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規矩就象一個傳說,孫超聽說過,但是活了三十多年,一直都沒有見過哪家匠戶被人買了去,沒想到今天終於見到了,但悲摧的是,被人買走的會是自己。他忍不住問自己,孫待詔,你有的選擇嗎?這個二選一的問題有一定的難度,如果非得排除“沒得選擇”這個答案,那剩下的答案就是--沒得選擇!
尚誠的話說到這裡,已經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大家神情各異地把目光投向了張衝。這種情形,讓張衝覺得非常的不爽,面無表情地站起身來,邊往外走,邊道:“這件事先到這兒吧。時候不早了,還是先吃飯吧。”
劉財和熊家兄弟站在廊下說話,見張衝出了門口,三個人急忙小跑着迎了上去。
張衝看見熊家兄弟,突然想起來,便問劉財:護院們安排在什麼地方吃飯?”劉財回道:“就在這堂屋裡,這裡寬敞,擺三桌都不擠。”張衝點了點頭,道:“那就擺三桌好了。”又問“這個院子裡還有沒有空房?”劉財道:“還有兩間。三間正房是咱家的護院住的,東廂房裡關了四十五個,西廂房裡關了四十二個,剩下的五十七個都關到南平房裡了。現在東西兩個耳房都還空着。”
張衝聽了,回過頭,對小金道:“老三,前面你就不用過去了,留在這邊陪大家吧,護院你也熟,你辛苦一下,把孫待詔和他的弟兄都請過來,一起隨便用點。”接着又囑咐劉財道:“兩個耳房抓緊收拾一下,安排孫待詔他們住下。孫待詔是三爺的朋友,可不要怠慢了。”
張衝安排完了,屋裡的其他人跟着他一起往走,出了院子,張衝纔將熊家兄弟喚到身邊,小聲對他倆說“你們的任務就是保護金爺,勻州那幫匠戶咱不摸底細,防着他們點。還有回去跟弟兄們說,喝酒的事情掌握個度,院子裡還有百多號人呢。”
熊大點頭應道:“大老爺放心,弟兄們心裡的數。”便和熊二折了回去。
過了兩進院了,眼看着到了正院,張衝突然停下腳步,轉頭對大家道:“我有點不舒服,前面就不過去了。老二,你和老戴他們一起去招呼一下,別失了禮。”大河急忙走上前,道:“老大,怎麼了,要不要去叫小白哥過來。”張衝擺了擺手,微笑道:“用不着,我許是累了,歇一會就沒有事了。你們各忙各的去吧,讓老尚陪着我就行了。”
狗子走了一頭,終是不放心,又跑回來,對張衝道:“老大,還是我陪你吧。”張衝笑着推了他一把,道:“拉倒吧,你這粗手笨腳的,不要我照顧你就不錯了。我真沒事,就回去躺一躺,這一天你也夠累的了,去前面歡歡吧,一會我歇好了,過去敬大家酒。”
進得屋中,就有兩個小丫頭跑上前來,先幫張衝將大氅脫下來收了,又奉了茶,這才退了出去。大河知張衝有話要對尚誠說,便拉了光頭強一把,兩個人也一起退到門口守着。
張衝坐在正面的太師椅上,端起茶杯,淺淺地喝了一口。尚誠這才整理了一下衣袖,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從袖袋了掏出幾張紙遞給張衝。張衝接過來,只看了一眼,立即便楞住了。這是一疊投身文書,一張張看下去,文書的下端工工整整地簽着名字,除了尚誠,還有毛豆、戴敬、甄信、單友和梅善。
張衝將文書輕輕地放上手邊的桌子上,沒有擡頭,只淡淡地道:“這是什麼意思?”
尚誠正色道:“這是我們兄弟們幾個共同的意思。大老爺天資聰穎,襟懷博大,是個能成大事之人。如今大老爺內有店鋪山莊爲基,外有河州張氏的鼎力扶持,時機已到,羽翼漸豐,一飛沖天即在眼前。人生在世,無非名利二字,我等願投身爲奴,追隨大老爺左右,只求成就一番事業,也不枉來這世上走一遭。”
從確定盤下劉氏山莊起,張衝就隱隱覺得自己應該有所改變,但心裡卻是懵懵懂懂的,也搞不清楚究竟應該變成什麼樣子。聽了尚誠的一番話,他似乎一下子明白過來了,是時候洗白上岸了,從此之後,義州地界上再也沒有小土匪張三,只有河州的張家少爺。
人只要還有心情活着,不管他認識沒認識到,心裡一定會存着某種追求,但這種追求到底是什麼並不重要。剛剛穿過來時,張衝的追求可能僅僅是一塊能填飽肚子的糠菜餅子,但到了現在,吃喝這種生存的必需已經不再是他孜孜以求的了,他需要更高層面的滿足感。
世上本就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尚誠說的越實在,張衝心裡便越踏實。他不怕弟兄們對他有所求,要是無所求,那纔是真正的危機。
一切盡在不言中,張衝微微一笑,將大河叫了進來,指了指桌上的文書,吩咐他要好生保管。大河其實早就知道這件事,尚誠等的投靠,讓他覺得一下子和這些夥計的心貼近了不少,他笑着看了看尚誠,小心翼翼地將文書收起來。
“還是去前面走一趟吧。”此時的張衝心情大好,笑着站起身來。尚誠急忙將剛纔那兩個丫頭們又喚了進來,服侍張衝淨手洗面,又將頭髮重新梳理了,換了一塊簇新的褐色方頭巾。張衝想了想,虎皮的大氅也不穿了,挑了件褐色立蟒白狐腋箭袖,對着鏡子打量了一番,鏡中之人神采飛揚,也算得上一個翩翩公子。
雪越下越大,院子裡蒙了厚厚的一層雪,好在莊上的莊客多的是,主要的路上已經清掃過三四次了,就這樣,張衝出門時,石板小路上還是落了薄薄的一層雪粒。
大河依舊跟在張衝的左邊,右邊的光頭強則舉着一把土黃色的油紙傘,爲張衝遮雪。劉財處理完孫待詔的事,也跟了過來,正趕上張衝出門,便搶在頭前領路。在他前面有一個莊客挑着一盞羊皮燈籠,再前面,是兩個莊客拿着掃帚清掃路面。尚誠則緊跟在張衝的身後,一行人浩浩蕩蕩直奔前院而去。
此時,前院已經是熱火朝天,每個屋裡都是燈火通明,酒肉的香氣,混雜在勸酒划拳的吵嚷聲中,充斥於院中的各個角落,到處一派熱鬧景象。
張衝現在是有身份的人了,再也不能象往常那樣,端着盛滿烈酒的粗瓷大碗,吆天喝地的和這幫子愚氓稱兄道弟了。
劉財跟在張衝的身後,親自端着一個老榆木的托盤,上面放着一把青花瓷的鶴嘴天鵝頸的酒壺和一個同質的牛眼小蠱。酒壺裡的酒也不是衆人喝的尋常的高粱燒,而是稍稍有些甜味的糯米清酒。
距離產生美,張衝刻意營造出來的效果取得了極大的成功,衆人對這位言行幹練、出手大方的大老爺佩服的五體投地,儘管張衝每次只是淺淺的啜一小口,被敬的人心中還是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來,壯士,我單獨敬你一杯。”張衝再次端起酒杯,來到那個衝在最前面的黑壯漢身邊,笑容可掬的道。那漢子沒有想到張衝會親自敬自己酒,頓時有些兒手足無措,一張黑臉激動地有些發紫,雙手顫抖地舉起大碗,連謝謝都忘了說,一仰脖便將碗裡的酒全部灌進了口裡。
“好酒量,是條汗子。”張衝笑道:“怎麼樣,沒受傷吧?”
黑壯漢拍着胸膛道:“一點事都沒有,那些個小毛賊,怎麼能傷得了灑家。”
“那就好,看你如此勇猛,以前在軍營裡待過吧?”
“那倒沒有。”黑壯漢搔了搔腦袋,有些興奮地道:“我以前服役時,給黑甲軍送過糧草,正好遇上北蠻國騎兵進攻咱們的大營,我就跟着上過戰場。”黑壯漢說到這裡,有些不好意思,“那些蠻子兵難纏的很,我一個都沒能殺得了。”
“厲害啊。”張衝睜大了眼睛,對着周圍的人挑了個大拇哥,道:“北蠻騎兵,那可是了不得的,殺沒殺敵另說,敢跟蠻子兵硬碰硬,就是條好漢。”“那是,那是。”大家聽了,也不由有幾分佩服,七嘴八舌地附合道。
“說了這半天,還沒有請教壯士高姓大名呢?”
“大老爺說笑了,俺一個莊戶地裡的粗人,有什麼高姓大名,俺姓李,沒有大名,只有個小名叫狗剩。”黑壯漢一報名,大家就都笑起來。
“狗剩好啊,賤名好養活。”張衝很親和地笑了笑,道:“我平生是最敬好漢的,狗剩兄弟若不嫌棄,以後便是我們盛唐山莊的朋友。”
狗剩聽了感動地眼淚都要流下來了,急忙行禮道:“大老爺哪裡話,大老爺這麼看得起小的,日後若有用得着小的地方,儘管示下,某家水裡來,火裡去,也絕不皺一下眉頭。”
“言重了。”張衝拍了拍狗剩的肩膀,笑道:“日後有什麼事需要幫忙,你儘可來找我。”說完衝着大家拱了拱手,道:“今天多虧了大家幫忙,大家日後得閒時歡迎來山莊做客,水酒一杯,這裡還是有的。”張衝話音一落,屋裡又是一陣歡呼聲。
在前院轉了一圈,張衝接着便到了後院,又給衆護院及孫待詔的弟兄敬完酒,這才返回正院。劉財早就預備下了精緻的菜餚,張衝這才坐下來,與尚誠等人吃喝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