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

爺爺在成家壩出生,姓成,那時中國還沒有解放。爺爺所在的村莊有一個聽起來十分幸福的名字,叫幸福村。成家是生產隊裡的大姓,當時村裡三四百來號人,僅幾家外姓。幸福村也是遠近出了名的大村,村子的房前屋後都是平平整整的壩子,成家壩就是因此得來的。爺爺的父母有自己的田土,家裡還請了長工。住的是兩層木樓,樓梯樓欄杆上雕龍畫鳳,很是氣派。爺爺是家裡老幺,是家裡的獨子,前面還有五個姐姐。在那個重男輕女的封建思想蔓延的年代,即使是富裕的家庭,也只能男子讀書識字,女子讀書門都沒有。於是爺爺早早的就在私塾裡讀書識字,學打算盤算賬。五個姐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在樓上跟太奶奶那學女紅,繡花,打鞋底,動手學做衣服,學做千層底布鞋……等到五個姐姐前前後後嫁人後,爺爺也長成半大小夥兒了。就在爺爺十三四歲的時候,太爺爺過世了。太奶奶操辦完太爺爺的喪事後,一病不起。當時爺爺尚未成年,也只好放棄學業,拿起鋤頭操持農活。儘管如此,家裡境況還是一年不如一年。在爺爺滿16歲那年,太奶奶撇下爺爺撒手人寰駕鶴西去了。過去熱熱鬧鬧的家,頓時就只剩爺爺孤零零的一個人了。由於爺爺有文化,能寫會算,頭腦靈活。尤其是一手算盤打得超級有水平,村裡人親切地叫爺爺“鐵算盤”。所以呀,爺爺家裡雖然比不上太爺爺在世時那麼富裕,但也還過得去。往後的日子,爺爺一邊操持農活,一邊跟叔伯學做小生意。就是走村串戶低價買豬買羊買牲口,再轉手賣給屠戶,賺取一些差價。隔壁鄰居看爺爺腦袋靈光,主動做媒,把自己遠房侄女嫁給了爺爺,說是侄女這輩子跟着爺爺不虧,自己看人很準。就這樣爺爺又有一個完整的像樣的家了。爺爺把奶奶娶進門,是媒妁之言,沒有什麼感情基礎。不像現代人先談戀愛後結婚,在解放前那個封建思想嚴重的舊時代,這麼先進的觀念肯定是行不通的。好在日子長着呢,先結婚,再慢慢培養感情也是好的。所以呀,爺爺主外,天天有進賬,奶奶主內,操持家務,小日子過得風生水起。隨後的十幾二十年,奶奶先後生了大姑二姑三姑四姑還有我爸,我幺爸。一家八口人,要多熱鬧有多熱鬧。六個孩子中,最大的大姑已年滿十九,最小的幺爸剛剛滿一歲,還在吃奶。時間總在不知不覺中悄悄溜走,轉身又以及其超速的腳步邁入六十年代,爺爺因說了不該說的話吃了牢飯。這個突如其來的打擊,把奶奶給擊倒了。奶奶心口疼的毛病就是那時候得來的,奶奶在牀上躺了幾天,心口也疼了好幾天。家裡沒錢抓藥,只好硬拖,拖着拖着,奶奶還硬挺過來了。令人煎熬的日子還是要煎熬着過下去。大姑不久後由媒婆做媒,出嫁到二十多公里外的觀閣鎮。於是二姑扛起了整個家,在村學校裡當代課老師。有人來家裡給二姑提親,被二姑一口回絕,硬是不嫁。爺爺沒出事之前,家裡無論男孩女孩,一律都送到學堂裡讀書。二姑能在村裡當代課老師也是源於爺爺不重男輕女。白天二姑在學校代課,一放學就趕緊領着稍微大一點的弟弟妹妹幹農活,農忙時,甚至夜裡還要收割稻穀。力氣大一點的就用背篼背稻穀,力氣小的就用撮箕一趟一趟往家裡端稻穀。總之大家七手八腳齊心協力,各人都盡各人的力。家裡沒有個像樣的男勞動力,莊稼自然比不上別人家的,收成也沒有別人家好。但還是能勉強填飽肚子……就這樣,一晃幾年過去了,二姑二十多歲了,爸爸初中也畢業了,家裡情況也慢慢好起來。就在二姑和學校一個姓周的正式老師自由戀愛準備結婚的時候,爺爺突然回家了。回來正趕上二姑的婚禮。爺爺給二姑二姑爺包了很大很大的一個紅包,還給家裡其他的孩子帶回來好多五顏六色的糖果。爺爺一回來,家裡人就齊全了。大家熱熱鬧鬧風風光光地給二姑辦了酒席……俗話說得好,人逢喜事精神爽,奶奶心口疼的毛病也奇蹟般的好了。原來爺爺也不是犯了十惡不赦的大罪,在勞改期間,因爲人勤快,髒活累活搶着幹,因爲能寫會算,老袋瓜子靈活,還因爲救人立過功。在勞改的第五年就被分配到重慶一家國營汽修廠,成了汽修廠的一名正式工人。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爺爺因禍得福成了村裡唯一的工人。因爲那時村裡只有木匠,石匠,磚瓦匠,殺豬匠……反正就都是個體戶,就是沒有像爺爺這樣的國營大廠的工人。爺爺是向單位請了一個月假回來的,那時候沒有手機電話,通訊不暢通。家裡人誰都不知道爺爺已經就業,以爲爺爺還在勞改呢。大家打心眼裡爲爺爺高興,爺爺有了好出路,二姑完完全全可以放心地過她自己的生活了,二姑爲這個家付出太多太多了。隨後的日子裡,爺爺在汽修廠裡兢兢業業工作,工作乾得很出色,得到多次表彰,還領回十幾二十張了大大小小的獎狀。奶奶逢人就把獎狀拿出來給人看,奶奶心裡總是樂滋滋的。爺爺每月領了工資,大部分都寄回家裡,補貼家用。爸爸在學校讀書,因爲有了足夠的後勤保障,在加上成績優異,也順利地考入達縣師範學校。爸爸師範畢業後在渠縣一中當了一名光榮的化學老師,爸爸也是從村裡走出去的唯一的中學老師。很多年後,爺爺退休,在政策允許範圍內,幺爸去爺爺的汽修廠接班,也成了一名正式工人。隨後的日子越過越好,越過越有奔頭。退休後的爺爺回到村裡,免費給學校代課,教孩子們寫毛筆字,打算盤,後來又主動培訓掃盲班,最大限度地發揮着餘熱。一有閒暇,爺爺就牽着奶奶的手,後面跟着家裡的大黃狗,在村後的大地壩四周集體遛彎。有一種說不出的浪子回頭,歲月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