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城。
當林焰入城之後，便發現內城東邊區域，已是一片亂象。
城守府、監天司、柳尊神廟，都已派人善後。
但房屋倒塌，遭受波及的不在少數，傷亡也有數百之衆。
倖存的百姓，被安置在另外的位置，皆是茫然無措，悲哀莫名。
對於高層而言，今次擊破劫燼，幾乎將豐城內部劫燼，都清掃一空，屬於大勝。
而因爲提早布控，劫燼作亂時，無論傷亡人數，還是波及的範圍，也比預料之中，要小得一些。
此戰之後，天公神王的舊念，被徹底壓制，還誕生出了新的守護神之念。
可謂是以極小的代價，少數的傷亡，獲得了巨大的戰果！
“……”
林焰騎在蛟鱗馬上，臉色萬般複雜。
他看着不遠處，被波及的房屋。
那些房屋被摧毀的百姓，顯得極爲迷茫，不知何去何從，生恐接下來，因爲城池容納不足，被驅至城外。
那些死去的百姓，有男人、有女人、有孩子、有老人……他們的屍體，都已被放在木車上，即將運往神廟，經過廟祝施法，再進行火化。
而有些百姓僥倖存活下來，看着親友的遺體，涕淚橫流，哭喊聲此起彼伏，哀傷不已。
另外一邊，有部分將士的遺體，也已經安放在木車上，將要隨着百姓的屍體，共同送往豐城神廟火化。
將士們的家屬，同樣在哭泣，哀傷難言。
冥冥之中，似乎有着無形的陰霾，籠罩在這片區域之上。
相較之於整個豐城的大勝，這一小片區域的代價，於高層而言，彷彿微不足道。
然而對於這一小片區域的百姓來說，他們的家被摧毀了，他們的家人被殺死了，他們的命運也將是風中浮萍。
至於那些以身殉職的將士，大多是青壯之年，對於他們的家庭而言，乃是中流砥柱！
其中有不少修行有成的年輕武夫，對他們的家庭來說，更是未來的希望！
如今，希望夭折了，彷彿天也塌了。
就好比當初的周集，正值青壯之年，武藝有成，入外南衙門，便是家裡的中流砥柱。
他也算是撐起了家中的一片天，於坊間近鄰，頗有威信，連着父親及女兒，都受人敬重。
但他守城而死，對周家老父以及幼女而言，便是天塌了下來。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小白猿感慨了一聲，說道：“老爺當初以無常的身份加入監天司，也是害怕這般場景麼？”
“……”
林焰眼神幽深，片刻之後，才道：“若有一日，監天司的無常死了，林家也就死了個年輕的屠夫，雖說家人會爲林焰傷心，但不至於禍及家人！”
“若是林家的屠夫，搖身一變，成了監天司的高層，光耀門楣，家族壯大。”
“而那個時候，倘如林焰死了，由林焰一人支撐起來的林家，便也就塌了。”
“撐得越高，塌下來時，便摔得更是稀碎。”
“所以那時候我並不願意，憑監天司的身份，讓林家得以魚躍龍門。”
“不過到了今日，二哥已有成就，大哥也算不差，他們背後有我支撐，再有聖地諸位學士、有陸公、韓總旗使、大城守、大廟祝等人的照拂……”
“即便將來，我不幸身故，林家的後人也不至於淪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說到這裡，林焰看向前方，嘆道：“這一戰，損失極小，斬獲極豐，掃清劫燼，定天公神王守護之念……可謂是豐城建立以來，最大的一場勝仗，足以計入豐城的史冊！”
吐出一口氣，只聽得林焰說道：“可是對於這些人來說，代價……比天還大。”
“……”
不遠處，府城最高指揮使走來。
原本因爲豐城之戰大勝的緣故，面上浮現出來的笑容，在這一刻，收斂了去。
他來到林焰的身側，嘆道：“劫燼藏於人族之中，禍害極大，歷年以來，各城遭受損失，每一次都比今次更爲慘烈，這已經是最好的戰果了。”
“劫燼源於舊神，終究難以根除，滅盡這一批，還會生出下一批。”
“人族需要一尊可以跟舊神並肩的強大存在，才能讓舊神之念徹底收斂。”
“只是在這詭夜之間，修爲越是強大，便越是容易失控，一旦失控，便是邪祟……對人族的危害，就更加可怕。”
“新法已然創立，你承載大氣運，盼你將來，可以打破千年萬載以來，人族所遇的困局。”
府城最高指揮使這樣說來，又道：“福地那邊的線索，我們已經都收到了，臨海城的喬靜……老夫打算，親自去拿下她！”
林焰聞言，沉吟着道：“她身上有福地的鎮物，可以讓她具備煉神之威。”
“老夫也是考慮，從這一方面入手的。”
最高指揮使說道：“她似乎並不是受到臨海城那位舊神的影響，純粹是自身念頭癲狂，主動加入劫燼。”
“她不算是劫燼的核心成員，只要老夫對外透露出要對她下手的意圖，劫燼方面，定然捨不得那福地鎮物。”
“應該會有人先一步對她出手，奪取鎮物。”
“到時候順着喬靜，能夠對臨海城方面，進行一番清洗。”
“此事不容拖延，老夫打算今日動身。”
府城最高指揮使這般說來，又停頓了下，說道：“此次豐城之危，能夠得到解決，全靠了那位天機旗主，他的屍首，即將火化……他臨死之前，最大的遺憾，是還未見過當今時代的人族聖師。”
“我明白了。”
林焰微微點頭，嘆了一聲。
——
豐城神廟。
諸位廟祝、以及神廟護軍統領，都匯聚而來，拜見聖師。
“不必客氣，此番劫燼禍亂，餘波猶在，你們各自去忙，解決了後續的麻煩。”
林焰平靜說道：“大廟祝，你隨本座，先去後方……我想見一見，此番陣亡的諸位將士。”
大廟祝聞言，躬身施禮，引着他去往神廟後方。
今次城中傷亡，屍體陸陸續續，都運到了這裡。
經過神廟燒香人的法門，消災解厄，去除晦氣，消盡怨氣，便一併焚化。
林焰看着前方的數百具屍體，神色複雜，深深施了一禮。
他吐出口氣，走到了第一具屍體的面前。
這是一箇中年男子，儘管生機已絕，但仍然可以看得出來，他生前氣度不凡。
斷了一臂的傅仲，正跪在身側，背上是一杆旗幟。
“聖師……”
傅仲擡起頭來，心緒亦是極爲複雜。
在東山府，他跟無常之間，也算是結下了交情。
只是未有多久，此人便成爲了當世的聖師。
而在數日前的夜裡，更是斬殺了自己那位已經失控的授業恩師。
他目光看向面前的屍首，低聲道：“這位便是上一代的天機旗主，他臨死之前，還爲自己，測了一次命數。”
“嗯？”
林焰露出異色。
“他老人家說，此生與聖師，當有一面之緣。”
傅仲低聲說道：“只是我沒有料到，這一面之緣，竟是在他身死之後。”
他看着林焰，說道：“他自知犯了死劫，在得知人族有了你這位‘萬世聖師’之後，唯一的念想，便是能見你一面！”
“我一直跟在他身側，深知他對聖師的看重。”
傅仲這樣說來，嘆息了聲：“爲萬世開太平的聖師，創造出了福澤萬世的新法……哪怕只是見得一面，他此生也算無憾了，以這般而論，我比他幸運得多。”
林焰靜靜聽着，朝着面前的屍體，施了一禮，正色說道：“旗主大義，爲豐城安定，爲新神之誕生，不惜捨命一搏！能見旗主一面，更是晚輩的榮幸！”
“我很快要離開豐城，一路北上，去太玄神山。”
傅仲語氣凝重，繼續說道：“缺了一杆天罡旗，太玄山脈本就防線不妥，近來生出變故，防線遭受重創！他臨死之前，讓我去太玄神山，補足防線……”
這樣說來，傅仲低聲道：“等他火化了之後，我便動身了。”
“與我同行罷。”
林焰說道：“我也準備北上，要去聖地，見聖主一面，我們這前面大半的道路，是同樣的路線。”
“好。”
傅仲這般說來。
他遲疑了下，又道：“聖師如今是造景之輩，以府城如今的稱呼，你這般境界，雖非神主，也是當代人主了！”
“論及修爲，豐城之中，無人在你之上，眼下，天公神王的新神念頭未穩……”
“聖師若不介意，可前往大殿，向天公神王上三炷香，穩住新神的念頭。”
“等聖師準備離開時，我這邊的事情，也差不多了。”
隨着傅仲的聲音。
大廟祝眼前微亮。
林焰稍微點頭，朝着上代天機旗主，再度施了一禮，旋即轉身離去。
但停頓了下，林焰繼續說道：“之前大長老被我斬殺之時，他的太上玄道至聖功恢復了少許，清醒了三分……所以，他在死前，算是相對安詳。”
“此事，我知曉的。”
傅仲神色黯然，又道：“先師貴爲聖地大長老，此生爲人族拼殺，臨到晚年，一朝失控，反成禍害！他本身神智若在，勢必悔恨慚愧，此番……若非聖師出手，他恐怕要成爲我人族多年的大患。”
說到這裡，傅仲起身來，單手施禮，道：“多謝聖師，爲他老人家，解脫了此生的苦難。”
“……”
林焰聞言，便也不再多言，來到了大殿之上，親見天公神王。
比起梧桐神母以及柳尊這樣龐大的巨樹不同，天公神王是一尊石像。
高約十二丈，龍首人身。
祂頭戴高冠，面生鱗甲紋路，有長鬚及胸。
身着樣式古老的袍服，宛如立身於雲端之上，俯瞰衆生。
這不是後世之人根據神靈的形象而打造出來的石像。
這就是上古舊神的真身！
祂立身於此，威懾方圓將近百里，詭夜之中的妖邪，都被神威所驚，多數不敢臨近。
而在方圓十里之內，更是沒有任何一尊強大的妖邪膽敢踏足，實爲妖邪眼中的禁地。
在很久之前的歲月當中，天公神王真身所在，方圓十里，便是人族的淨地！
但是這座淨地，沒有過多的忌諱，可以在這裡宰殺獵物。
陸陸續續，便有了大量人族，圍繞此神之真身，建立城池。
直到後來，梧桐神母的幫助之下，人族在祂的身外，逐漸形成了豐城。
“天公神王的體內，具有無盡生機。”大廟祝說道：“所以，以天公神王爲中心，其神威所及之處，生機勃勃，得以五穀豐登，風調雨順。”
“天公神王的稱呼，是這尊神靈的原本名號麼？”林焰忽然開口，這般問道。
“不，自我人族先輩，藉助天公神王的庇護以來，誰也不知，這尊石像，究竟是何名號！”大廟祝低聲道：“是先代聖主，取定的名號……其意便是，民以食爲天！”
“在這豐城的範圍內，栽種糧食瓜果，皆能成活，風調雨順，五穀豐登，確實可稱得上天公之名號。”
林焰微微點頭，又道：“那麼神王之名呢？”
豐城大廟祝低聲道：“聽聞是梧桐神母取的名號。”
林焰聞言，不再多言。
他取過了三炷香，朝着前方，恭敬祭拜。
香火嫋嫋，宛如白雲，滲入石像當中。
便見石像，忽然雙眸的位置，變得明亮了些。
下一刻，便聽得個渾厚的聲音，緩緩響起。
“人族聖師，既然來拜本王，心念虔誠，本王也當賜福於你。”
“取出你那三根摧神杵，本王可以替你灌注法力。”
“具備神力的摧神杵，才能發揮出真正的作用，能破神軀，也能破道場。”
“即便只是以煉氣境修爲，憑此神物，於突襲之下，也能重創當世的造景神主！”
“……”
隨着天公神王的聲音，林焰露出異色，他此來敬拜，只是想穩固天公神王的新生神念，爲豐城之穩固，盡微薄之力。
未想敬香之後，竟然還能得到這麼一場機緣！
他當下取出了三根摧神杵，交給了大廟祝！
而天公神王，聲音再度傳來。
“本王再傳你一門陣法，有關於這摧神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