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4 冰封的回憶

“不惜耗盡神力與我僵持,那頭頂這扇地獄之門,閣下又打算作何處理呢……”

數十隻金瞳,自望月綾乃臉上浮現,猙獰地凝視着身前的“藤原拓海”。

洶涌的金焰持續噴涌而出,震得她身上的菊紋鎖鏈都出現了崩壞的裂痕。

明治神宮身爲日本最具人氣的神道教神宮,本就擅長淨化、祈福。

積聚多年的信仰之力,由明治天皇親自使出,可謂是鬼物最大的剋星。

哪怕是煉成百目真瞳、化月爲瞳的百目鬼,一時間亦無法突破這菊紋神力的封鎖。

“當初,你們皇室因爲連通地獄的羅城門而遷都東京……”

擡頭看了一眼頭頂的地獄之門,“望月綾乃”似乎想起了什麼好笑的事情,揚天狂笑起來。

“百年之後的今天,該不會你們皇室又要因這羅城門,又遷回京都吧,啊哈哈哈哈哈!”

平安京時代,地獄之門現身京都南城門,將那裡化作鬼蜮,強如大陰陽師安倍晴明在內的無數除靈者也束手無策。

正是那扇打破了人間與地獄隔閡數百年的大門,鑄就了百鬼夜行的平安京時代,開啓了人類與鬼怪共存的數百年血腥黑暗史。

“哼,這羅城門,自有應劫之人……”

深深地看了一眼望月綾乃,“藤原拓海”突兀地出現在對方面前,一指點在她額頭上。

“愚昧,朕何須用蠻力封印你……”

一枚金色的菊紋靈力,深深地嵌入瞭望月綾乃的眉心。

“這孩子體內,本就蘊藏着足夠與你對抗的力量。我所要做的,只是激活那道封印罷了……”

“這股力量……不……”

隨着那純淨的神力入體,“望月綾乃”面露猙獰之色,數十隻在她臉上閃動的金瞳,同步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眼神。

一股金藍色交纏的聖潔力量,從她身體內涌動而出。

“是你們……怎麼可能……你們的力量早就應該……”

感受着這熟悉而陌生的氣息,“百目鬼”的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一對男女的模樣。

……

十年前,琦玉市,滿月之夜。

“奇諾、輝二,你們真的決定好了嗎?我的奇門八卦陣法,無法壓制她太久……”

京都郊外的洋房內,滿身猙獰瞳孔的金髮幼女,正被地面的一圈圈符紙環繞其中。

腳下一對遊動着的黑白陰陽魚,以及頭頂籠罩的佛光,讓她連眼珠都無法轉動。

“不然,還是聽我的,先撤退再想辦法……”

面色蒼白、滿眼不甘的時本一郎和空海法師,正坐在一旁勉力地維持着靈力的輸送。

滿月之下、月輪九耀全開,眼前這被百目鬼附身的幼女,體內的瞳力仿若無窮無盡。

“撤退?難道,要我放任自己的女兒,雙手沾滿鮮血嗎……沒什麼好猶豫的了,對吧,奇諾。”

“是呢。”

幼女身後,一名英氣的中年男子,艱難扶起身旁的金髮女子,神情溫柔而堅定地拒絕了時本一郎的提議。

這兩人,正是望月氏當代最強除靈者望月輝二,和他的妻子,望月奇諾。

即,梵蒂岡教廷前任聖女,奇諾·聖·凱瑟琳娜。

“沒錯,當年是我選擇了用「第七封印」將這不死不滅的惡魔,封印在尚未出世的孩子體內,想要藉助孕育中的天人血脈徹底封印祂時……”

兩人並肩走到那幼女身前,雙手緊握,輕輕將她幼小可憐的身軀環抱住。

“……就已經準備好了,面對祂破封而出,所需要付出的代價。”

兩人看向不遠處的一僧一道,頷首一禮:“只是,今日百目鬼突兀破封疑點重重、與那幫傢伙脫不了干係……往後這孩子,還請兩位多多照拂。”

“放心將她交給我們吧……”

聽見兩人的話,時本一郎眉頭緊皺、眼中淚花涌動,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在眼前的符咒上:“我時本一郎以精血爲憑、向三茅真君立誓,定將今日之事調查到底,與‘那幫傢伙’不共戴天!”

一旁的空海亦面色嚴肅,點頭不語。

兩行清淚,從奇諾的臉龐流下:“……只是苦了這孩子,要獨自揹負這麼沉重的責任,一個人走下去。”

“相信綾乃吧,畢竟,她可是我們的女兒。”

望月輝二寵溺地看了一眼身前可愛的女兒:“抱歉了,綾乃醬,爸爸媽媽……沒辦法繼續盡父母的義務了。”

隨着二人的話語,磅礴的靈力和聖光同時在兩人身上煥發、隨即不斷纏繞在一起。

聖光術·艾蓮娜的聖痕

望月秘術·天人封印。

“你……們……瘋……了……嗎……”

感受到二人的動作,被封印壓制住的金髮幼女,焦急而艱難地開口了。

這兩人同步用出的,竟然都是以燃燒生命力爲代價才能驅動的封印禁術。

“這樣做……你們……也會……死……”

“綾乃醬,媽媽多麼想,守護在你身邊,看着你像每一個普通女孩子一樣,長大成人、畢業、工作、結婚、成爲母親……”

完全無視了懷中不屬於自己女兒的低吼,奇諾依舊自顧自地說着。

“今後,你要多吃蔬菜水果、不能只吃便利店的食物,不然可是會影響發育的哦……”

“可惡,愚蠢的……人類……”

隨着兩人身上的靈力涌動,懷中的幼女如同乏了一般,緩緩閉上了雙眼。

“總有一天,我會突破你們的封印……到時候,我要你們全都……”

她怨毒的話語,也被奇諾溫柔的碎碎念所掩蓋。

“每天,都要洗澡、早睡,千萬不能熬夜,否則皮膚會變差……”

“記得要去交朋友,只要是能夠信任的、親密的朋友,哪怕只有一兩個,也足夠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和不擅長的事情,不要因爲自己的‘優秀’和‘與衆不同’而勉強自己,去承擔太多的責任……”

洶涌的封印之力,自望月夫婦身上緩緩傳入幼女體內,將她身上無數隻眼瞳逐一化作黑氣,蒸騰在空氣之中。

“還有男生,今後你一定會遇到你喜歡的男孩子,雖然他可能有這樣那樣的缺點……”

“普普通通一點也沒關係,只要像你爸爸一樣勇敢、熱情、溫柔,就可以了……”

“綾乃醬,你今後,或許會遇到很多困難、揹負很多痛苦和責任,但是請不要因此而失去臉上的微笑……”

“一定要相信自己和身邊的人,哪怕到了最後一刻,也不能放棄……”

隨着術式逐漸完成,望月夫婦眼中的火的光芒,也開始熄滅。

“嘮叨的媽媽,時間,差不多了哦……”

“抱歉,老公,你還有什麼要對這孩子說的嗎……”

“沒關係,我想要說的,你都已經替我說了。”

寵溺地看了一眼懷中的妻子和女兒,望月輝二臉上露出了虛弱而滿足的微笑。

“綾乃醬……媽媽還有好多、好多、好多想要對你說的,媽媽想一直陪伴在你身邊……”

看了一眼懷中可愛的女兒,兩人相互依偎、微笑低語着……

“……對不起,要記得,爸爸媽媽,永遠愛你。”

永遠地,閉上了眼。

……

藏前公寓上空,在那股金藍相交的力量簇擁下,望月綾乃緩緩飄落在地、如同熟睡一般緊閉雙目。

“無知的生物。”

做完這一切,面色冷然的“藤原拓海”,如有感應般低頭看向腳下……

“等等,這傢伙,是什麼時候……”

藏前公寓的天台上,不知何時,靜靜地站立着一道凹凸有致的身影。

“地獄之門內的鬼神嗎?”

那是一隻完全不被曾被他感應到,亦不知何時出現在那裡的,有着金色雙馬尾的怪物。

能夠隔絕“神明”的感應的,只能是鬼神級的存在。

這名有着成年女性成熟體型、全身漆黑、從頭到腳由無數顆眼球組成、就連整個腦袋都是一顆巨大獨眼的怪物,就這麼靜靜地、好奇地轉動着全身上下數千顆眼球,環顧着四周發生的一切。

若是月影千草或厚海陸鬥在這裡,一定能瞬間認出,眼前這由眼球組成的“女性”怪物,正是KIYOMI大觸力作《怪異泥漿摔角系列》裡最後幾頁的壓軸角色,【隙眼邪神】(娘)。

與隙眼邪神周身那成百上千的目光對視,哪怕面對“化月爲瞳”都面無表情的“藤原拓海”,第一次露出了名爲“驚訝”的神色。

“你……你不是……”

因爲,他竟然一眼看不透對方。

這個怪物,似乎並非怨靈、怪異、鬼神那麼簡單。

對方的體內除了怨氣之外,還混雜着一股他從未見過的,原始、無序、混沌而殘暴的氣息。

與藤原拓海隔空對視,隙眼邪神雙手合在身前禮貌地“鞠躬致意”,作爲“腦袋”的那顆巨大眼球下方,猛地裂開一張鯊魚般佈滿細齒的巨嘴……

隨即,祂呆萌地歪頭,如同漫步田間的少女般,用那巨嘴歡快地哼唱起了不可名狀的歌聲:“嗝……赫……洛……嘶~~~~”

祂的聲音不大,卻已經不能用富有穿透力來形容。

這古怪的歌聲,瞬間覆蓋了藏前公寓一公里內的範圍,同步響徹在每一個人腦海之中。

聽見這旋律詭異、不斷重複、意義不明歌聲,場間清醒着的幾人頓時如遭雷擊。

“嗝……赫……洛……嘶~~~~”

“頭好痛……發生了……什麼……”

沉浸在這如同鬧鐘般無法忽視的歌聲,原本暈倒在藏前公寓周圍的除靈者,不知何故也強制甦醒了過來。

伴隨歌聲入耳,一縷縷除靈者也無法觀測的腥紅纖細能量,緩緩在衆人體表纏繞、流轉。

“呃啊啊啊……不要……”

他們臉上的毛細血管頓時鼓脹如爬蟲,露出了無比癲狂而痛苦的表情。

“不好,這傢伙根本不是鬼神……外魔……怎麼會找到這裡……”

強如“藤原拓海”,竟然也只能如瘋似癲地捂住雙耳、從半空跌落而下……

似乎,這歌聲對他的影響,遠大於場間衆人。

“這裡,能夠阻止她的,只有你了……醒來吧!!!”

狠狠摔落在地、顧不得身上的傷勢,“藤原拓海”凝聚體內最後的神力,一指點在依舊沉睡着的望月綾乃身上。

“切記,不可看、不可聽、不可信、不可想、不可記,一切的認感知,都只會成爲祂們的……”

做完這一切,藤原拓海隨即仰倒在地、人事不省。

強如明治天皇神降,竟然也無法抵擋隙眼邪神這未知的歌聲,耗盡神力離去了。

……

“爸爸……媽媽?”

望月綾乃細長的睫毛微微顫抖,緩緩睜開了雙眼。

一如既往地,她佇立在無盡的虛空之中。

兩行淚水,毫無徵兆地順着臉龐滑落。

“剛纔看到的,是‘那件事’發生時,屬於百目鬼的回憶?”

面色清冷地摸着自己溼潤的臉龐,望月綾乃努力地吸收着腦海中的記憶碎片。

她在六歲前,一直和父母一起,幸福地生活在有着“小江戶”之稱的琦玉市。

廚藝糟糕、爲人迷糊卻元氣滿滿的媽媽……

性格溫柔、處事沉穩的爸爸……

除了過目不忘的天賦之外,她過着與每一個普通女孩都相仿的平凡生活。

但這樣的生活,在她六歲生日那一天,戛然而止。

那一晚,究竟發生了什麼,在她的記憶中,完全是一片空白。

或許是某一段記憶太過沉重,她幼小的身體將選擇那難以承受的、與百目鬼相關的記憶、甚至瞳術,都交給了某個新誕生的後繼人格去保管。

學名「分離性身份識別障礙」,即人格分裂。

那位後繼人格,自稱“望月綾瀨”。

她唯一記得的,是自己睜開雙眼時,抱住自己、倒坐在大量鮮血中、氣息全無的父母的屍體。

自那之後,無論是家族、除靈者協會、空海大師或是時本會長,對於那一天的事情都三緘其口。

而她選擇加入第九課,正是爲了查清當年發生的一切。

可是,追查至今,她也只見到絕密檔案內「……百目鬼嘗試突破封印,造成望月輝二夫婦死亡……」這樣得簡單描述。

彷彿那一天發生的一切,都被厚重的時光塵埃所冰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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