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古有秩序,人間亦有規則。
遠古之地,是超出了世間、空間的方外之地。
或許人間與遠古之間,的確存在着某種相通之地,但人間的規則,卻是可以壓制來自遠古燭陰實力的。
它奔赴遠方,實力自然大打折扣。
牧子憂緊緊抿脣,心中有些悲涼難過。
陵天蘇用力握緊那半枚破損龍鱗,跌跌撞撞的站起身來,擡步便往着山巔之上走去。
牧子憂閉眸再睜眸,豁然起身,將陵天蘇打橫抱起,便以極快的速度往雪崖山巔之上飛掠而去。
她是鐘山之主,自然不會受到這裡的禁制所影響。
北風呼嘯,這一刻,風雪之中,除了那刺骨絕寒之意以外,更多了一絲讓人寒徹心扉的死亡之意。
鮮紅冰涼的龍血點點滴滴的墜入黑色積雪之中。
牧子憂擡首死死的盯着雲層中氣息萎靡的燭陰,全然不復初見時的強大披靡。
此刻的燭陰,依舊懸掛於高空之上,可它的龍軀,居然生生少了一半!
那傷痕斷口之處,並非光滑整齊的被人切下。
而是倒掛這無數血色肉絲與齒印,彷彿被什麼東西一口一口撕扯下來它的血肉一般。
餘下一半的身體,不斷有龍鱗剝落,然後分裂出無數幽芒落下。
陵天蘇瞪大雙眸,一時間,五臟六腑都彷彿快要凍結成冰。
燭陰居然傷得如此之重!
那深淵之中,究竟是什麼怪物!
牧子憂無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眉心,身體在這一刻,她知道自己套上了責任的枷鎖。
燭陰此恩,恩重如山!
黑雪夾龍鱗,降落在鐘山之中。
四位護道者自然也察覺到了那莫大的變化。
寒風呼嘯,大風淒厲刮過天空,黑雪狂舞。
魑、魅、魍、魎四位護道者皆出現在了雪巔之上。
魑山此刻面上還帶有重傷未愈的蒼白之色。
魅山狹長陰柔的眼眸之中蘊含着森然的冷意。
魍山那鐵血一般的漢子此刻卻是眼眶通紅。
而魎山,是從未出現過的一位護道者,也是四人中實力最爲強大的一位護道者。
而他,卻並非人體,而是一隻巨大盤旋而立的幽藍蛟龍,碧幽豎瞳陰森冰冷,看不出其中情緒。
但是陵天蘇卻感受到了,他們四個此時內心的悲壯忉忉。
燭陰那顆巨大的龍首緩緩破開雲層,距離雪崖不過一丈之遠。
它那雙空洞的眼眶之中,尚且有着冷雲繚繞。
而此刻,他的龍首卻是對着陵天蘇與牧子憂二人。
他緩緩開口說道:“吾之繼承者……鐘山十萬生靈,日後就交託在你的手中了。”
牧子憂心中一陣悽惘,隨即面容一肅,道:“十萬生靈晚輩只當全力相護,只是還請您不要以一副交代後事的語氣與晚輩說話,您是不死不滅的巨神,您的靈魂與肉體,會萬載永存!”
燭陰沉默了片刻,緊接着竟然破天荒的發出了呵呵的笑聲。
“不死不滅?那不過是世人對我的讚譽罷了,生死輪迴,萬物更迭,在這世上,千古以來,還從未有那個神達到那個永恆入聖的高度。
我雖不死,卻也能夠被人吞噬,在那人間北方,封印了一位冥將,他來自九幽煉獄,本是想借助你那伴生魂魄破開古劍封印,可我鐘山之主的魂魄,又豈能容他一個骯髒臭蟲來玷污!”
牧子憂難過的低下了頭。
這一生,她從未感受到長輩之愛,可是在這一刻,她清楚的感受到了。
鼻頭酸澀,眼眶微紅,她再度擡首看它,說道:“所以您這一身龍軀血肉,是被那冥將所啃食了嗎?”
燭陰龍首微偏,空洞的雙眶對準陵天蘇,他再度發出一聲欣慰笑聲,接着說道。
“一冥啃食之苦抵不了萬鬼噬身之痛,這小子心性不錯,分明是妖狐之身,卻能夠化成一道龍體化身,實屬不凡,今後鐘山有你們二人共同守護,吾也不枉輪迴一行了。”
說完,燭陰龍首高昂,蒼穹之上的昊月便被他從天空上摘下,那是他的右瞳,掌控着月輪之力。
龍首之上,高懸着一輪生輝昊月。
它幽深空洞之中,竟然生出一抹複雜情緒,燭陰幽幽說道:“同是天涯淪落人,你與吾一樣,共失雙目,這月瞳權當山主嫁妝,便贈與你了吧。”
難得的,一本正經的燭陰說出了一句打趣之語。
冰涼滑膩的龍鬚輕輕點在陵天蘇的眉心之上,金色天目大開,那輪昊月竟是瞬間被那金色光輝所吞噬吸收。
繼而……遠古陷入了永恆的黑夜與冰寒。
日月共消,萬古如冥夜。
而燭陰的氣息,一下子也變得無比虛弱無力。
它的半邊殘軀,從雲層裡墜下,落在山巔之上,濺起蓬蓬黑雪。
牧子憂呼吸頓時一緊,將他那顆巨大的龍首抱起,輕柔的放在自己的膝蓋之上,她的面色蒼白無助,心口陣陣劇痛。
她是爲了等他而來,卻獲得鐘山傳承。
殊不知,覆滅燭陰長古之道的,並非來自人間北域的敵人,而是她。
若無她的話……
“你……無需自責……若無你的到來,鐘山便無新主,北域依舊可以動用你的伴生魂魄讓那冥將破開封印……
吾不會懼怕一名冥將,可那冥將趕往遠古,第一時間不是來此鐘山,而是那梟陽國境之內。
其中,封印了一名小冥主,屆時,以吾這重傷之軀,也抵抗不了那小冥主來犯。倒不如將這一切,全部交付在你們手中。”
陵天蘇神色複雜,原來國師天明來到遠古的目的,竟是與北族一致,便是爲了破解那火種天坑的封印,放出小冥主。
他不知小冥主在冥族之中是何等強大存在,他只在小貓兒口中得知過掌一方冥河殺域,百萬冥兵的冥主那恐怖之處。
“我等願誓死追隨新山主!”
魑、魅、魍、魎四山皆恭敬宣誓說道,眼眸深處,是絕對的臣服與信仰。
牧子憂擡首,那雙朝露般的眼眸染上一層悽美的哀傷,她卻笑道:“我恐怕得晚些隨你回家了。”
陵天蘇悶咳一聲,捂住口中的鮮血,轉而輕笑一聲,道:“我陪你一起。”
“不,你們皆返回人間之路去。”
燭陰卻是這般開口,它那雙空洞的眼眶之中,開始溢出鮮紅的龍血,將牧子憂的衣衫大片染紅。
可是他的聲音卻是沉沉不容置疑地說道:“吾讓你們二人護的,不是遠古的鐘山,而是人間未來的鐘山,魑山,你之所以放這小子登山,是因爲看出他身上的因果了吧。”
魑山意識到即將要發生什麼,神色複雜的看了一眼陵天蘇,隨即低首說道:“回稟燭陰大人,正是如此,他身上有着山之契約。”
燭陰呵呵一笑:“如此說來,他便是人間鐘山的山主了。”
陵天蘇一臉呆愣:“什麼山之契約,我全身上下也就一座九歌山的……”
等等!難道他從趙家坑過來的那座靈山山脈……便是遠古的鐘山!
他呆呆的取出一張山契,看了一眼魑山。
魑山看着他認真的點頭。
陵天蘇:“……”
居然還真是。
隨即,他將山契收好,看着燭陰認真說道:“您救了子憂,我十分感激,這個時刻,便讓我們……”
話爲說完,卻是被燭陰直接打斷道:“如此一來,所有人都要死在這裡,吾之心願,是希望你們帶着鐘山傳承,還有十萬鐘山生靈,好好的活下去……”
陵天蘇沉默了……
燭陰龍口之中,吐出一對銀色指環,指環分別漂浮在陵天蘇與牧子憂的身前,依稀可見指環內側雕刻有一座雲霧繚繞的連綿山川。
“此爲鐘山寶庫的鑰匙,如今吾一同交付給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