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微愕，沒想到這熊貓竟能看破他的掩息之……哦，好像弄錯了，是他探的頭，那熊貓眼睛沒問題就該發現他的……
周玄當即以道瞳審視熊貓，不由發現這熊貓身上不但沒有半點邪氣，反而還在不斷地滌盪着周圍那些不辭辛苦地涌向它的死煞晦氣，將其轉化爲正常的靈氣，以供它吐納之用。
在這熊貓的周身，金光不斷涌動，雖然暗淡，卻重重疊疊，勝似千山萬壑，金光之中，浮現着無數道偉岸的身影。
那無數道身影中，有拈花而笑的世尊、半臥笑看世間的佛陀、手託淨瓶的菩薩、騎着青獅白象的諸尊，更有一道道姿態各異的羅漢……
那無數重光影，好似從諸天萬界投射而來，映照它的周身，形成一道金佛業力，將其庇護其中。
而在那金佛業力之外，濃郁到了極致的死煞晦氣，宛如無數個小世界一樣鎮壓在它的身上，當它僅僅能夠在枯井底部的一丈領域內活動。
但就算是如此，隔着金佛業力與死煞晦氣，周玄仍能夠感受到這頭熊貓體內不滅的意志與它的修爲氣息——人仙巔峰。
不，更準確地來說，這熊貓……居然已證得果位，乃是一位真真切切地在世羅漢！
這是他自白雪貞、虎魄上仙之後，見到的第三位正道妖，更是一頭踏入了仙境的熊貓！
周玄吃驚地看着這一幕，一位在世羅漢，居然被鎮壓在了枯井之中？聽這口氣，好似已超過千年！
“嗯……？”那熊貓一眼望見周玄，只可惜以它的角度看上去，死煞晦氣重疊如峰巒，只能夠依稀感應到一點點與邪異魔種完全不同的生人氣息，卻無法切實地感應到周玄的存在。
便微微一愣，思忖道：“‘人’的氣息？竟不是那幫妖邪之物，難道這魔域被打穿了？”
“不對，若是此界被攻破，豈會沒半點動靜……上面那廝，多半又是冥羅假身所扮。”
“嘁，雕蟲小技竟敢班門弄斧！還想騙你佛爺？”
想到這裡，熊貓冷笑着閉上了雙眼：“冥羅，千年過去了，還跟你佛爺玩這種伎倆，愚不愚蠢？”
周玄聞言，自然知道這熊貓沒有道瞳，故而無法看穿魔障，便開口道：“你再瞧瞧，我是不是冥羅。”
熊貓不屑道：“呵呵，有種伱撤了這魔障，看看你佛爺怎麼撕碎你的嘴臉！”
周玄搖頭，無奈道：“這魔障雖然詭異，但都是由死煞晦氣組成，以我的手段，想要破除應該不難。”
“嗯？你什麼意思？”熊貓心生警惕，“想要欲擒故縱？”
周玄在心中表示理解，喚作是他被困在魔域枯井之中千年，在明知外界已經全部淪陷的情況下，也不可能相信會有人前來。
他想了想，便試探性地以殺意佛果加持梵力，開口道：“摩訶波耶陀……”
那熊貓聞言，肉乎乎的黑白團子模樣的身軀陡然一顫，試探性地回了一句：“……凡枯聞苦提多？”
周玄笑了笑，又接連說了幾句。
那熊貓終於是動容了，擺了擺手，道：“《摩訶楞伽經》配殺意佛果……真有你的，不用試了，但凡冥羅當初悟出殺意佛果，老夫也不可能活下來。”
它緩緩起身，狠狠地神了一個懶腰，朗笑道：“哎嘛，我阿彌你個豆腐的……終於有人來解救老夫了！”
“呃……”陡然變化的態度，讓周玄整個人不由一愣，忽然覺得這熊貓高傲冷酷深邃縹緲的氣質，一下子崩塌了，“熊貓大師，你這……”
“‘熊貓’？哼！”那熊貓耳朵一抖，冷笑道，“老夫乃是玄白大無元食鐵大天尊陀羅，你也可以喚我法號，老夫法號珈諦。”
“呃……”周玄嘴角的肌肉下意識地抽動了一下。
卻聽熊貓老神在在道：“不必驚訝。千年前淨空寺遭逢大劫，苦提佛友舉寶剎全力力撼冥羅，盡皆隕落，老夫戰至天崩。最終爲對抗冥羅，以金身鎮壓不詳與邪孽於此枯井之中，直至如今……”
周玄神色一凜，雙手合十，敬畏道：“原來如此……陀羅法師捨身取義，令我敬佩，告辭告辭。”
說罷臉上寫滿崇敬之色，施施然退下。
身後枯井之中立即響起熊貓的急切之聲：
“誒……？”
“誒！”
“哎哎哎！別走啊！”
“千年來沒個正常人過來，老夫枯燥的很，吹點小牛，開個小玩笑……”
“不是吧，真走了？我阿彌你個豆腐的……快回來快回來！別走啊哇擦……”
周玄從井口露頭：“大師莫慌，我剛就撿個東西而已。”
熊貓：“……”
“咳。”
“剛纔老夫的話……不可盡信，也不可不信……”
“我懂我懂……”周玄一本正經道。
熊貓：“……”
“那個……其實……”
周玄打斷，問道：“陀羅大師，請問這淨空寺之劫，你是親身經歷的嗎？”
熊貓整頓了一下情緒，點頭道：“不錯，不然老夫怎麼會被封印在……咳，不然老夫怎麼以金身鎮壓此界的不詳？”
周玄額角垂掛黑線，無語道：“熊貓……我混入淨空寺來，是爲了探索這淨空寺如今的底細，時間有限，你要是再跟我扯些不着調的東西，我這就走了。”
“別別別別……”熊貓連忙服軟，“你想知道什麼，老夫知道的定然告訴你，當然這千年過去了，滄海桑田，有多少變化我可就說不準了。”
周玄微微頷首，問道：“你可知冥羅是否在此？”
熊貓搖頭道：“不在……至少，千年之前不在。冥羅將一縷神魂融入幽泉血蓮，偷渡下凡，但其星神真身依然掩藏在九天銀河之中……”
“那幽泉血蓮下凡之後，一直在南疆血池之中生長，苦提佛友發現後，察覺到了其中遁藏的一縷梵性，便將其自南疆血池帶回了，移植在了此處……也就是在這口枯井旁的菩提樹邊。”
周玄隨即望去，只見枯敗乾癟的菩提樹邊，依稀可見一片下陷的土坑，腦海之中不由浮現出了一位僧人盤坐菩提樹下，向身前的蓮花池誦經的場景。
如今，後山破敗，菩提樹枯萎，水井亦乾涸枯寂，滄海桑田，果然令人唏噓。
熊貓的聲音還在繼續：“當初，老夫亦來此見過那幽泉血蓮，見其中梵性不絕，宛如星海流星，便與苦提佛友一道爲其洗刷血池孽力。”
“沒想到，那孽力並非南疆血池所留，而是冥羅神識與幽泉血蓮相融之後，衍生出來的罪孽。”
“老夫與苦提佛友聯手，將那罪孽洗刷之後，冥羅神識便不再受天地業力阻隔，它溝通其餘星界神祇，自九天銀河之上跨界而來……”
“確切一點的時間，應該在……一千五百年前！”
一千五百年前！周玄的心頭猛地一跳，星界神祇下凡，人王與三清道宮迎戰星界神祇，最終星界神祇敗退，但人間勢力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比如人王，便戰至人王璽崩，此後退隱深宮再不出世。
熊貓沉聲說道：“那一戰，天崩地陷，星界神祇佯攻人間，實則卻是冥羅借星神真身之力，攻陷了空若山所在的此方世界！”
“這一界，本受天道規則庇護，不該亡於冥羅之手，但冥羅以詭道祭世，將這整個世界全部納入祭道矩陣，最終，也就成爲了你現在所見到的這個樣子。”
“那一戰，苦提佛友攜舉世之力以戰冥羅法身，然而，冥羅之強遠遠超過苦提佛友與我的認知，我等自知不敵，便不再報以生還之念，準備與它玉石俱焚……”
“可隨着戰鬥，我們發現我們根本做不到玉石俱焚，冥羅乃是法身下界，就算我們與它同歸於盡，它也還有下一個法身、下下個法身……”
“並且我們還發現，星界神祇下凡，乃是以天外爲主戰場，而諸多附庸與‘十地’的小世界則成爲了分戰場。”
“這是一個陽謀，正面進攻如果能夠取勝，那麼便將以摧枯拉朽之勢攻破‘十地’……”
“而若是無法取勝，也能夠擊破小世界，再以小世界爲據點，呈掎角之勢反攻‘十地’，只要謀劃夠深，同樣能夠擊破‘十地’。”
“於是，我們改變計劃，準備將冥羅的法身困於此界！”
“冥羅乃是星界神祇，它們的法身只能夠同時存在一個，若不被毀，則無法再度降臨……於是，苦提佛友犧牲自我，將其法身重創。”
“而老夫……則選擇坐化當場，以金身爲祭，將冥羅帶來的不詳與詭異封印於枯井之中。”
“與此同時，苦提佛友隔斷此界與‘十地’的聯繫，這樣就算我們徹底敗了，冥羅也無法在短期內通過空間門戶進入‘十地’……”
“同時，苦提佛友爲了向‘十地’預警，以己身菩提血灑落空若山與苦海之中，爲生靈開啓靈智，又散盡菩提葉，在最後的時刻護送空若山內的生靈們進入‘十地’，這些生靈開啓了部分靈智，潛意識中帶着‘信息’，一旦出現在‘十地’，定會引起注意，通過它們，應該很容易將信息傳播出去……”
“老夫爲了確保穩定，還特地以‘佛音’加持了它們……”
“時間太過緊迫，我們來不及做多餘的打算，只有毫無修爲與靈智的生靈，才能夠逃過祭道，從此界離開……”
“說實話，那麼做風險太大，但當初我們只剩下了這個選擇……”
“之後一切按計劃進行，我們重創了冥羅法身，並且將它打入苦海深處，並且以‘贔屓戰法’將整座空若山化爲豐碑，鎮壓在了它的法身之上。
“而我則將其詭道之中的不詳與詭異剝離出來，以坐化爲代價，化金身爲封印，將其鎮壓在了這口枯井之中。”
“但我沒想到的是，才過了不到三百年……也就是大約一千年前，便有人來到了此界，打破了封印的平衡！”
“原本該坐化的我，因此沒有坐化，而原本該封死的封印，也出現了一道裂隙！”
“我記不太清當初的情況了，朦朧之間，依稀記得是一男一女……”
“後來又過了不到百年，又有三人前來……這一次我恢復了許多，隱約記得他們稱呼對方爲‘殿下’和‘居士’……”
周玄眸光一寒，這第二次來的，應該是夏懿和接天居士，而第三人多半是馬統。
熊貓接着道：“那之後，冥羅法身雖然被鎮壓着，但它的那一道神識卻已經甦醒，從那時到如今，它無數次想要殺我，卻都無果。”
“最終便打算邪化我，將我化爲邪魔，但它力量不全，而我又豈會任人拿捏，便一直僵持到了現在……至於那幾個來到這裡的人，與冥羅之間到底進行了什麼交易，我就不知道了。”
“不過，這些年來，我隱隱有一種感覺，當初爲那些生靈開啓靈智並送入‘十地’的計劃，或許並不好……”
“生靈開啓靈智之後，得不到對應的教化，茹毛飲血，或許會步入邪途，若是因此大造殺孽，那苦提佛友與我，真是罪孽深重了……”
“這些年來，我時常感到心神不寧，或許便是造了孽……唉！”
熊貓說到這裡，垂頭嘆息：
“要是有罪孽的話，就讓苦提佛友先背吧……”
“至於你要問的冥羅……老夫已經回答你了，它真身不在此界，卻勝在此界，它早已佈局千年甚至更久，根本不容小覷。”
周玄微微頷首，熊貓的話，解開了他心中諸多的疑惑，也讓他知道了爲什麼清算因果時有那麼多妖魔於空若山有關係了——只能說苦提羅漢和這熊貓的初衷是好的，但結果委實差強人意。
若是每隻妖都像白雪貞和虎魄上仙那樣，那就真的功德無量了。
“那冥羅法身，巔峰時期有多強？”周玄問道。
熊貓想了想，道：“受制於天地規則，在天外的話，其戰力應該在真仙巔峰……但若是放在這方世界裡的話，當在人仙巔峰。”
“真仙巔峰啊……”周玄沉吟，“看來還不到超越規則的程度……”
他所顧忌的，乃是類似於那日遭遇的那位上界尊者般的存在，手中託舉神國，氣息如淵似獄，若冥羅能有這般手段，那他須得謹慎對待，可如果只是雷部神祇那個級別的話……
就好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