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點頭,明白他的意思。
我問過張俊,若是雲毀知道夜澤的過去,爲何他不來找雲毀告知夜澤丟失的記憶?
張俊說,雲毀比夜澤較早地遇到了張家人,也就是他太爺爺的太爺爺,當時雲毀靈魂微弱,他太爺爺的太爺爺就將他放到虞村的櫻花樹中以靈養靈,卻只是將此事記在了“乞丐靈魂救助譜”中,直到去世時才猛然想起來告訴了他太爺爺。
他太爺爺晚年時便拿着“乞丐靈魂救助譜”去走訪那些被他太爺爺的太爺爺放到各種容器、動物身上的靈魂,看他們可過得安好。後來來了虞村,就是爲了看雲毀。後來內戰結束,新中國成立,張家的命運也是幾經浮沉,這部“乞丐靈魂救助譜”也就又被丟到了一邊,無人記起。直到最近,“魯迅”管家收拾地窖時發現了它,也纔有了張俊陪着我們一起去虞村的事。
乞丐靈魂救助譜——雲先生若是知道他被劃分到“乞丐”那類人中,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這樣,我就將櫻花盆景帶回了我家,放在了黑玫瑰旁邊。
這樣,我家又住進了一個鬼。
雲毀還在休養生息,所以他什麼時候會出來,我也不知道。但是,夜澤已經整整三天都不見了。自從他說我討厭他後,他就又不出來了。
我心裡每天都空落落的,每天都要加班到很晚纔回去。回到家看到那朵黑玫瑰,我就想躲進自己的房間不出來——我也確實躲在裡面不出來。因爲我不知道要怎麼面對夜澤。
他愛的人根本不是我,我卻不能告訴他關於阿阮的事情。沒有什麼比這更讓我痛苦煩躁的了。於是,我整顆心都撲到了手鍊設計上。
我和夜澤之間又陷入了“冷戰”。
下班之後。我拎着水果去醫院看了唐元。病房裡只有他一個人,他側頭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輕輕地推開門,唐元轉過頭,看見我,臉上露出驚喜的神情:“姐?”
我連忙進去:“別動了,快躺下,別忘了你手臂剛剛接回去。”
我話一出口便有些後悔。唐元露出笑容:“沒事的,姐,我一開始還以爲我會成爲獨臂巨人呢。沒想到。它還能回來。”之後,他認真地對我說,“姐,謝謝你。包玥都跟我說了,是你、大神、大哥,你們救了我們。”
我坐在牀邊:“都過去了,還說這些幹什麼。”
“還有,對不起……”唐元眼神暗淡下來,“要不是我,你們也不會去虞村,也就不會還險些喪命在那兒了。”
我彈了他的額頭一下:“我們要是不去的話,你今天還有命跟我在這兒白活?別再道歉了,這根本不是你的錯。要怪就怪張俊,你沒看見我當時確實想回去,是他不讓我回去。”
唐元艱難地擠出一個笑容。
我微笑地望着他,朝他胳膊點點頭:“後悔麼?”
唐元嘆了一聲,無奈地一笑:“都做了,還有什麼後悔的。”
“你當時就是個英雄啊,要不是你,包玥就完了。”我實話實說。唐元躺在枕頭上:“其實我當時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反正就那麼做了。我和包玥是同學,我救她不是理所當然?”
可是你信任的同學卻在欺騙你、利用你,最後還想殺了你。
這些話,我終究沒有對唐元說。
我取笑他道:“你當時還嚇得尿褲子了呢。”
“姐,你不要再提這件事了!”唐元臉就漲得通紅,我呵呵笑起來:“我問你個事。當初我們來的時候,你堅持說虞村不是兇村,爲什麼?”
唐元沉默了一會兒,他望着屋頂說:“其實,我小時候跟着爸爸媽媽去過虞村。他們把我留在村子裡就離開了。到了晚上的時候。就我一個人,那裡又黑又冷又可怕。我找遍了村子也沒有找到爸爸媽媽。我……”他哽咽了,“我那時就大哭起來……然後……”他嘴角又往上翹了翹,“一個穿着白衣服的很美麗的姐姐就出現了,她就一直陪着我,跟我說話,逗我玩兒,直到又來了一個阿姨將我抱走……我一直記得那個姐姐,她很溫柔,也很漂亮……後來,我被送到了孤兒院。沒多久,我爸爸媽媽又出現了,說他們不是有心要丟棄我,我原諒了他們,跟他們一起回了家。長大之後,我才知道虞村是個早就被廢棄的村落,我遇到的人,極有可能不是人。不過,我一點也不感到害怕。要不是她,我都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回到家……我一直都想再次見到她,對她說聲謝謝。還有那個及時來到的阿姨……”
我揉了揉他的頭髮:“他不是女人,他叫雲毀,和夜澤一樣是一個鬼。就是他幫你止的血,他還說記得你。那個抱你走的阿姨應該是阿鎖婆婆,她是雲毀的戀人。他們都是好人。”
唐元展開笑容:“我知道。”
我也笑了笑,不再說話。每個人或許都有別人所不知的傷心過往,就連一直嬉笑的唐元也是如此。但是雲毀和阿鎖婆婆的出現,或許比傷疤更深刻地留在了他的心底。
想起阿鎖婆婆我,我心中又是黯然。
我來看唐元時,時間已經不早了。所以出來時,醫院也沒那麼多人了,過道里只看見幾個寥寥病人穿過。我進了洗手間,打開水龍頭洗了洗手,擡眼望着鏡子中的自己,連唐元剛纔都問我是不是和夜澤吵架了,因爲我的表情裝得太假了。
裝得太假嗎?也許吧。這幾天我只感覺很累很累,躺在牀上卻又睡不着。
在我一走思又回神之間,透過鏡子,我便看到一個短髮女孩兒站在我的後面!
我嚇得轉過身,只見她穿着一身病服。腳上趿拉着拖鞋,眼窩深陷,無神地望着我。我一時竟分辨不出這是人,還是鬼。
想起唐元曾經說過的,要說凶宅,非醫院莫屬,因爲這裡每天都會死人。雖然是玩笑話,可此時卻讓我莫名地頭皮發麻。
我立刻關了水龍頭,不敢再看她,快速往外面走去。
“姐姐……”身後傳來女孩兒清脆的聲音,我轉身就看見那少女低垂着頭,短髮擋住了她的神情,她倏地擡起頭來,露出極爲恐怖的笑容,“姐姐,把你的身子給我吧!”
她猛然就朝我撲過來,卻被我一直戴在脖子上的十字架擊了出去。
“啊!”我尖叫一聲,朝外面跑去,回頭一看,那個女鬼正飄着狂追我!
我噔噔噔跑下樓,看到一個門我就衝了出去,卻跑到了一個長滿爬山虎的地方。這裡,沒有一個人影。
女鬼又飄到了我面前,依舊是那種可怖的笑容:“姐姐,把你的身體給我吧……”
我往後退着,但我下一秒卻不敢動了!因爲我左、右、後面都各站了一個鬼!他們堵住了我的去路!這些鬼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你們要幹什麼?”
“把你的身體給我們吧……”他們伸着手朝我圍攻過來,我驚懼到了極點,左右旋轉,卻找不到能逃出的空隙,我握緊了包,嘴裡只念叨着:“夜澤,救命……夜澤……”
背後忽然傳來一聲慘叫,我轉身看見了他。
他手執長劍,一劍將一個鬼劈成了兩截兒,那鬼立刻魂消魄散。其他的鬼一看見夜澤馬上也消失了,夜澤卻伸出長手厄住了少女的脖子,將她掐了過來,他臉上閃過陰鷙:“是誰讓你們來的?”
少女看到夜澤就渾身顫抖起來:“沒……沒有人。您……您放過我,我再也不敢了。”
“本王看你是想和你的同伴一個下場。”夜澤的長指甲一用力。就摳進少女的脖子裡,那裡立刻開始冒黑煙。少女“啊”了一聲:“別讓我魂飛魄散,我說,我說,是……啊!”
少女的臉龐忽然抽搐起來,我喊了一聲夜澤,他甩開那少女。少女的面目變得猙獰起來,不一會兒便開始腐爛消失,很快,她整個靈體就都消失殆盡了。
我望着眼前發生的一幕。這是……殺人滅口?!真的有人要對付我?
我腦子又是一片凌亂。
直到看到一雙黑靴子出現在我的眼簾中,我鼻子又開始發酸。
“你不是嫌棄我嗎?還叫我做什麼?”他冰冷地問道。
我擡起眼望着他,眼裡已經不受控制地擠滿了眼淚。
他將我驟然拉入懷中,俯視着我,憤憤地說了一句:“本王是不是很賤?”隨後他便狠狠吻住了我的脣,將我的眼淚一起吻了進去。他在我脣上用力的磨蝕,疼得我嘴巴火辣辣的,接着他便探進來,在我的口腔中蠻橫地遊走,毫不溫柔。
我推了推他的身子。卻被他禁錮在懷裡。我只能仰着頭被迫承受着他的強吻。他在我脣中洗刷了一遍,直到我頭昏腦漲,他又在我脣上用力咬了一口才離開。
他捏着我的下巴,強迫我看他:“既然你都討厭我了,爲什麼還喊我的名字?嗯?”
我指望着他,眼前又模糊了。
“說話!”
“我沒說討厭你呀!”我用力打了他一下,他被氣笑了:“你沒說,還是我說的嗎?”
“本來就是你說的啊!”
“你還真是蠻不講理。”他盯着我說,“全天下的女人都像你一樣無賴麼?”
……
家裡。
“這是什麼東西?”夜澤將櫻花盆景丟到桌子上,一臉的嫌棄厭惡。
“你幹嗎?”我不滿他的簡單粗暴,連忙護着櫻花盆景。
他將我拽過去,一隻手攬住我的腰,冷冷瞥了一眼櫻花盆景:“你是覺得家裡住我一個鬼太少了,所以你把它招了進來?”
我皺眉:“你胡說什麼?”
家裡住着一隻鬼我就夠了!再說,有人會盼着自己家裡住着一窩鬼?!
“那你爲什麼把他弄進家裡來?”夜澤一指櫻花盆景,“還把它跟我放在一起!天天在我旁邊騷包地搔首弄姿!是你自己把它扔了,還是讓我去扔?”
我撫住額頭,按照張俊的說法,他們倆現在都失憶了,應該是都不記得彼此了。所以我才把他們放到一起。希望讓他們能重新培養感情,成爲朋友。但是,你瞧,夜澤對雲毀表現出來的厭惡,好像是從骨子裡帶出來的。他們到底拉了多大的仇啊,才能這般比一對苦命鴛鴦還“刻骨銘心”?
我向夜澤解釋:“你先聽我給你介紹他一下好嗎?他叫雲毀,不是女的,所以他不會在你旁邊搔首弄姿,一定是你看錯了!其次,他是你的朋友,你們是生死之交。上次收服在虞村收服無頭新娘,就是你們一起做的!他和你一樣,身心都受到了重創。所以我才把它帶回家裡來,希望你們一起療傷,這對你們都有好處。”
我一指:“ok,你現在還要我把他丟出去嗎?你確定要我把你的生死之交丟出去,讓他自生自滅?”
夜澤盯着櫻花盆景,眉頭又是緊皺,眼光又略向我,我強調道:“我沒騙你,真的!你要是不信,可以去問張俊。他是你朋友,你也忘了他,但他的話,你總可以相信吧?”
見夜澤陷入沉思狀,我連忙溜走,他卻反手又將我抱住,眯着眼問:“你又想躲進你的龜殼子裡去?”
什麼龜殼子,那是我臥室!
“你等我一會兒,我有話對你說。”我說,他見我很是認真,終於鬆開手,卻還是威脅道:“你要是還躲進裡面不出來,我就它拆了!”
現在的夜澤,我還是有些不習慣。他彷彿又恢復了我最初見到他的樣子,但又比那時更霸道、氣場更勝。真不知道阿鎖婆婆的靈魂到底淨化了他什麼,讓他變成了這樣。
我也只是在屋內清醒了一下自己。確實,也該找夜澤談談了。
我與夜澤對面而坐,我交叉着手握着,心中有些緊張。他則一瞬不瞬地望着我:“想說什麼?”
“你……”我挑起了話頭。“你還記得自己是誰?”
他微皺眉,還是老實地答道:“本王乃南晉人士,封號墨王,世襲八代,姓夜名澤,字瑾瑜。”
一模一樣的表情,絲毫不差的說詞,我卻不知道爲何心頭酸酸的。我握緊手指,點頭:“很對,和你當初第一次自我介紹時,絲毫不差。”接着,聲音有些顫抖地問,“我們過去的事,你還記得多少?”
夜澤凝視着我:“我記得,你給我每天都給我做早餐;我記得,我們經常坐在一起看電視;我記得,你總是喜歡偷偷看我……”
“誰喜歡偷偷看你了!”我心跳開始加速。
夜澤靠在椅子上,一副將我捉了現行的得意神情:“你整天盯着我看,你以爲我不知道麼?”
這話談不下去了,我作勢要走,卻聽見他聲音低沉地說:“我腦海裡雖然記不得我與你之間更多的事了,但我這裡卻記住了你。”
他的手輕輕覆在自己的心的位置,直直地看着我:“這裡,一旦想起你,便是我自己也無法遏制的跳動。這裡,只要看見你,就再也看不見其他任何東西。這裡,除了每天想你,什麼也做不了。”
他站起身來,走到我面前,輕輕撫摸着我的臉龐:“我想,從前的我也像現在的我,一定喜歡極了你。”
我眼神顫抖地望着他。夜澤,你對我說這些話,是因爲你又忘了那個叫阿阮的女子。
你把她的喜歡,也都投射到我身上了嗎?
他的臉湊了過來,脣要吻上我的脣時,我還是推開了他:“別這樣。”
我們之間又是難堪的沉默。
“我現在就這麼讓你無法接受了嗎?”
我微握緊手:“不是,不是這樣……”我嘆了口氣,擡頭迎上他的目光,“在你失憶之前,我們也只是普通朋友關係,並非戀人關係。”
夜澤又眯起了眼,忽然欺身而上,將我圍在了他兩手之間,而我背後是桌子,語氣不悅道:“你是說我一直在自作多情?”
我不知道我說“是”,會引來怎樣可怕的結果。我有點兒害怕了,只得稍微“更正”一下:“不是,我的意思是說。我們的關係只比朋友親密一點兒,但絕對不是戀人,只能說是……”
“還差告白,是嗎?”他截斷我的話。
我腦子又有些死機,半晌才說:“不是……夜……”
不由分說,他又強吻了我!這已經是今天第二次他強吻我了!
我靠在桌子上向後傾着身子,他兩隻手覆住我的手,把我逼得無處可躲。嘴巴被他咬得那一處還隱隱發疼,所以他親上來直接又咬了那一處,迫得我張開嘴。他毫無阻攔地進入,又是一陣天旋地轉的糾纏。最後,我險些摔在桌子上,他摟住我的腰又將我扶起。我靠在他身上,呼吸錯亂,心臟處簡直要缺氧了。他抱住我,輕笑:“還說你不喜歡我麼?”
隨後他抵住我的額頭:“婁姿,我也喜歡你。那麼,現在,我們的關係是不是戀人了?”
“你到底要我怎麼說,你才明白?!”我再次推開他,忍不住衝他發火,心中的憋屈讓我抓心撓肺,不知道如何發泄。
面對這樣的夜澤,面對他此刻的表白與霸道,若是換做從前,我一定直接撲上去直接把他睡了。可是現在,他的話卻像一根根仙人掌的刺刺進我的心中。
“我們不是戀人,你要我說幾次,你才明白!就算你對我告白。我和你也不可能成爲戀人!”我擡頭看着他說,心卻疼得似要裂開一般。
明亮的燈光照在我們的頭上,我的影子一直延伸到他的腳下,宛若他也有影子一般。
我逼着自己不準哭出來,與他對視,讓他明白,我與他不是也不會成爲戀人。
這樣,對我,對他,都比較好。
我轉身想進臥室,手腕卻被猛然握住,這時一個風輕雲淡的聲音響起:“強迫一個弱女子跟自己在一起,這實在不是一個男人所爲。”
我擡頭便看見泛白的燈光下,靠着窗戶的位置站着一個白衣男子。他有一頭如流光一般的銀髮,纖塵不染的白袍與他身邊開放的一串櫻花互爲映照,更添光彩。他神情平靜柔和,給人一種安靜美。
雲毀!
我登時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但我頃刻就感覺到屋內流淌着一股更令人懼怕的氣氛。
只見夜澤與雲毀相視,一個凌厲盡現,一個似笑非笑。
忽而。夜澤將我扯入懷中,雙手抱着我:“這是我和我女人的事,不需要一個外人多管閒事。”
雲毀施施然走過來,柔和地望着我:“這位小姐,你是他女人嗎?”
“我……”我用力拽了拽夜澤的手,“夜澤,你先放開我!”
“瞧,這位小姐可沒承認她和你有關係。我瞧你分明是強搶民女,逼她爲妻,分明是小人行徑。”雲毀忽而出手。夜澤擡手一擋,雲毀再攻,我就被夜澤推到了一邊。
兩人對立而站,雲毀看我一眼,又盯向面前的夜澤。夜澤陰沉着臉,身上戾氣陡發,斜了我一眼:“看你往家裡招了個什麼東西,一條被收養的狗竟然衝着自己的主人狂吠,真是可笑至極。”
雲毀臉也沉下來,手中就幻化出了鞭子,夜澤也幻化出了他那口寶劍。
“你們不要……”但我已經說晚了,電光火石間,兩人已經交上了手。
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如同蛟龍一般纏在一起激鬥起來。一會兒是銀鞭閃爍,分不出那時雲毀頭髮的顏色,還是鞭子翻出的白光,一會兒夜澤矯健如黑龍的身影,劍光陣陣。他們屋頂、地下、牆中,打得難解難分,讓我眼花繚亂,分不清楚。
“你們別打了!”我的聲音被淹沒在一片鏗鏘的刀劍聲,燈泡又開始刺啦刺啦地作響,忽明忽暗。我很怕它爆破,就捂住了耳朵。
啪的一聲,燈泡碎了,碎片如刀子一般朝四處亂飛,我嚇得靠到了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