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綰的過往

寶元二年正月,元昊建立了西夏政權,並親自派了使者來宋庭挑釁。面對一衆宋臣指責非但不知悔過,反而還巧言令色,道是境內各族居民屢次要求建立國家,迫不得已元昊才稱了皇帝,但仍是大宋君主的臣子。

崔鶯餵了娃兒,哄了好一會兒才把韓忠彥哄睡。倚在軟榻上一邊幫綰綰理線,一邊開了上帝視角看宋夏外交。

紫宸殿上,一衆宋臣大多眼觀鼻、鼻觀心坐的端正,也有不少年輕的官員一臉怒色,看向西夏使者的眼睛裡幾乎噴出火來。韓琦端坐着,鐵青着臉直直盯着對面的西夏使者,目光冰冷如霜刃。而那西夏使者置若罔聞般輕鬆自然,爲首者更是神色倨傲:“請宋國陛下許我族西郊之地,冊夏主元昊爲南面之君。”

一片喧譁聲中,韓琦的臉色又黑了幾分。

大慶殿裡一衆臣工皆面容肅穆,一語不發,氣氛十分壓抑。

“陛下!”

樞密使陳執中出列拜倒,五十上下的年紀雖有白髮夾雜,然瘦骨嶙峋下傲骨不減少年,一雙鳳眼風霜難欺。

“元昊反賊,不事天朝,當伐。夏使無禮,不敬君主,當誅。臣請旨,立殺之!”

王德用身材高大,聲音也中氣十足:“臣雖老邁,尚能一戰,請陛下賜臣討伐逆賊之榮光!”

此時的韓琦可愛的不得了,頭點個不停,面容因激動而紅潤:“臣俯議,臣願協同王樞副討夏,做帳前一文書也可。”

然而西夏使者安然無恙,朝廷也沒有詔令討夏。

崔鶯和綰綰在小廚房裡張羅晚飯,瓜果蔬菜牛羊肉擺滿了桌面。不光韓琦難得回家一趟,今天還是萱萱的生辰,再過幾個時辰就滿十歲了。

韓琦坐在桂花樹下檢查萱萱的功課,擡眼就看見九個月的韓忠彥拉着二姐姐的手跌跌撞撞的學走路。一雙小兒女的身影被夕陽籠罩,燦爛的不像話,這讓韓琦也溫暖起來,看向孩子時溫柔的眼波比春風還軟。

現世安穩,時光靜好的日子只維持到韓琦知道西夏使者已經出了汴梁城的前一秒,下一秒,韓琦就氣呼呼的出去了,不管不顧的,非要找官家賜對。

“昨天我與岐王商議過了,這是最好的決定,就如此罷。”

韓琦不服,上奏道:“祖宗以來,躬決萬條,凡於賞罰任使,必與兩制大臣外朝公義……今之內降,蠹壞綱紀,爲害至深……”

今上似乎身體不愉,斜靠在書案上,有氣無力的勸說:“稚圭,事已至此了。”

“官家,你不能專權!那西夏使者纔剛出汴梁,現在下令命快馬攔截還有希望。太祖皇帝曾下詔書,言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官家不與宰執百官議論,怎可私下裡與皇親草草商定了……”

“韓琦!”

韓琦正說着,忽然聽見一聲帶着怒意的呼喝,心下委屈。這就是我誓死效忠的皇帝?遂賭氣道:“臣失言了,請官家責罰,臣這就回家待罪!”

“我聽聞韓卿家中、藏書頗多,卿自小熟讀詩書可讀過曹鬆的己亥歲?”

韓琦聞言一徵,霎時了悟,擡頭時映入眼簾的是官家孱弱的身形。

“澤國江山入戰圖,生民何計樂樵蘇。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官家神色哀悽,一字一頓如杜鵑啼血。

“官家總算從了士大夫們所請。下詔剝奪賜給無昊的趙姓和官職爵位,還要在邊境張貼告示:凡是斬殺元昊,並將其首級獻給朝廷者賞二百萬文錢,凡是捕獲西夏派往我朝邊境的間諜者賞十萬文錢,凡是西夏境內的各少數民族和漢族能率領所屬人馬投奔我朝者一律加官晉爵,並且還另外賞賜金銀玉器。”

崔鶯一如往常,看完邸報後翻譯成白話說給綰綰聽,卻發現綰綰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綰綰,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有什麼事你要告訴我,咱們可是好朋友。”

“夫人,我前幾天出去買菜,聽人家說西川兩個月沒下雨了。”

綰綰放下針線,一臉憂色:“這缺水的時候沒有水,收成肯定不好,不知道到時候得有多少人要餓死。”

“你這麼擔心,可是在西川有親人?”

“我爹孃兄嫂還有一個妹妹都在西川,應該還有一個侄兒或侄女,我走的時候嫂嫂懷上了就是不知道現在人怎麼樣了,還在不在……”

崔鶯沉默了半響,幽幽開口:“我以爲你沒有爹孃了才……沒想到……”

“夫人別誤會,我不是被拐騙,也不是被爹孃賣的。”綰綰聞言莞爾一笑,回憶道:“那一年西川好幾個月沒有下雨,收成都不如往年一分。許多人家裡沒有糧食都被餓死了,賣兒賣女的人家也不在少數。我爹孃年邁哥哥又重病,嫂嫂懷着孩兒妹妹還小,就這般情景那時候家裡都快斷糧了我娘也決不肯賣我。我自己聽人家說要把我們賣到洛陽去,洛陽富人多,奴僕也穿的暖吃的飽。就偷偷跟人家去了,家裡少我一個能省下不少糧食,賣身的錢也可以買許多米麪,等撐到朝廷來救災,我們一家人都能活。”

“朝廷不允許買賣兒童,他們怎麼敢!”

“朝廷不允許強買強賣,我是自願的。夫人,到現在我都十分感激那位大官人,當時看我家艱難多給了不少銀錢,後來有人花很多錢買我做妾,他也沒同意。”

“你那麼小,但凡有些良心的人都不會同意。”

綰綰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仍是慼慼然。

“不是我小,許多人家的妾室都是從小養着的。是那要買我的人脾氣暴躁,性格古怪,幾個小妾命都不長,人家猜測說是被他活活虐待死的……”

“好了好了,都過去了,別想了,你知不知道你家在哪兒?我有一個堂哥在西川任職,我求他去找找。”

綰綰搖頭,笑的無奈:“我哪兒知道,我那是第一次出遠門,才七歲。我只知道我家在益州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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