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明年世界賽,也有我的一席之地。”
這是,徐子衿淡淡一笑,開口說道。
聞言,俞邵頗有些意外的看向徐子衿。
在他印象之中,徐子衿是一個會將心事藏住的人,這麼直白的當衆說出自己的渴求,有些不太像徐子衿。
不僅僅如此,剛纔徐子衿能說出那麼惡毒的話來打趣鄭勤,也完全出乎俞邵的預料。
這段時間,徐子衿悄然間似乎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這麼看着我幹嘛?”
徐子衿瞥了俞邵一眼,開口道:“誰不想打入世界賽,成爲故事之中的主角?”
“故事?”
俞邵一怔,有些不解。
“是啊,歷代世界賽上,發生了太多太多的故事了。”
徐子衿眼神中有些緬懷之色,說道:“很久之前,大多數人都認爲女子一定出現不了頂尖棋手。”
“直到日本女棋手小西立子九段橫空出世,在世界賽上所向披靡,擊敗無數男棋士,其中甚至包括日本前棋聖瀨藤越和老師,震撼了世界。”
“但是,面對那時如日中天的趙正陽老師和孫尚勳老師,立子老師始終無法奪得世界賽冠軍。”
“直到有一屆,立子老師以不敗的戰績,竟然先後將趙正陽老師和孫尚勳老師全部擊敗,一路殺進決賽。”
“所有人都以爲,立子老師這一次世界賽終於要如願以償了。”
“結果決賽上,立子老師卻遇到了那時初出茅廬的安弘石老師。”
“雙方激戰五盤,前四盤棋均以半目分出勝負,至第五盤,立子老師大龍被暴烈屠殺,再次和世界冠軍失之交臂,立子老師淚灑於賽場。”
“之後,立子老師再未取得過如此驕人的成績,到了第三年因病去逝,臨死前,她說有安弘石老師在,她註定一生無緣世界冠軍。”
聽到這一番話,樂昊強不由嘆了口氣,有感而發道:“立子老師當年說這話,多少是帶有憤懣的,但是相比於憤懣,可能她更多的還是遺憾吧?”
談起這一段往事,衆人都不禁有些唏噓。
就連俞邵,聽到這段獨屬於這個世界的棋手的故事,都不免有些感慨。
圍棋就是這樣殘酷,棋力爲尊,優勝劣汰,即便付出了一切,但也不是一定會得到滿意的回報的。
“還有當年木村吾老師,以鬼神般的三手,實現驚天逆轉,擊敗了李泰亨老師,讓人倍感震撼,難以忘懷!”
“樸宰漢老師以宇宙流,大開大合,無比血性的橫掃世界賽,同樣令人驚歎!”
“還有莊未生老師和安弘石老師巔峰天王山之戰,足足鏖戰十番棋,盤盤讓人熱淚盈眶!”
衆人七嘴八舌的開口議論着,討論着那些讓他們至今都記憶猶新的世界賽。
聽着衆人的議論,俞邵不着痕跡的看了眼徐子衿。
世界賽上,發生過這麼多值得一談的故事,但是徐子衿唯獨談起小西立子的這段往事,可見徐子衿到底在想什麼——
第一個女子圍棋世界冠軍。
這可不是一般的難。
“總之,在世界賽的舞臺上,各種愛恨糾葛數不勝數,幾乎每次世界賽,都讓人印象深刻,有些故事讓人熱血沸騰,也有些故事讓人感動的熱淚盈眶。”
鄭勤笑了笑,一時間感慨萬千,說道:“國內不小,但是放眼整個世界,就顯得不大了,世界賽的舞臺,纔是棋手真正的江湖,世界賽,從來就沒讓人失望過!”
“靠!”
樂昊強忍不住罵了一句:“你們越說我越感覺酸。”
緊接着,樂昊強雙手合十,擺出祈禱的樣子,說道:“佛祖保佑,上帝保佑,觀音菩薩保佑!下次世界賽讓我也摻一腳吧!”
“好想參加世界賽,和全世界各地的棋手一較高下啊!”
聽到這話,鄭勤不禁有些得意了起來,說道:“走過場怎麼了,有的人連過場都走不了呢!”
“得意什麼嘛。”
樂昊強聞言,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這是厚積薄發,一打進世界賽,我就奔着十六強去的!”
一行人一邊走,一邊聊。
很快衆人便來到了一家裝修精緻的火鍋店,然後各自落座,興致沖沖點起菜來。
“對了。”
剛點完菜,鄭勤突然想起了什麼,扭頭看向俞邵,神秘兮兮的說道:“俞邵,你知不知道,前不久圍棋定段比賽結束了?其中有你的熟人哦。”
俞邵聞言一怔,對於圍棋定段賽,他倒真沒怎麼關注,甚至都不知道圍棋定段賽什麼時候開始,什麼時候結束的。
至於熟人……
俞邵很快便反應過來,問道:“莊飛?”
“哈哈哈,對。”
鄭勤笑着點了點頭,調侃道:“莊未生老師的兒子,去年居然定段失敗了,這可全拜你所賜。”
“你可別冤枉我。”
俞邵搖了搖頭,義正言辭的說道:“他掉入敗者組之後,是有機會重新爬出來的,他去年定段失敗,應該賴方昊新!”
聽到這話,吳芷萱突然想起什麼,連忙道:“說起方昊新,他最近戰績非常好欸,碁聖戰一路連勝,好像只輸了兩盤!”
“今年莊飛是全勝定段。”
鄭勤摩挲着下巴,說道:“而且據說他棋力極強,每盤棋都是中盤就贏了,完全沒有對手,正式成爲職業棋手後,怕是要找方昊新復仇。”
說完,鄭勤就擡頭看向樂昊強,一臉鄭重道:“怎麼樣,感覺到壓力了嗎,小樂。”
一直沒說話的樂昊強突然被鄭勤q到,整個人都懵了。
反應過來後,樂昊強瞬間瞪大了眼睛,氣道:“靠,鄭勤,你什麼意思?!你覺得我會被他們兩個追上來?!”
“我可沒說哈。”
鄭勤擺出一副無辜的表情,立刻搖頭:“這是你自己說的。”
衆人聽到這話,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說起來,既然定段賽結束了,薪火戰也要開始了吧?”
吳芷萱眨巴眨巴眼睛,突然想到了什麼,望向俞邵,問道:“俞邵,如果你接受薪火戰的話,有沒有可能,莊飛的對手的搭檔,會是你?”
俞邵一下子被問住了,在場衆人也都不由齊齊一愣。
莊飛對手的搭檔,可能是俞邵?
他們本來沒往這個方向想,但經吳芷萱這麼一提,仔細想想的話……
還真有可能!
莊飛的搭檔,大概率是莊未生,畢竟上陣父子兵,而如果俞邵答應參加薪火戰,還真有可能會成爲莊飛對手的搭檔!
“我靠?”
樂昊強表情變得有些怪異了起來:“一年前分先的對手,一年後再次坐在我的對面,結果……是以這種身份?”
“俞邵!”
吳芷萱突然猛的一拍桌子,一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激動道:“你一定得參加薪火戰,一定!你跟馬主席說,申請成爲莊飛對手的搭檔!”
“對對對!”
其他人也是樂子人,一個個變得都亢奮無比:“一定要參加薪火戰,你一年拿到頭銜,不參加薪火戰,這頭銜不白拿了嗎?”
“我不參加薪火戰這頭銜就白拿了?”俞邵一臉懵逼,覺得有點離譜,搖了搖頭,拒絕道:“算了,我——”
“好像不能算了。”
鄭勤想了想,一臉認真的說道:“我似乎聽說,如果是第一次拿到頭銜的棋手,爲了激勵新人棋手,只要該頭銜持有者近期沒比賽,那就必須得參加今年的薪火戰。”
“哈?”
俞邵徹底懵了。
咋還有這規定?
“既然拿到了頭銜,就必須要承受頭銜賦予的重擔,所謂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就是這個道理。”
鄭勤拍了拍俞邵的肩膀,一臉鄭重的說道:“俞邵,雖然你才十七歲,不過,你已經是需要將圍棋之火,傳遞下一代的棋手了!”
……
……
另一邊,美國,加利福利亞州。
“他們應該看看我和蘇以明是怎麼下的。”
一個二十三四歲左右,戴着圓框眼鏡、體型消瘦,相貌俊朗的金髮男人,讀着電腦上的媒體報道,臉上不由露出一絲笑意,說道:“有被冒犯到。”
“他有說出這話的資本。”
男人身旁,響起一道聲音。
說話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當初爭棋率隊前往中國的棋手,同時美國七大圍棋頭銜之一的大師,現任頭銜持有者馬冬。
“馬冬,我也沒說沒有啊?我不是在看他和蘇以明是怎麼下的嗎?”
金髮男人搖了搖頭,笑着說道:“如果是其他人說這話,我會覺得他目中無人,但是,看到雙子杯這兩盤棋,我只覺得,好吧,我確實得多看看。”
“中國越來越多優秀的年輕棋手開始冒頭了。”
馬冬皺眉道:“如果僅僅只有俞邵、蘇以明都還好,可是偏偏還有鄭勤、秦朗、樂昊強、車文宇他們,一個個前途都不可限量。”
“而且,我聽說,今年中國剛剛定段的棋手,也不乏天才,比如莊未生的兒子莊飛,還有袁靖、何漁。”
馬冬表情有些憂愁,嘆了口氣,說道:“反觀我們今年定段的年輕棋手中,就沒看到太好的苗子,曾俊雖然有天賦,但和俞蘇比,就差太遠太遠了。”
“沒關係,不是有我嗎?”
金髮男人送了聳肩,一臉輕鬆的笑道:“整體的圍棋水平有意義,但不多,圍棋只需要看一個國家最強的那個棋士,就足夠了。”
馬冬對這話不敢苟同,但是也沒反駁,想了想,有些不信的問道:“所以,你有把握贏俞邵和蘇以明?”
“沒有。”
金髮男人一臉坦然的說道。
聽到這個回答,馬冬一時語塞,好久沒說出一句話來。
“但是,他不是說了嗎,我們應該看看他和蘇以明怎麼下的。”
金髮男人看着電腦屏幕,笑道:“我覺得很有道理,僅僅看一遍,我就受益匪淺,所以我真的打算多看看。”
“唉……”
馬冬不由嘆了口氣,有些拿金髮男人沒辦法。
“安德,你今年確實突飛猛進,我想贏你,即便拼盡全力都非常非常艱難,但是隻有你一個人強,是沒用的,必須要有人能跟上你才行。”
馬冬想了想,說道:“目前看來,沒有人能跟上你,就連曾俊都不行,那些初段棋手,纔是圍棋的未來。”
“圍棋的未來嗎?”
安德笑了笑,望着面前的電腦屏幕,緩緩站起身來,拍了拍電腦,臉上的笑容逐漸斂去,語氣莫名道:“我覺得,圍棋的未來,應該在這裡。”
聽到這話,馬冬一下子愣住了。
“圍棋太複雜了,人力終有盡時,窮盡一生都不可能找到圍棋的答案。”
安德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開口道:“那麼,只能靠數據和代碼了。”
“安德,你瘋了嗎?”
馬冬搖了搖頭,說道:“圍棋的變化,約10^170至10^808種,宇宙中可觀測到的原子總數,約10^80個。”
“也就是說,圍棋的變化甚至遠超宇宙之中可觀測的原子總數!”
“電腦絕不可能算盡圍棋的變化,之前也有科技公司做過圍棋軟件,但是,電腦甚至不是一個業餘棋手的對手,更別提職業棋手了。”
安德聞言,搖了搖頭,說道:“不一定需要窮舉啊。”
“不窮舉?”
馬冬聞言只覺得荒唐,冷靜分析道:“你要知道,圍棋是有大局觀這種東西存在的,而電腦註定沒有大局觀,沒有大局觀就必須窮舉,但窮舉顯然不可能。”
“電腦破解了無數棋類遊戲,但是,唯有圍棋是不同的,圍棋傳承了四千年,至今人類都無法參悟這黑與白。”
“這,也是圍棋的魅力所在。”
安德並沒有否認馬冬的話,笑道:“馬冬大師,你說的是對的。”
“但是,我們是否可以形成一個神經網絡,讓圍棋軟件擁有棋感,再輸入人類過往所有棋譜,讓軟件猶如看到一整棵樹,再從樹幹的分支,計算落子概率分佈?”
“那麼,軟件或許就有大局觀了。”
馬冬聞言,眉頭越皺越緊,搖了搖頭,說道:“我還是覺得不可行,棋感獨屬於人類,大局觀更是帶有強烈感情色彩的東西。”
“電腦有了大局觀,不就相當於電腦有了感情,這怎麼可能?而且輸入過往所有棋譜,計算落子概率,也是一個極其龐大的工程。”
安德伸了一個懶腰,說道:“馬冬大師,其實我其實也讓電腦擁有大局觀、擁有棋感這件事情有點離譜。”
“或許真的不行,不過凡事總要試一試,不是嗎?”
“反正失敗了也沒太大的損失,成功的話,還有天大的好處。”
安德摩挲着下巴,繼續開口道:“我已經答應了阿波羅科技公司的邀請,願意擔任他們的圍棋顧問。”
“項目已經開始了,雖然推進的速度很慢很慢,遇到了各種難題,即便成功,那應該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但是……我覺得值得一試。”
“因爲之前爭棋失利,所以這個項目政府注入了大量資金,佔股並不小,可以說是國家級項目了。”
“因此阿波羅科技公司答應,如果項目真的成功,不會立刻用作商業用途,而是先給我們職業棋手用以訓練。”
“如果未來項目真的成功,那麼,它,或許就是我們國家最強的棋手,而我們,將掌控通往圍棋殿堂的鑰匙。”
“決定誰能進入,只能由我們來決定。”
“所以我才說,圍棋只需要看一個國家最強的那個棋士,就足夠了。”
“這個暫且不談。”
“如果,我是說如果……圍棋的答案,真的就在其中呢?”
“總之,試試吧。”
安德輕吐一口濁氣,扭頭看向馬冬,開口問道:“馬冬大師,作爲一個棋士,你不想知道圍棋的答案嗎?”
“那隱藏於棋盤之上,困擾了世人足足四千年,讓數以億計的人魂牽夢繞,讓千萬人枯坐於盤前,依舊參悟不透的——”
安德眼神變得有些凌厲,頓了頓,然後輕聲說道:
“圍棋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