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突如起來的話語,並非在場五人之中任何一人所說。
這聲音之中,透着一股蒼茫悠長意味,同時又像是有人在她們每個人耳畔低語。
雖然未見其人,卻已經讓人忍不住在內心遙想出了一位仙風道骨的長者形象。
然而只是那瞬間的恍然之後,林四尹漓以及若若三人心內便是驟然一緊。
來人很顯然已經聽到了他們之前的部分談話,至於聽了多少,聽了多久,他們不得而知。
在這個過程之中,他們三人竟然一直懵然不知情,完全不知道附近還有一個人藏着。
尹漓是天境高手,林四的感知能力遠超其他同階修行者,而若若則是一名刺客。連他們都察覺不到的人,會是什麼實力?
無論對方是中途到來的,還是一早就藏在附近的,這都足以讓人感到毛骨悚然。
甚至,就連對方這句話說完之後,他們都依舊不太確定對方的位置,因爲那聲音就像是從四面八方任何一個方位傳來的。
一名老者緩緩從客廳外的院門走了過來,這確實是一名仙風道骨的老者,至少外表上如此。
灰白的鬚髮整整齊齊,沒有一絲凌亂。他臉上並沒有多少皺紋,卻又能看出些許風霜。他眼睛之中既有飽經世情的滄桑,又有看破虛妄的明亮。
他峨冠博帶,腰掛古劍,腰背挺拔,身形頎長,簡簡單單的幾步路,竟是被他走出了一股難言的氣度。
哪怕他出現時,並沒有展露什麼實力,但這樣的老人就算是走在街上,也無法讓人將他當成普通人。
林四的眼瞳不自禁的縮緊了,當這老人出現的那一刻,他忽然發現自己和這個世界的聯繫,好像是被切斷了。
他依舊能看到遠處的燈火以及黑色的天幕,但他卻無法用神識仔細感知方圓數十丈之外的任何物體的細微內在。
對於這名老者的身份實力,他隱隱有了一種可怕的猜測。
老者進門之後,很自然而然的坐在了林四對面的一張椅子上。雖然並沒有請他坐下,但他的動作卻讓人覺得沒有一絲不妥,彷彿那座位本來應該是由他在此時此刻去坐的。
“連山,見到宗主,不打算行禮麼?”老者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忽然化出了一縷微不可察的笑意。
僅僅只是神態的細微變化,這客廳內原本顯得肅殺無比的氣氛,竟然就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如春風般的暖意。
林四,尹漓,若若三人顯然是注意到了這種變化,於是三人非但沒有因此而輕鬆下來,反而心情變得更加沉重。
他們很清楚,即便三人聯手,也完全無法敵得過這老者。
無論他們多麼擅長戰鬥,無論他們有多少隱藏的手段,面對這老者,都顯得不太夠看。
因爲他們已經看出來了,這老者是——聖境高手。
最終,還是林四率先開口:“你是……劍宗宗主?”
這大陸上,果然不止三大聖境啊!
與這聖境老者相比,應海天那第四高手顯得不值一提。
“連我都不記得了嗎?看來,你身上果然發生了許多變化啊……”對面的老者微微一嘆。
旋即,林四便突然感覺自己身上彷彿忽然沒有了秘密。體內彷彿忽然出現了一雙眼睛,它飛速查看着自己身上經脈骨骼乃至血液氣海。
他眼內的神色不斷變幻,顯然林四體內的異狀讓他頗爲驚訝。
不過,也僅止於此了。最後那眼睛來到了頭部,於是林四明白天印,很快也會被窺視了。
他最大的秘密,就這樣暴露在了這老者眼中?儘管他依舊坐在對面一動未動,儘管他只是深深注視着自己。
這一刻,林四隻覺得不寒而慄。
這種手段超出了他的想象,他終於明白了聖境高手的強大。
在他面前,自己似乎連一點抵抗之力都沒有。
他快速將天印的印力注入那魔核之中,幾乎只是一瞬之間,天印便熄滅了下去。
他忽然變成了一個普通人,而那魔核光團則變大了許多。
隨後他感知到了一雙眼睛在自己識海之內遊走,那目光很自然而然的游到了已經熄滅的天印之上……
他的天印,根本就沒有藏住。
非但如此,那目光還移到了光團魔核之上。林四能清晰的在那老者眼中看到一縷疑惑,相對於天印,他似乎對這魔核更加感興趣。
他上上下下饒有興致的打量着那魔核,彷彿在研究它究竟是什麼。
恐怕沒有多少人願意別人看穿自己隱藏的秘密,更沒有人喜歡被人這樣肆無忌憚的窺視。林四自然也不例外,哪怕他面前坐着的,是讓他感到很無力的聖境高手。
他只想將那目光從自己體內驅逐出去,於是他將魔核之中的細線抽回到天印之中,隨後利用神識之力轟向了那目光。
識海是自己的領地,他絕對不會任由他人進入,聖境也不行。
那目光,終歸沒有什麼攻擊力,面對他的神識攻擊,幾乎是頃刻之間就退出了他的體內。
兩人之間這‘交鋒’,看似漫長,但事實上只是一眨眼的事情。除了尹漓彷彿察覺到了什麼,場內其餘幾人根本就是懵然不知情。
對面那老者眼中透過了一抹寒光,彷彿很不滿林四的反抗。隨後,這客廳彷彿突然變成寒冷的冰窖,
無邊浩蕩的意識忽然向着林四迎面轟來,那意識幾乎已經如同實質一般,甚至就連唐小芷都似乎感覺到林四面前忽然倒下了一座山。
在那一刻,林四隻覺得自己像是溺水之人,身體四周任何一個角落都被無邊的海水填滿,他原本探向外界的神識竟然被硬生生逼回了體內。
那浩蕩的意識帶着沛莫能御的氣勢緩緩向他體內滲透,如同向前緩緩推進的百萬大軍,讓人心生絕望。
林四努力調動着自身的神識之力抵抗着侵襲,卻根本忙不過來,那意識簡直就是無孔不入。
他發現,自己就連唐小芷和尹漓都感知不到了。雖然她們就在自己身邊不遠處,他也還能親眼看到,但卻彷彿忽然被分隔在了兩個世界。
彷彿看到了他的努力,對面老者輕輕搖了搖頭:“在我的世界裡,你的反抗……只是徒勞的。”
他雖然開口,但無論唐小芷,還是若若和尹漓,似乎根本都沒有聽到聲音。她們只是一臉關切的望着林四,她們唯一知道的就是兩人可能已經在交手了。
他的世界?
儘管沒有直接戰鬥,但林四的臉上卻漸漸淌下了一滴汗水。他努力向着四周‘看’去,才發現,這個世界確實無比的陌生。
雖然這客廳是屬於他自己的家,但卻和他沒有了之前的親近。
是的,自從林四晉入過一次天境之後,他與這個世界的聯繫就漸漸變了。每一天,他都能感受到這個世界在與自己不斷的變得更加熟悉。
從那天起,這世界似乎就爲他敞開了一扇門,向他透露着一些屬於自己的秘密。
他有時候甚至會生出錯覺,它們也是有情緒的。
他不知道其他天境修行者是何種狀態,但他自己很清楚,這是他自己繼續修行到更高境界的必經過程。
但現在,周圍的一切變得如此的陌生,他再也無法和它們生出任何聯繫。
在這個世界裡,他看不到任何的結界波紋河流細線,沒有,什麼都沒有……
是了,他說了,這個世界是他的。自己怎麼可能同他的世界有絲毫共鳴?
這便是聖境高手的能力嗎?果然是讓人很無奈啊!
他的嘴角悄無聲息的溢出了一絲鮮血,那是強行調動這個世界的力量而不可得之後,造成的反噬創傷。
傷勢並不算多麼嚴重,但卻已經足以讓唐小芷大驚失色,也足以讓尹漓和若若心頭劇震。場內唯一樂見其成幸災樂禍的,恐怕只有冷瑤了。
雖然,她也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
驀地,她們所有人都聽到了林四那艱難發出的聲音。
“這世界是你的?”
_ttКan_C〇 “不錯。”老者微微一笑。
“這裡所有的一切,都在你掌控之中?”
“確實。”
“所以我無法調動這裡的任何力量,也無法和外面的世界生出聯繫,更無法看穿這個世界的本質?”
老者目中閃過一抹異色,似乎驚訝於林四在某些方面的認知程度。
“你說得沒錯,這是個牢籠。在這牢籠之中,你什麼都做不了。”
“這牢籠,有多大?”
“很大。”
林四努力平抑着心內翻涌不斷的血氣,努力用平靜的語氣問道:“你是劍宗之主?”
老者同樣很是平靜,他面無表情的答道:“是的。”
“來此找我所爲何事?”
“來看看你,順便……帶你回去。”
“我現在不能離開。”
“所以我更要帶你回去。”
“爲何?”
“爲了……這個大陸。”
他說出了一句讓人忍不住要翻白眼的話,但場內卻沒有一個人能笑得出來。
爲了國家,爲了門派……這種話往往說出去後,就會被人恥笑不自量力。
你算什麼東西?用得着你來出頭?你也配?
這種話,似乎只有‘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才會憑藉一時的衝動說出口。
而即便如此,也沒有人會說爲了這個大陸這種話。
然而林四卻彷彿明白了什麼,是的,守禦之劍……
他們守護的,便是蒼羅大陸。這世上最有可能,也最有資格說出這種‘荒唐’話語的,或許就是他們。
暗夜之刃已經變成了十方樓,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地下黑暗勢力。
守禦之劍變成劍宗之後,難道自始至終竟然沒有改變初衷?
他感到一陣不可思議,那可是千年前的‘目標’啊!統一了全大陸的龐大帝國崩潰,琴英身死之後,他們這個目標就可以煙消雲散了。
千年來,劍宗不知多少舊的門人死去,不知多少新的門人加入,甚至就連宗主可能都換過好幾任了。
他們,竟然還守着這個目標?保衛整個蒼羅大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