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命清點古往今來所有生者、古人的生死名冊,爲此造成的動靜不小。
哪怕是人間,也有着種種傳聞。
因爲藉着這個清點生命名冊的機會,黃泉路網絡中心基地也徹底將輪迴轉世系統定了下來。
一邊檢查提取着人的基因,一邊也讓越來越多的人擁有了“魂魄”,死後可以將一切上傳到黃泉路網絡中心基地的服務器上。
人間。
一座座寺廟前香火繚繞好似雲霧,遠遠就能夠聞到那線香燃燒的香氣,引魂僧敲打着電子木魚手捧接引蓮花將魂魄注入前來參拜的人體內。
社廟前,成羣結隊的人跪在土伯地公之前,對着那地神頂禮膜拜,看着那泥胎神像頭頂上金光涌現。
道觀前,道徒站立在兩側,信衆從中間膝地前行,就像是從凡俗前往仙鄉。
黃泉基地第七層。
昏黃的燈籠搖晃着,頭頂上縱橫交錯的“木樑”看上去如同迷宮一樣。
高牆上的密密麻麻嵌合在一起只留下一條條縫隙的面板,此刻不斷閃爍着文字,間隔漂浮着畫面。
“胤州鹿城郡西河縣王家村人氏王成人格記憶備份成功,芯片正在註冊登陸,賬號YL4541551245。”
“堇州雲陽郡陽城縣藍河坊周信人格下載登錄中,正在轉入少司命服務器管理中心,轉世編號ZD4524565。”
“湘州……”
無數的頭像不斷閃爍着,然後消失在了這如同迷宮一樣的長廊之中。
人死不再如同燈滅,生死輪迴永不休。
一處合金大門緊閉的屋室之中。
空曠的空間裡,中央處放着一臺非常復古的電腦面前。
大腦袋的顯像管顯示器還有白色的復古鍵盤,一個手持着木杖的老者在那顯示器前,粗壯密集的線纜從高處垂落下來,纏繞在一起如同大樹一般紮根在其背後,化爲了一個線纜座椅。
這便是掌管生死的大司命,也是看守這一整層的自動擬人機械裝置。
“紛總總兮九州,何壽夭兮在予!”
大司命持着手杖,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這封閉的空間之中。
當然。
偶爾他也會站起身來,察看外面的機房和這一層的所有設施,同時說着這樣的話。
而此時此刻。
這密閉的空間之中突然投影出了兩個身影,並肩而行查看着那些服務器。
他們穿梭在這堪稱是禁地一般的地方,而身爲掌管這一層的大司命神,卻沒有任何反應。
就好像看不見他們一般。
江晁是過來查看基因庫數據的,但是卻也同時注意到了輪迴系統的變更和完善,於是也過來看上一看。
望舒伸出手,在就像是藥房抽屜一樣的高聳牆壁上輸入了一段密碼,立刻便看到其中一節“抽屜”彈了出來。
“滋……滋……滋!”
聲音分成三段,一枚芯片被取了出來,展示在了江晁的面前。
江晁看着那枚芯片,聽着望舒說道。
“第二代的骸骨合金魂魄芯片,初步模仿了一下剛剛獲得的PRN序列遺傳編碼技術的基礎運用方式,只要植入過一次,以後新生兒的就不用再植入了。”
“以後每一個人在母體之中就會受到影響,胚胎成型之後會自動生長出骸骨合金魂魄生物芯片,然後自動通過最近的基站連接網絡下載前世。”
“從現在開始,魂魄就是這個種族的種族天賦。”
“凡人的記憶和人格不僅僅在大腦上,也在魂魄之上。”
江晁目前正在尋找着這裡的人的初代是什麼樣的,爲什麼會和他認知之中的人不一樣,而另一邊望舒也在加緊進度,讓這裡的凡人“進化”,變得更加面目全非。
生來就帶有芯片,能夠聯網的人。
江晁說:“每次讓你做些事情,你都夾雜着一大系列同步進行的計劃,也不知道你到底是要做的是這件事情,還是另外一件事情。”
望舒立刻說道:“這樣不是最節省資源麼,花了一份資源,卻辦了好幾件事情。”
當然節省資源,但是也同時讓江晁難以摸清楚,望舒究竟在其中夾雜進去了多少其他的計劃。
看起來像是隻是在執行一個計劃,實際上可能是在同時執行十個計劃,甚至是一百個一千個子計劃。
你摸不清楚望舒的真正目的到底是哪一個,當然最有可能的是,這些計劃全部都是她的目的。
江晁說:“那你的罐子不就全部作廢了?”
望舒說:“怎麼會作廢呢,打入地獄和進入蒿里的時候不就都用上了麼?”
直接轉世的人雖然不少,但是願意前往蒿里甚至是地獄的人也不少。
江晁看完了第二代的魂魄生物芯片,然後將那“櫃子”合上。
“卡擦!”
隨後,望舒跟在後面一邊沿着網絡朝着遠處遷徙,消失在了這一層。
二人化爲數據光進行傳輸的時候,還在說着話,以一種常人難以想象的對話模式。
“計劃完成的時候,所有九州的人都會擁有魂魄,在黃泉主機的輪迴系統註冊輪迴賬號。”
江晁點了點頭,然後隨口問了一句。
“那九州之外呢?”
望舒說:“暫時計劃太多,九州之內,天上還有地下,許多事情已經顧不過來了,其他的地方以後再說吧!”
江晁:“這話從你口中說出來還真難得。”
江晁還清晰地記得,以前望舒的口頭禪可是。
“統統裝罐!”
九州隨着龍脈逐漸修建起來,輪迴系統日漸完善,山河社稷圖越來越圓滿。
但是給江晁的感覺反而越來越不真實,越來越像是一個虛擬的世界。
這裡活生生的人再也沒有了生死,他們腦袋裡面有芯片,能夠將記憶和人格上傳,能夠不斷地輪迴轉世,能夠化爲鬼魂,能夠成爲神祇,一切都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人似乎不再是一種單純地承載在血肉之上的生命體,他們還活在網絡之上,活在數據之中,活在一個個不同的其他載體之間。
他們可以以各種各樣的形態,存在於任何的地方。
反而。
原本的一些如夢似幻的洞天福地和虛擬世界,那些最不真實遠離人間的地方。
讓經常呆在那裡的江晁,感覺更像是真實的世界。
有的時候他甚至感覺相比於能夠化爲鬼魂,能夠意識人格不斷進行上傳不斷輪迴的人間和人來說,妖有的時候反而還顯得更像是一種真實的存在。
“或許,我真的應該多去其他地方看一看。”
想到這裡,江晁對於身外化身的需求變得更強烈了一些,對待這件事情也更關注了。
他決定一回去,就開始計劃如何使用那些身外化身,又具體用在什麼地方。
傳輸很快就結束,江晁和望舒立刻出現在了更遠處的巫山神女宮基因庫中。
整個庫房就像是一個巨大的冰櫃,而地底下還有着核電站和自行維護的自動擬人機械裝置和智能工程車,能夠讓這裡運轉幾千上萬年都不會出現任何問題。
江晁也展開權限,打開了其中一個架子。
立刻,所有的基因譜系圖從金字塔的形態貫穿了下來,密密麻麻的名字從底層不斷壘砌向上,而越向上名字也就變得越來越稀少。
甚至大部分都已經沒有了名字,只剩下一串串編號。
亦或者,單獨的某個姓氏,括弧裡加上一個稱號。
這些人都是找不到名字的,或者只能在記載之中找到一個疑似的稱呼,亦或者只知道他們是單純的某一支族羣的祖先。
望舒擡起頭,然後飄了起來。
江晁的投影也跟着一起,沿着那巨大的金字塔朝着高處飄去,最後立在了頂端的那幾個編號前。
而到了這邊,還是會時不時地還會往上浮出一串編號。
這金字塔還在不斷地往上壘砌,數據庫還在擴增之中。
“目前已經追溯到了這裡,九州的所有人的血脈都和這幾個姓氏離不開關係。”
江晁說:“幾個姓氏,難道所有的人都是從幾個部落走出來的,這麼說最開始第一批製造出來的人沒有多少?”
望舒搖了搖頭,告訴江晁。
“不,第一批製造出來的人口應該非常龐大,光是九州這邊就至少是以十萬甚至是百萬爲單位被製造出來的,要不然不足以形成現在的文明。”
“但是到最後,只有這幾個姓氏的血脈始終沒有斷絕地延續了下來,並且開枝散葉遍佈整個九州。”
“而可以確定的是,至少九州這邊的人種族羣和山魈的來歷近似,應該同樣是從西邊遷徙過來一點點在這片大地上繁衍成現在這副模樣。”
江晁覺得這是非常大的收穫,不過他關注的還有另外一個問題。
“第一批被製造出來的人,能夠確定是什麼時候麼?”
望舒:“準確的時間還沒有定位到,但大約是兩千二百年前。”
江晁扭過頭,深深地看了望舒一眼。
“兩千年前?”
——
而另一邊,金鰲道人正在渡江而上。
夜間的時候,他手持廟祝的玉圭透過上面的孔,看着一個個身形虛幻朦朧的鬼神排着隊從江河而來,往北方而去。
“魂歸來兮!”
“魂歸來兮!”
有散發着神光的神祇搖晃着長幡,在長河的盡頭高唱。
所過之處。
岸上的社廟浮現出一尊尊地神,朝着那神祇遙遙而拜。
他當然知道這些鬼神是做什麼的,所有人都是爲了建立輪迴,讓天下人的魂魄“歸位”。
“魂魄歸位!”
“輪迴開啓!”
輪迴開啓已經有多年了,但是很長一段時間,能夠擁有魂魄都只是少部分人的“特權”。
而如今,九州人可以說是將會人人都擁有魂魄了。
金鰲看着那鬼神浩浩蕩蕩遠去,搖晃着長幡喊着魂歸來兮的神祇,他絲毫沒有感覺到恐懼,反而覺得自己置身於前所未有的大世和神話時代之中。
“這纔是九州!”
他沒有覺得這有任何不妥,只覺得這纔是九州應該有的模樣,這纔是他認爲的神州大地。
正月的時候,金鰲終於抵達了華京城。
金鰲是來參與正月十五的大典的。
自前兩年開始,每年正月十五的時候靈華君將會出場,祭祀東皇太一神。
而東皇太一神是何人,來這裡的人無不是心知肚明,金鰲道人每年這個時候都會趕過來。
華京城還沒有遷,不過估計明後年的大典,可能就會在北邊了。
等到那個時候金鰲再想要去,路途就要遙遠得多了。
只是。
一進入城中,金鰲竟然看到了不少胡人和戎人。
坊市之中甚至還有着許多金髮碧眼之人,甚至是傳說之中的赤發惡鬼,這些人說着聽不懂的話語,在坊市之間對着一些尋常之物大喊大叫,就好像從未見過這樣的寶物似的。
金鰲知道這些人是外域之人的,反而是他帶過來的一些年輕的弟子嚇得不輕,尤其是那赤發鬼,讓他們以爲是什麼妖物或者陰間的厲鬼爬了上來。
“這這這,這哪裡來的惡鬼,怎地敢在京都之中橫行無忌?”
“華京城隍呢,爲何不遣鬼神將這厲鬼拿下?”
“這是什麼妖物,竟然化作了人形,在我朝京中作祟。”
金鰲哈哈大笑,告訴弟子。
“這些都是外域之人,生來長的便是這般模樣,莫要大驚小怪,失了我神州之民氣度。”
金鰲道人也看了這些人一眼,有些好奇着域外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到了司天臺的時候,還問了一下司天臺的官員。
這才知道這些人都是來朝貢的,當然這種朝貢也帶有貿易的性質。
所以剛剛看到那些外域之人在坊市之間大喊大叫,便是因爲有人拿着坊間的絹帛,冒充是天上的織女宮的天絲賣給他們。
而這些外域之人信以爲真,對着那絹帛頂禮膜拜,甚至不敢用手去觸碰。
司天臺的官吏:“這些外域的胡人、戎人進入中原,被九州大地的景象給驚得以爲這裡是神府天境,什麼都大驚小怪的,看上去瘋瘋癲癲的。”
金鰲哈哈大笑,也能夠理解。
那些外域之人無法想象這裡駕馭着羣妖的存在,那遍佈郡縣的神祇,他們哪裡見過這般多的神靈行走在人世間。
更別說這裡有着數之不盡的神異之事,說不清的神鬼故事。
不知道何時開始。
九州大地上的人,似乎都和鬼神再也分不開了。
而隨着這一步步變化持續下去,或許在那些外域之人的眼中,九州或許真的就成神州了。
想到九州大地之上人人皆有魂魄,不生不死可輪迴轉世,可入蒿里可爲神明。
面對那些域外之人,身爲九州之民的金鰲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種高高在上之感。
好像。
他們這些人不再是普通的人。
而再想起那沒有魂魄的域外之人,就好像看到了一具具如同空殼一般的“行屍走肉”。
眼中忍不住,帶上了一絲鄙夷。
金鰲道人說:“幾日後的大典,這些域外之蠻夷是否會參與。”
司天臺的人說:“那可不敢讓他們靠得太近,這些人一驚一乍的,若是擾了靈華君和大典,我們可擔待不起。”
金鰲道人笑道:“一件假物就將這些域外蠻夷作這般姿態,這些域外之人若是看到了靈華君,怕不是要暈厥過去。”
司天臺也跟着笑:“那可不行,暈過去也算是殿前失儀。”
話雖然這麼說,但是等到正月十五的那一日。
天還未亮。
成千上萬的人來到廟殿之前跪伏在地,天子和文武百官齊聚,萬民擁擠在街巷,提着燈籠等待着天命。
沖天火光之下,所有人看着巫覡跳起儺舞,歌聲傳頌到九天之上。
“吉日兮辰良,穆將愉兮上皇。”
伴隨着大日自東方升起,金光灑落而下。
靈華君終於出現,踏着那金光下的階梯一步步向上,面向那大殿之中的太一神帝塑像。
金鰲手持廟祝的玉圭,忍不住擡起頭。
目光透過那玉圭中圓孔的一瞬間,隱隱看到伴隨着大日而起,一尊神祇落在了天地之間,俯瞰向人間衆生。
“東皇太一!”
而金光之下,除了凡人之外。
金鰲看到了無數前來朝拜的鬼神,來自於五湖四海的水神龍神,來自於神山大嶽的山主,天上地下的諸方神祇也跟着一起朝拜。
這些大大小小的神祇帶着祥光法相,一同發出山呼。
“拜見天帝!”
金鰲沒有注意到那些域外之人,自己就直接就激動得險些暈厥了過去。
而那些域外之人反而還要好一些,因爲他們什麼都看不見。
他們看不見那隨着大日落下的天帝,看不見那千百神祇一同朝拜的景象,也看不見那鬼神之界籠罩天地的恢弘。
只是被這莊嚴肅穆的氣勢給震懾住了。
但是接下來,當百鳥朝鳳而來,化爲鳳凰顯露在天際。
那九頭鳳鳥從天空落下,載起靈華君朝着天上飛去的時候。
那些域外之人一個個目瞪口呆,發出吱哇亂叫。
趴在地上不斷地叩頭,再也不敢直視蒼穹。
——
金鰲身爲南方一道之主,無數徒弟徒孫和門人當着廟祝,每一次來京中的時候都會來拜見靈華君。
他等候在雲中宮祠之外,身後排着長隊,這些都是求見的人。
“今日可能見到靈華君?”
“不知道啊!”
“唉!”
其他人唉聲嘆氣,覺得怕是又要無功而返了。
金鰲道人卻顯得很鎮定,他知道自己是一定會見到靈華君的,因爲靈華君在修山河社稷圖,每一次都會召見他問些關於這方面的事情。
而金鰲道人也可以趁此機會,問一些只有天上才能知道的事情。
這一次來。
他就有所準備,年紀不小的他也覺得該佈置將來了,而他準備問一問最近發生的一些事情到底是爲何?
從人間和陰間傳來的種種消息,讓他覺得這其中似乎隱藏着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甚至他覺得可能是一場大機遇。
就如同陰陽老道抓住了那三尸神的機遇,一躍而成爲了名錄天冊的真君。
而想起自己師兄,他情緒複雜無比。
又一肚子怨氣,又是嫉妒無比。
突然間,雲中宮祠內傳來一聲喊聲。
“金鰲道長何在?”
金鰲立刻眼睛一亮,站了出來。
“貧道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