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燈光聚焦於少女。
全場聲音靜默。
十八世紀瓜達尼尼大提琴的F孔在頂光下睜開猩紅的眼,琴身纏繞的鎏金蛇紋正對着評委席吐信。
娜娜莉拉動琴絃。
屬於龍琴杯的第一支琴聲——奏響!
當第一個音符從琴弓與D弦的觸點分娩而出時,空調出風口的紗簾突然靜止——整個音樂廳成了封存在松香琥珀裡的標本。
舒緩而溫柔的音樂,順着少女的樂章傾瀉而下。
“聖羅的《飛鵝》。”
甘言雨低聲喃喃,很快聽出了這首曲子的來歷。
“飛蛾?”
“天鵝的‘鵝’。”
甘言雨補充。
林天若有所思,尋思這作者還挺會起名,這名字念出來跟昆蟲似的。
“.”
娜娜莉專情地拉奏着,她的琴聲很純淨,一塵不染的感覺。
帶着治癒之風,輕輕吹響,拂過現場觀衆
嗯?
不對勁!
幾乎是前奏這段演奏一出來,楓葉的眉頭皺得就越來越深。
“好像,還不錯啊?”
楓葉摸着下巴說道。
無論是表現力,還是對大提琴的嫺熟使用。
都是對得起龍琴杯職業大提琴家的水平的。
也沒有想象的那麼不堪嘛.!
聽到楓葉的這麼個點評。
一旁的竹葉短暫愣住後,在桌子底下下碰了楓葉的大腿。
什麼叫做——好像還不錯?
你這麼說話,不就讓剛纔的咱們想法露餡了嗎?
楓葉被這麼一碰,也很快回過神來。
靠!
因爲太過於震驚,一下子沒留神.
“很不錯的曲子。”
楓葉立刻開始找補,轉移了話題,
“從我們過往的資料來看,娜娜莉老師似乎更喜歡演奏古典音樂,或是帶有古典元素的現代流行音樂。”
“這一次,拿出了這首純粹的現代歌舞劇音樂《飛鵝》,顯然應該是特地爲龍琴杯準備的。”
楓葉難得認真地解說了一次。
不過,這番演奏雖然好。
但,也沒有好到“驚豔”的程度。
晴江省的第三名嗎似乎倒也符合這樣的名次,無論是樂器理解程度還是音樂的表現力.都達到了上乘的水平。
但是要再進一步嘛
還不太行。
與此同時,
休息室內,正觀看着表演的林天,整個身子後仰在沙發上。
“娜娜莉還有這麼安分的一面啊”
看着娜娜莉在舞臺上演奏如此舒緩的曲風,讓林天還有點不太習慣。
更讓他沒想到的是。
這傢伙,居然也放棄了古典音樂嗎?
仔細想想,也是。
娜娜莉,好像從來就沒在他們的面前表現出過自己對古典音樂有着怎樣的熱愛。
她的目標,好像一直以來,也僅僅只是爲了“打敗甘言雨”而已。
既然只是爲了打敗甘言雨。
爲了勝利,演奏什麼樣的曲子,也不奇怪了
“林天。”
就在這個時候,旁邊正緊盯着大屏幕的甘言雨,輕聲開口。
“怎麼了?”
“你有沒有覺得,娜娜莉的演奏有些詭異?”
“詭異?”
林天還是第一次從甘言雨這裡,聽到這樣的形容詞。
詭異的演奏?
林天再度看向大屏幕。
非要說的話.
大概就是第一次看到娜娜莉演奏如此“安分”的曲子了。
另外,她的衣服,今天也穿得很安分。
不過這樣的風格林天更喜歡就是了。
“她不是這樣的.”
甘言雨凝視着大屏幕,說道,“至少她的音樂不是這樣的。”
林天疑惑地看向甘言雨。
在她看來,這似乎也沒有什麼想不通的吧?
畢竟不是每個大提琴家,都像甘言雨這樣有着對古典音樂的執念。
到了龍琴杯,爲了取得勝利而做出改變,也很正常。
換一首曲子,換一種曲風。
這都不是什麼很稀罕的事情。
“安分點不是挺好的?我倒是覺得她以前的曲子過於毛躁了。”林天點評。
他到現在還記得,最初碰到娜娜莉的時候,這傢伙的大提琴竟然是以攻擊性見長的。
“不”
甘言雨怔怔地望着大屏幕,
“她很痛苦。”
暗紅裙裾在定製琴凳上鋪展成完美的120度扇形,發間水晶蝴蝶簪的觸鬚隨節拍輕顫。
這是凱莉安從倫敦薩維爾街爲娜娜莉寄來的戰袍,每道褶皺都浸着大英博物館陳列櫃的氣息。
在舞臺燈光的照耀下,娜娜莉頸間的珍珠項鍊泛起青白光澤。
少女精確復刻着母親錄製的教學影像:右肩下沉十五度,左手小指保持與琴頸2.3釐米的恆定距離。
心中,不斷地默唸着:
你可以做到的,娜娜莉。
聽母親的話,遵從她的想法
至少在龍琴杯的舞臺上,自己不需要有任何的心思。
只要跟着母親的思維走就好了。
只有這樣,自己纔有機會贏下甘言雨。
纔有機會讓母親兌現承諾,回到家鄉。
“.”
湖水在琴箱裡盪漾。
可那些本該舒展的連弓裡藏着細小的鋸齒——就像天鵝優雅曲頸下,有鱗片正在刺破皮膚
這股灼熱感,讓娜娜莉忍不住咬住了牙齒。
恍惚之間,甘言雨忍不住擔憂地攥起了小手。
彷彿舞臺上。
此時此刻,坐着的,僅僅只是一個在拉動大提琴的玩偶。
她不明白。
娜娜莉爲何要如此壓抑自己的本性。
她也不知道,娜娜莉身上發生了什麼,讓她即便頂着如此劇烈的疼痛,也要完成這樣的演奏。
忽然——
當樂譜來到第47小節,娜娜莉的拇指突然壓緊弓杆。
本該流淌的漸強音階被切分成神經質的頓弓,琴弓在G弦與C弦間鬼魅般跳躍!
那是,藏在肖斯塔科維奇式col legno技法裡的,是十二歲那年被母親摔碎的陶瓷天鵝鎮紙——那些飛濺的瓷片此刻正隨着弓杆敲擊琴絃的脆響,扎進每個八分休止符的縫隙。
“好琴!”
解說員竹葉忍不住發出驚歎,
“這是.在其中嵌入了《第二大提琴協奏曲》嗎?這手法絕了!”
“竟然在如此和諧的音樂中,加入了這樣反叛的要素,而且毫無違和感.”
楓葉興奮道,
“哇靠,觀衆朋友們,意外驚喜啊!”
此時,直播間的觀衆們雖然看不懂發生了什麼,卻都在紛紛議論:
【什麼意思?在《飛鵝》中嵌入了另一首古典音樂?我可以這麼理解嗎?】
【哇~這就是龍琴杯嗎?上來就這麼超綱?!】
【牛逼啊!這是在炫技對吧?!】
【說實話,這個插入很突兀聽得我心裡一顫啊!】
【.】
心裡一顫就對了。
看到這裡,林天終於明白了甘言雨所說的“不和諧”地方在哪裡了。
這首曲子,演奏的實質上是娜娜莉的內心世界啊。
這不經意間的插入。
與其說是在刻意“反差”。
倒不如,說是娜娜莉努力給自己包裝的華麗外表,終究還是露出了破綻。
破綻之下,是娜娜莉那顆早已狂躁的內心。
爲什麼.爲什麼要如此壓抑自己?
林天不明白。
舞臺上,
頂光突然收縮成直徑90釐米的囚籠,將娜娜莉釘在明暗交界線。
汗珠順着脊椎滑入束腰的瞬間,
她將第七把位的揉弦幅度擴大了1.5毫米。這個母親永遠察覺不到的微妙誤差,讓本該聖潔的天之湖泛起鐵鏽味的漣漪。
所有人期待的‘爆發’,終究是沒有到來.
演奏,就此結束。
幕布墜落時,掌聲如漲潮的海水漫過舞臺。
娜娜莉起身行禮的姿勢精確如提線木偶,卻在彎腰瞬間,少女頭上的水晶髮簪跌落。
娜娜莉微微一怔,彎下腰,將其撿起。
與之伴隨的,是觀衆席裡更加熱烈的掌聲。
“好美的演奏!”
直播間裡,楓葉發出感嘆,
“不愧是娜娜莉家族的直系後代這大提琴真是注入靈魂的表演啊!”
雖然說,這首曲子中,許多情緒,他還沒有聽懂。
但是,其中所展現出來的技法,卻已經徹底征服了他。
而作爲解說員,能夠聽到這個程度,就已經夠了。
【娜娜莉家族歷史呢?】
【不是說要講的嗎?】
【對啊,怎麼沒了??】
網友們的記性是有的,這就讓看到彈幕的楓葉頓感頭大,現在這個時候再講,肯定又是沒完沒了,絕對講不完。
他連忙看向竹葉。
誰知道,竹葉似乎還沒有從剛纔的演奏中回過神來。
等反應過來之後,他看着楓葉,只是忍不住說道,
“這竟然只是晴江第三的水準.”
說到這裡,楓葉更是嚇了一跳。
是啊。
爲什麼在這之前,會覺得娜娜莉老師是“特邀選手”呢?
說到底,還是因爲晴江“第三”這個尷尬的名次。
結果,這場表演看下來,這何止不可能是特邀選手
這樣的水準,哪怕放在其他省份,也是妥妥的一號種子。
如果,娜娜莉只是第三的話
楓葉快速翻閱了名單。
“晴江省的前兩名,分別是——”
“白曦,甘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