猜不到生了什麼。
他會直接算出當年林慕聶等人進入聖山地宮時的情形，甚至猜到他們當時具體經歷過一些什麼。這羣人之中，存在一個穿越者的秘密自然也瞞不過他。
林四曾經當着連琴的面揭開了他的穿越者身份，也曾明確否認了他自己是穿越者。當年其餘九人之中，宗越談修邊旭已死去多年。葉弘謝少英薛塵扶搖這四人，連琴應該早已直接通過種種跡象排除了可能。
剩下的，便只有慕哲平和聶河了。
儘管慕哲平一直較爲小心，但當目標縮小到這個地步時，他曾經在月國和碧瀾做過的一些在旁人眼中不算奇怪的事情，在連琴眼中就顯得有些耐人尋味了。
“有沒有覺得很奇妙？在這個世界，竟然還有另一個同鄉。”
連琴悠悠一嘆：“確實很奇妙，只可惜知道得太晚了……”
他所說的太晚，是指沒能在從前就成爲朋友，還是沒有趁早殺死，或許唯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這一刻，他眼內的隱晦殺意忽然散盡，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感懷：“那邊變成何種模樣了？你來自……哪個時代？”
對於慕哲平而言，這算是一場極爲特殊的談話。特殊到他現在甚至快要忘記連琴是自己正在面對的敵人，因爲有些事情看起來和眼前蒼羅大陸的局勢毫無關聯，但對他們自身而言卻又是那般難以忘懷。
他們不停的互相問着對方情況，不時會出暢然笑聲，偶爾又會夾雜着蘊藏了無盡哀愁的嘆息。
真要算起來，連琴並不算真正意義上的穿越者。他的前世琴英才是，而琴英來到這個世界要比慕哲平早了上千年。
在慕哲平從前的推測中，琴英在那個世界，應該也是比自己早了千年的人物了。
可這一番談話下來，他才愕然現琴英竟然比他晚。在那個世界，琴英生活的時代要比他晚了一百餘年。
這個現讓兩人嘖嘖稱奇，即便兩人的實力已經極強，但這仍然還是出了他們的認知。
“這世間果然還存着許多我們無法理解的規則，這真是一件美妙無比的事情……”連琴臉上閃過了由衷的嚮往之色，更多的未知似乎讓他極其滿足。
慕哲平終於看了出來，雖然留給世人印象更多的是陰謀家瘋子叛徒，但連琴在修行方面和劍主其實有着如出一轍的特質，他能走到今天，又哪裡只是天賦和際遇的原因。
此時的他，同樣沉浸在了那無盡遐想之中：“或許，那廣袤的宇宙和絢爛的星河之中，還有其他令我們無法想象的世界吧？就像當初剛剛來到這裡時，真是極度的不可思議，宛若荒誕一夢。”
連琴悅然點頭，彷彿終於找到了久違的知音：“是的，你我和他們最大的不同，便是我們見過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所以，爲什麼不能有更多？”
“你想離開嗎？”
這世間是否還有其他類似蒼羅大陸這樣的世界，他們無法確定。但以連琴現在的實力，他確實有走出去的資格了。
說實話，如果連琴真的不打算繼續在這個世界停留，那慕哲平是樂見其成的，他甚至願意主動將第二天印送給他，成全他的神道。
不光因爲他根本沒有把握擊敗連琴，更無法徹底殺死連琴，還因爲剛剛的談話之後，他和連琴之間已經剩不下多少敵意了，兩人之間甚至多了種難以言喻的默契和理解。
連琴選擇離開的話，那他便不會干預這裡的局勢了。他是強是弱，都已經和他們無關。
只可惜，這終歸只是他一廂情願的念頭而已。
“我確實想過要去更遠的地方看一看，但那是將來。”
當連琴這句話說完，慕哲平不禁暗暗嘆息了一聲，他很清楚，這一戰終歸還是無法避開。因爲有些事情連琴已經認定了，不做完那些事情，他是不會離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