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啊!”
徐小受體內,突然發出道穹蒼的怪叫。
沒等徐八二人作何反應,一股極爲虛弱的力量,在二人眼皮子底下蔓延了出來。
它牽繫上一塊拳頭大小的碎石,很快碎石開始變形,最後凝塑成了天機精靈小柒的模樣。
“別呀!”
小柒肉嘟嘟一小隻,滿臉都是驚恐。
它根本不敢在這兩大歸零祖神面前大放厥辭,卻好像還是被推出來當上了那個求情者,只得哀求道:
“小柒還想活着,道穹蒼也很可憐。”
“道穹蒼體內有一萬億的天機大腦,那是祂立身之本,但在八尊諳大人一劍過後,也跟着聖辛死掉了。”
“祂就只剩一道記憶烙印,附在徐小受大人身上了,別的什麼也沒帶,只捎上了小柒這道意志。”
“道穹蒼窮得只剩下小柒了,二位大人留着祂,祂已經沒法興風作浪,但道穹蒼若活着,卻可以提供給二位大人許多許多的幫助呢。”
徐小受體內又發出了道穹蒼的聲音:“是的是的,二位大人真可以認真考慮一下小柒的肺腑之言。”
八尊諳對於道穹蒼的話,向來是左耳進右耳出,根本不可能給小柒左右,望着徐小受道:
“我並不需要道穹蒼,你的話,你自己判斷。”
小柒像是接到了什麼訊息,臉色一苦,但也只能再次出聲:“月宮奴大人在寒獄受了不少苦,最後是道穹蒼接她出來的。”
這話一出,八尊諳面色一寒,目中不僅沒有生出感動,反而多了殺意。
小柒驚惶:“真不是挾恩圖報,八尊諳大人,小柒只是實話實說。”
道穹蒼更是嚇得立馬開口:
“我承認,當時接月宮奴出來,確實有幾分算計在,在聖奴和魔藥祟各祖間作兩手準備,兩邊徘徊,但還是偏向聖奴多一點。”
“你們也知道,我這個人就這個樣,真沒法跟你們一樣做到絕對的孤注一擲,因爲我沒那個戰鬥力,更賭不起。”
“我的記憶之海中,還有顏無色、愛蒼生等諸多我的朋友要復活,我無法自私的爲祂們提前決定命運走向,因而只能永遠走最保險的那一條路。”
“受爺,你應該明白我想表達的意思。”
徐小受面無表情,好像也沒聽到這些情感充沛的話。
八尊諳更是充耳不聞,已經做到了視道穹蒼如無物的地步,不論這人打出什麼牌,不論這牌是否讓自己內心確實有所觸動。
祂不是徐小受,在算計這方面,哪怕虛空島贏了一局,實則也只是這麼多年來,只贏了那一局。
八尊諳對道穹蒼的作局能力,那是甘拜下風。
而無法徹底掌控道穹蒼,卻還能有選擇的話,祂自然是選擇道穹蒼死。
八尊諳從來都知曉,自己只是一把劍,只能算是聰明一些的神亦,永遠充當不了真正領袖、大腦的角色,跟道穹蒼不是一路人。
所以成立聖奴,當上首座,祂還需要無袖、水鬼的輔佐。
而後二者打半聖局可以,上到祖神局,就捉襟見肘,十分吃力了。
徐小受,卻不一樣!
祂的底色,跟道穹蒼相同,都是髒人。
欠缺的只是閱歷、經驗,給足時間成長,是能制衡道穹蒼的,因而纔會有當下一問。
而實則從徐小受猶豫於此問的表現看,八尊諳已能看出,徐小受內心對於道穹蒼,有着至少四成的“不想殺”。
具體是什麼,八尊諳也不打算刨根問底,祂相信受爺。
但如果受爺問祂看法,祂也十分絕對,就是殺,沒有理由。
“受爺~~~”
“我可是,從未把事情做絕過啊!”
道穹蒼苦苦哀求,小柒同樣眼眶紅潤,知曉道死它也得陪葬。
徐小受從不是猶豫不決之人,祂問八尊諳看法,實則也是在叩問本心。
而在這話題拋出後,道穹蒼的哀婉其辭,八尊諳的十二分篤定,已令得徐小受很有方向了。
殺之而後快,爽!
奪道須觸奪道穹蒼,將之拘禁在尊極斬空間,爲奴爲婢,也很爽!
卻都也是“把事做絕”的選擇,本質上是在逼人反,甚至道穹蒼死後、被拘後,指不定某時某地某個位面,便能誕生另一位“道穹蒼”,默默成長,等待報復。
不提道穹蒼,目前尊極斬空間中三人,徐小受有把握拿捏的,也就武寶、華長燈。
祟陰看似只是一個寶寶,反骨幾乎長滿了全身,徐小受怎會看不出來?
這種傢伙,一旦時間給足,機會給到,祂是必然想要掙脫尊極斬空間束縛的。
且祟陰不同於戰祖、華長燈,祂的術道與祂對術法的理解,賦予了祂能掙脫奪道須觸的能力——系統絕非無敵,只是輔助。
祟陰如此,道穹蒼亦然!
人拘禁於尊極斬空間,也許能掌控萬年、十萬年,卻掌控不了一輩子,還得日夜防賊,防止這傢伙和祟陰一起反。
成長到如今地步,徐小受已有把握硬碰明面上的道穹蒼,但如果這傢伙明面上被自己拿捏,藉此隱於水下,抽冷子給人來一次大的,那就麻煩了。
“實話實說,我並不想殺你。”
徐小受沉思許久,冷不丁開口。
八尊諳並無異常,祂早知道如此了。
倒是隻剩一道記憶烙印的道穹蒼,聞聲後嚇得怪叫起來,彷彿聽到了徐小受的“但是”:
“別啊,受爺!”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只想活着,爲此你可以在我身體裡種下奴印,我給你當牛做馬……”
徐小受聞聲嗤笑:“冠冕堂皇的話就免了吧,反正我是接受不了我被別人種奴印,這隻會讓我想反。”
道穹蒼突然啞口無言,小柒立馬接過話茬,一副在認真思考這件事情該怎麼妥善解決的表情:
“徐小受大人是對的,‘種奴印’根本不可取。”
“且不說道穹蒼本來就有很多種方法可以破解奴印,現在大家都是祖神,今天能忍,可能明天就忍不了了。”
“小柒倒是有一個建議。”
徐八二人聞聲,望向這小號的天機精靈,不知道道穹蒼葫蘆裡賣什麼藥,一個人非得分成兩張嘴來說話,“你說。”
小柒咬着手指頭,認真道:“徐小受大人放道穹蒼一馬,道穹蒼承這個人情,靠黑色憶痕復活完杏界之人後,自己離開聖神大陸,大家分道揚鑣,從此井水不犯河水,再不來往。”
不可能……
八尊諳無聲搖頭。
徐小受若不想殺道穹蒼,絕不會是縱虎歸山,而是要重用道穹蒼。
祂此刻之想,無非是在用道穹蒼時,得以什麼妥善方式制衡之。
這方法不能像“種奴印”那般極端,讓人打從心底感到不適,卻還得跟“種奴印”那樣行之有效,能在必要時候真正控制住道穹蒼。
確實很麻煩……
本質是種奴印,還得保持體面……
不如殺之,一了百了,但殺道穹蒼卻又不一定能保證道穹蒼必死……
八尊諳已經開始頭疼了。
相比於髒人之間的博弈,祂更傾向於正面作戰,甚至說白了,只去當徐小受的劍。
“道穹蒼,你怎麼看?”徐小受問向記憶烙印。
“不妥。”
“以你的能力,想必有比小柒說的,更妥善的法子?”
“目前,還沒有……”
徐小受完全不信道穹蒼沒有更好的處理方式,只是祂知曉道穹蒼知道祂自己當下沒有話語權,小柒更決定不了事情的走向。
八尊諳這邊,則只相信自己,而有些話確實在此刻只能由自己來說,道穹蒼哪怕提出再完美的方案,不管合適不合適,自己也必須反對。
確實麻煩!
但跟八尊諳不同,徐小受很擅長處理這類型的麻煩。
祂略作思忖,似乎這才終於有了答案,一笑道:“那我倒是有一個不大成熟的建議……”
呼!
八尊諳暗鬆一口氣,身形都黯淡了不少,祂快要堅持不住,得離開這裡了。
“受爺請講。”道穹蒼立馬出聲,險些哭了出來,等了這麼久,終於等來了審判時刻。
“這卻是會委屈到你……”
“不委屈!不委屈!”
“我,於心不忍……”
“受爺可別賣關子了,我現在心如刀絞,您給個痛快吧!”
“那好,明人不說暗話,我很需要你。”徐小受一改面色,肅然道:“你可以活,只是需要在今後,‘努力修習古劍術’。”
這……
小柒微愣,似還在等下文。
道穹蒼好像也懵住了,彷彿不明何意。
只要八尊諳知曉,自己應該纔是眼下四人中,反應最慢的那一個,但略作思索,也明白了。
妙哉!
假使道穹蒼“努力修習古劍術”,則如聖辛以聖道煉靈制衡魁雷漢一般,八尊諳有絕對把握,道穹蒼超越不了自己,自己隨時可以通過劍道找到、影響祂。
這裡,徐小受不需要出面。
正面形成制衡與被制衡關係的,只是八尊諳和道穹蒼。
但八尊諳又與聖辛有本質不同,祂並不反感道之盡頭處,有人與自己並肩,甚至徐小受還是祂一路幫襯走過來的。
道穹蒼當然也明白這一點,因而祂並不需要擔心,自己修古劍術,會因此被八尊諳背刺。
而什麼時候道穹蒼擔心了,或者突然莫名其妙廢除了自身苦修的古劍術,則證明祂有了反意,八尊諳可以毫不猶豫動手。
而以徐八之間的信任關係,這份“先斬後奏”權,八尊諳甚至不需要開口去要,便知曉徐小受內心也是作如是想。
以道御道,以劍馭人,以我友劍。
一句“努力修習古劍術”,將徐、八、道三人小組,聯結成一個最完美、最穩定的三角形,互相制衡,卻又隱隱以徐小受爲首,擁有一票否決權。
不是不殺,而是慢一點殺,等人真有了反意再殺。
不是不考慮後果直接重用道穹蒼,而是文火慢燉慢慢使用道穹蒼,讓道穹蒼的精化煲進湯裡,大家一起享用,包括道穹蒼自己。
不是徐小受與道穹蒼兩個髒人間直接形成強烈對撞關係,導致互相猜疑、互相妒忌,而引入了一個緩衝變量,引入了一個講信修義之人,避免道穹蒼日後狀態回暖後,心生“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而逐步生出反意的可能。
一加一加一,大於三!
此計之妙,妙到毫巔!
八尊諳看向徐小受的眼神都變得十分精彩了,祂從來都相信“算計”能帶來的效益,而今天作爲徐小受正面兌現了一次,算的還是道穹蒼!
道穹蒼若是不蠢,該是也能看得出來,三人行比祂一人獨行,效益要高出不止萬倍。
因爲在這般情況下,反過來也相當於道穹蒼同時擁有了徐小受、八尊諳這兩條左膀右臂。
祂做夢都得笑出聲來,失之饒苟,收之徐八,焉知非福?
八尊諳也要笑出聲來,不止徐小受,祂還將有一個道穹蒼,誠心誠意,爲我所用?
徐小受更是笑出聲來,八爲劍,道爲腦,甩手掌櫃,豈不指日可待?
“受爺!!!”
徐小受喉嚨間,突然炸開一道激情澎湃的撕裂聲音,道穹蒼如果有人形,這會兒應該是要跳起來了。
祂完全按捺不住此刻耳聞這一聲之激動,用力得像是情緒是裝出來的:
“妙!妙!妙!”
“古劍術我可以修,我當然可以修!”
“實不相瞞,我都已經修過古劍術了,此前就因爲懼八尊諳以道制我,我廢掉了,畢竟祂從不信我。”
“但這一次,有受爺爲我做擔保,這古劍術,我又怎可能修不得,我不僅要修,我還要修劍我,請二位大人教我!”
徐小受脣角一抽搐,騷包老道未免太抽象了。
但這一天馬行空的奇思妙想,祂自己也是佩服自己的。
不必擔心道穹蒼是否在裝。
假仁假義如果能假一輩子,祂就是真好人。
更何況道穹蒼想要的,在三人行小組之間,祂全部隱晦給到了,這份利好,不信騷包老道不動心。
“但我也有一個要求。”
道穹蒼突然冷靜了下來,“畢竟受爺此前也說了,本質上此計委屈在我,小柒恰好也提了一嘴,我等都是歸零祖神,不患寡而患不均。”
哦嚯!
原來小柒的作用,體現在這啊?
那從始至終,你騷包老道打的就是這個以身入局,左手藏苦,右手青居的打算吧?
徐小受不怕道穹蒼獅子大開口,就怕祂憋着不說,背刺波大的,當即點頭:
“講。”
道穹蒼早已草有腹稿,毫不拖泥帶水:“二位不能限制我的自由。”
徐小受頓時想到了白窟中,八尊諳邀請自己加入聖奴時,給到的絕對自由權限。
八尊諳都有容人之能,自己怎會沒有?
“可。”
“且因我太弱小,如果真遇到了什麼正面戰鬥的麻煩,向二位請援時,還請力所能及之處,儘量幫忙。”道穹蒼誠摯再言。
徐小受聽得一樂:“我何時沒幫過你?”
道穹蒼沒接話,彷彿有一雙無形的眼睛,跟着挪向了八尊諳。
八尊諳啞然失笑,伸手指向徐小受,灑然道:
“受爺的意思,就是我八尊諳的意思。”
“受到恭維,被動值,+1。”
徐小受聞聲,止不住脣角一咧。
你幹嘛哎喲,怎麼出去時境一趟,也學會了這些溜鬚拍馬的東西?
猛地壓住嘴角。
這老八沒一次恭維,準沒好事!
“還有嗎?”
“沒了。”道穹蒼難掩喜色,“受爺,講真心話,交完朋友費,你的這句話,我等了大半年。”
“受到恭維,被動值,+1。”
道穹蒼的恭維,那就沒法讓人歡喜了。
徐小受並不接他話,聊完此事,望向八尊諳。
老八隻是假身過來,快要堅持不住得走了,而臨行前,祂方纔分明是有話想對自己說,自己剛好也有重要的要對祂講。
“有!”
道穹蒼一驚一乍,突然又尖叫起來:“抱歉,方纔忘了,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沒提,如若二位不能答應,那還是殺了我吧。”
八尊諳眉頭一皺。
徐小受同樣沒了好語氣:“你信不信,我真殺了你?”
“抱歉抱歉,但這個事,我真得說,冒死都得說,受爺,給個機會吧。”
“講!”
騷包老道醞釀了一下,小心翼翼道:“受爺、八爺,我們仨的這個複雜關係,是密而不發呢,還是昭告天下?”
?
八尊諳臉色一黑,險些調頭就走。
徐小受這會兒有些後悔提出“努力修煉古劍術”了,剛想開口怒罵。
“很重要,這個很重要!”道穹蒼搶先一步。
徐小受深一呼吸,聽出了騷包老道的言外之意,眯了眯眼道:“暫時,密而不發。”
八尊諳神情一動,也跟着明白了什麼。
騷包老道嘿嘿低笑了一聲,故作正經再次開口:“那我們仨的這個複雜關係,受爺、八爺是打算,維持多久呢?”
?
八尊諳隱隱頭腦發疼。
徐小受倒是已經正視起這個話題來了,哪怕道穹蒼表現得再不正經,“至少,見儺之後。”
儺……
八尊諳腦海裡閃過時境一程,時常掛在各路祖神尊極口中,那一個讚不絕口的名號。
道穹蒼“嗯”了一聲:“那我最後的請求是,我們仨之間,只能是三,缺一不可,多一個也不行。”
徐小受眉頭高高一掀,沒有說話。
道穹蒼再開口:“缺一不可,二位瞭解,多一個也不行的意思……”
一頓,祂認真道:
“醜話說在前頭,我不能接受神亦、曹一漢、魚知溫、月宮奴等任何人以任何方式,或直接或迂迴的介入我們仨之間的關係。”
“並且,通過或正面,或吹耳旁風的方法,讓你們以被情緒左右或失去思考力的言論、手段,來影響我的判斷。”
“這點,二位能接受吧?”
道穹蒼有一萬億個天機大腦,計算不出情感這種變數,祂也嘗試過用情感的方式去推衍大局的結果,得到的盡是不盡如人意的發展。
祂能接受理性思考,卻無法知曉徐小受、八尊諳這類正常人會何時發病,因而只能作提前杜絕。
聰明人交流,從來不需要把話說完。
徐小受望向八尊諳,八尊諳看過來,二人眼神一對,便都知曉了對方意思。
“可。”
“好!!!”
道穹蒼徹底釋懷,言辭都親近了許多:“那從今往後,我們仨就是不分彼此,你來我往的好朋友關係了,是吧,我的徐,還有小八~”
這話一出口,徐小受都感到臉皮發燙。
祂是和道穹蒼好朋友來好朋友去的,沒曾想這人在八尊諳面前,也能這麼發騷,歎爲觀止!
“這麼好的‘三人組’關係,行天境後必將響徹寰宇,我覺得該給我們起個名字,二位覺得如何呢?”騷包老道竟已開始思考起了起名字的事情。
本以爲八尊諳會堅持不住,提前潰散掉。
徐小受卻是小瞧人了,老八早就經過了騷包老道的洗禮,一點都沒往心裡去,甚至附和了一聲:
“受爺,這正是我這次過來,想同你說的。”
啊?
你也想給三人行起綽號?
很快,徐小受意識到自己想偏了,八尊諳確實還是正兒八經來聊正事的:
“聖奴使命已達,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受爺,我已擬好了一道劍念留音,託你傳達給聖奴諸位,從今往後,聖奴正式解散。”(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