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車出大院,車後是站崗的挺拔武警,還沒等匯入主路,周紹華便掏出手機,撥打電話。
邊開車邊打電話。
真是不遵守交通規則啊。
“周少。”
後視鏡折射周紹華殘酷的眼神,可是他的口氣卻是和風細雨,隔着無線電波,電話那頭的人肯定察覺不出端倪。
“樊董,有份差事,得有勞你了。”
大人物,總不能什麼事都親力親爲。
“周少請吩咐。”
樊萬里很爽快,並且姿態擺的很低,士農工商,雙方的身份本來就不在一個量級,更何況現在還是非常時期。
畢竟現在誰都覺得,巡查組是爲了沙城的明星企業綠色置地來的。
“去搞定一個人。張中全。之前被你們收買撤訴的業主。”
周紹華言簡潔利落。
搞定。
這個詞有很多層含義。
合作這麼久,當然不需要解釋得太清楚。
作爲夥伴,要是連這點默契都沒有,那就貽笑大方了。
樊萬里半點猶豫都沒有,甚至沒有去問爲什麼,迴應的同樣乾脆,“好。”
大象會介意踩死一隻螞蟻嗎?
肯定不會。
落腳的時候,頭都不會低。
聽到對方不假思索的答應下來,周紹華單手握着方向盤,嘴角鉤勒起一抹令人心悸的弧度。
可惜樊萬里還是看不見。
“人在南派。”
他補充。
南派?
南門派出所?
樊萬里微微皺眉,踩死一隻螞蟻,微不足道,可是假如要翻山越嶺……
那是不是有點不太值當了?
“那等人出來……”
“不。”
周紹華的嗓音堅韌果決,透着不容辯駁的味道,“我說的是,現在。”
這麼迫不及待?
是啊。
人要懂得吸取教育。
上次那個瓦匠,是怎麼出去的?
既然做了決定,就得立即行動。
“周少,特殊時期,太招搖,是不是不太妥當。”
“這個人有高血壓。”
聞言,樊萬里不再多言,“嗯”了一聲。
“明白了。”
周紹華放下手機,終於專心開車,盯着下班的晚高峰車流,眼睛裡閃爍的光芒猶如太平間的燈泡,冷冽刺骨。
南派。
“他是我愛人,憑什麼不讓我進去?他現在還不是罪犯吧?難道我連看望自己老公的權利都沒有嗎?你們這是濫用職權,是在侵犯人權!”
巡視組的電話無疑是一記強勁的定心丸,讓惶恐不安的麥恩翠找到了主心骨,冷靜下來的她確實比一般男人都要理智許多,先是來到抓捕丈夫的派出所。
首先。
丈夫患有高血壓,得安撫住他的情緒,舒緩他的壓力,不讓他在裡面胡思亂想。
進去的人最受折磨並不是身體,而是精神。
第二。
和丈夫溝通也很重要。
有些事情,只有丈夫清楚。
巡視組幫他們,他們也得提供必要的線索。
重振精神的麥恩翠想得很清楚,先找丈夫,問清楚所有的細節內容,而後再去找巡視組,將一切和盤托出,可哪知道她來到南派後,竟然被攔住,不讓她探望。
“不是不讓你看,只是你來得太晚了,也不看看幾點了。明天再來吧。”
“幾點了?很晚嗎?你們派出所難道還要下班?你們把我老公抓了,我一個人,不得先把孩子安置好?你們有沒有家庭?有沒有孩子?有沒有人性?”
麥恩翠多潑辣的人,被蠻橫的攔在這裡,乾脆把所有的情緒一股腦發泄出來,衝着值班的幾個帽子破口大罵。
可帽子同志不是張中全,哪裡會慣着她,平常披上這身制服外出出勤,誰不是客客氣氣,更何況這還是在自己單位。
簡直是目無王法!
“砰!”
一個比較年輕的帽子重重拍了下桌子,應該從業沒幾年,血氣方剛。
幹這份職業爲的是什麼?
除了爲人民服務外。
最重要的,不就是那份尊重?
“這裡是派出所,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你再罵罵咧咧,侮辱公職人員,信不信拘留你?”
麥恩翠怒目而視,但還是明智的閉上了嘴巴。
對方站着理,並且踩着權,確實是可以說到做到。
她可不能進去。
“那你們說,明天我什麼時候能看我的愛人?”
“晚上九點之後,晚上五點之前,中午不行,我們要休息。”
“進去!”
怎麼能不休息呢。
帽子同志們是很辛苦的。
這不。
又有人不知道犯了什麼事被撈了進來,四十來歲,鬍子拉碴,還踩着雙拖鞋。
“行!明天要是還不讓我看,我一定會投訴你們!”
麥恩翠只能離開,轉身時,不經意瞥了剛被帶進來的那廝一眼。
雙方錯身而過。
“老實點!”
鐵門打開。
張中全的注意力被轉移,本能看向新來的“室友”。
雖然他也是今天進來的,但只是在裡面待了大半天,便像經歷了繁重的體力活,氣質萎靡,憔悴不堪。
也是。
整整一天被恐慌籠罩坐立不安,換誰都得精神衰敗。
上下掃了眼,最多留意了片刻對方別具一格的拖鞋,張中全很快收回了目光。
這裡面,什麼牛鬼蛇神都有,沒什麼好奇怪的。
他又開始爲自己未卜的命運而彷徨、祈禱。
“咚!”
鐵門又被關上。好了。
起碼不孤單了。
只不過張中全應該並不是一個懼怕孤單的人,或者說在這種環境下,他寧願一個人獨處,可畢竟不是住酒店,能不能享受“單間”待遇,不以他的意志爲轉移。
他繼續來回踱步,表情惶然,神神鬼鬼,完全沒有和新室友打招呼的意思。
他沒有禮貌,不太好客,可是人家很熱情,進來後就找他搭話。
“夥計,犯了啥事?偷東西了,還是猥褻娘們了?這都是小罪,不用這麼怕,沒啥好緊張的。”
偷東西?
猥褻?
就算是犯罪,那也是有鄙視鏈的。
而且從這些話裡,也能瞧出對方對自己的第一印象。
“你纔是小偷!猥瑣犯!”
本就心如亂麻的張中全哪裡還能剋制情緒,立馬以牙還牙噴了回去。
鬍子拉碴還趿拉着幾塊錢塑料拖鞋的那廝嘿嘿一笑,比起張中全要大度太多,估摸是經常進宮的主,絲毫不以爲意,大馬金刀的坐下,一隻腳撩了起來,踩在“鋪”上。
黢黑的腳趾更加清晰可見。
“夥計,進來了裡面,就要把心放寬,怕是一天,不怕也是一天,所以爲什麼要和自己過不去?”
說着,他還把手插進腳趾縫扣了起來,那股“肆意瀟灑”的模樣,簡直像是回到了自個兒家。
雖然也只是一個平民,但張中全也是一個有基本羞恥感的平民,本來腦子裡昏昏沉沉的他見到對方邋遢醜陋的行爲,胃裡止不住犯酸水,一陣的想吐。
“來人!來人!我要換地方!或者把這個人弄走!”
“別浪費力氣了。”
扣完腳趾後,這廝又扣起了耳朵,髒兮兮的臉上掛着邪惡的笑,“你就算叫破喉嚨都不會有人理你。”
醫生怎麼提醒來着?
不要有過激的情緒波動。
張中全扶住牆,腦子發暈,承受着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煎熬。
“夥計,你是不是不舒服?”
那廝從耳朵裡拔出小拇指,用嘴吹了吹,然後拍了拍旁邊,“趕緊坐着歇會。”
張中全閉口不言,呼吸粗重。
“幹嘛呢這是?和自己較什麼勁?”
這廝不知道是太過熱心腸,還是沒有邊界感,見張中全不搭理他,竟然放下腳,起身要過來,看架勢似乎是要扶張中全去休息。
“離我遠點!”
張中全擡手喝道,一口氣差點沒能提起來,眩暈感更加猛烈。
“夥計,我是爲了你好,進來還能出去,可如果身體出什麼問題,那可就麻煩了。你也不想你的老婆兒子變成孤兒寡母吧?”
“你……”
張中全只覺得是隻蒼蠅、不對,是一羣蒼蠅煩不勝煩的在耳邊嗡,正要惡語相向,可徒然間意識不對。
“你怎麼知道我有老婆兒子?”
“嘿嘿,我剛纔見過你老婆了。”
張中全眼眶放大,瞬間像是來了力氣,“在哪?我老婆在哪?”
那廝往鐵門外努了努嘴,“諾,就在外面,可是他們把你老婆攔住了,不讓她看你。唉,真是不近人情啊。”
“王八蛋!憑什麼!他們憑什麼不讓我老婆見我?我沒有犯罪!”
那廝站在幾步外,又扣起了耳朵,“夥計,省點力氣吧,這麼大聲音幹嘛?沒有人會在意。進來這裡的人,都說自己沒有犯罪,我特麼也是無辜的。”
“去你媽的!”
張中全忍無可忍,破口大罵,“老子和你不一樣!”
換作一般人,肯定得怒了,可這廝脾氣好得過分,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一個陌生人喝罵,竟然半點正常的情緒波動都沒有。
誰說裡面的人個個兇狠歹毒如狼似虎的?
明明慈眉善目,和藹可親,而且說話還相當好聽嘛。
“夥計,咱們是不一樣。我沒婆娘,也沒孩子,光棍一條。”
說着,那廝回頭重新在鋪上坐下,又把腳撩了起來。
他擡起頭,以一種很奇異的姿勢,四十多度角瞟着扶牆而立的張中全,笑呵呵的眼神,不知道爲什麼卻讓人後頸發涼,就像被……一隻科莫多巨蜥盯上。
“所以我很羨慕你啊,婆娘那麼關心你。”
張中全心頭越發感覺到詭異,“你是誰?”
“他們都叫我吳老六。”
吳老六?
張中全皺眉,努力嘗試用發漲的大腦思索,可是沒有一丁點頭緒。
“我們不認識……”
“對啊。是不認識。”
吳老六嘿嘿的笑,似乎是覺得姿勢不舒服,一隻腿放下,又換上另一隻腿。
“但是我剛纔見到你老婆,嘖,那種感覺就像是心臟中了一箭~我想,這就是一見鍾情的滋味。”
看着眯着眼、滿臉陶醉的對方,張中全愣住,彷彿沒聽清楚。
“你說、什麼?”
“我說,你的老婆,可真潤啊。那大屁股,那大胸——嘶——”
他的口水似乎都快滴出來,而後上下打量張中全,“夥計,你的體格,只怕是沒辦法滿足你老婆吧?沒關係,交到我吳老六身上。”
他拍着胸脯,“緣分一場,等我出去,我一定會好好幫你照顧你老婆,嗯,還有你兒子,你在裡面儘管放心。”
雖然自己的老婆……五大三粗,但是那也絕對不可能容許他人覬覦,這是男人的劣根性。
張中全由發愣、到震驚、再到怒髮衝冠,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充血,一條條青筋暴起,脖子也開始變粗。
“你有種再說一遍?!你敢動我老婆兒子,我弄死你!”
“嘿嘿。”
對方又是嘿嘿一笑,漫不經心的模樣簡直是給膨脹的肺繼續瘋狂打氣。
“夥計,肥水不流外人田。反正不便宜我,也會便宜其他的男人。放心,我不會讓你老婆受委屈的,如果你兒子聽話,我也會當他的好爸爸,嘿嘿。”
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活脫脫的流浪漢一枚,張中全驟然想起了曾經自己看過的一本顏色小說,哼哧哼哧喘氣,眼球冒起血絲,目眥欲裂,
他沒犯罪。
可是對方不一樣。
看樣子,可能還是前科累累。
這種人幹出什麼樣的事情,都不值得奇怪。
“我是無辜的,我很快就會出去,那是我的老婆,我的兒子,誰也不能動!”
他一字一句,如宣示主權的雄獅,只不過,扶着牆才能勉強站立的樣子,更像是一隻傷痕累累時日無多的雄獅。
“嘿嘿。夥計,那就看誰的速度快了。要不我們來玩一個遊戲,誰先出去,誰就去鑽你家被窩,抱着你的老婆,然後……嘿嘿嘿……”
“我艹你祖宗!”
洶涌的情緒再也無法忍耐,沖垮堤壩,決堤而下,張中全腦子裡似乎都響起了堤壩崩塌的聲音,他雙眼提供,窮兇極惡的要找吳老六拼命,可是剛踏出一步,眼前就猛然發黑,天旋地轉,踉蹌幾步,往前栽倒,“咚”的一聲,手指擦過吳老六髒兮兮的拖鞋,倒在吳老六的腳下。
並且,身體還一陣陣的微微抽搐。
“嘿嘿~”
又是一成不變的笑聲。
吳老六不慌不忙放下腳,從抽搐的張中全身上跨過,抓着鐵門,臉擠入鐵棍之間的縫隙。
“SO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