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了。”
蘇以明也意識到了盤面黑子形勢的嚴峻,臉上汗如雨下。
“這盤棋,到此爲止了嗎?”
雖然他的黑棋,在下方奮力一搏,仗借已經身處劣勢,沒有任何負擔的蠻橫,以無理手屢佔先機,但是白棋的處理實在太過刁鑽冷靜。
行棋至此,僅僅追回了七八目,距離反超,仍有七八目,而棋盤下方雙方陣勢都已基本成型,已經沒有太多可操作的餘地!
雖然棋盤下方還未徹底定型,但是想要再追趕七八目,等同於不可能!
如果無法追趕上這個差距,黑棋再怎麼堅持也是沒有意義的,哪怕下到官子,最終也是死路一條而已!
下到這裡,對於絕大多數人而言,或許,已經可以投子了!
“雖然很想將右上白子三子提掉,但是,如果提掉,被白棋在中腹一衝,右翼氣緊的問題就暴露無遺。”
蘇以明死死盯着棋盤,彷彿要將盤面所有變化望盡!
“如果不提,選擇去補棋,那麼白棋接下來消劫,黑棋左下又會漏風。”
蘇以明悄然鬆開了攥緊的拳頭。
“已經……無路可走。”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着。
手談室內,安靜無聲。
蘇以明望着面前的棋盤,左拳再次攥死,最終咬緊了牙關,眼底倔強之中,又有一絲兇狠之意,再度將手伸進棋盒。
“咔噠!”
棋子碰撞出聲!
在全世界的注視下,蘇以明夾出棋子,飛快落下。
噠!
三列三行,立!
“他還要繼續下麼?”
看到蘇以明長考過後,居然落子,俞邵不由緩緩一口濁氣,表情再度專注起來。
“想要圍繞着劫爭的餘味來頑抗?”
思考片刻後,俞邵夾出棋子,飛快落下。
噠!
四列三行,擋!
在白棋落下的剎那,蘇以明便立刻夾出黑棋,飛快落盤!
噠!
十七列七行,提!
俞邵也跟着落子。
十九列五行,粘!
“白棋的粘,不僅是劫材,而且角上白棋的劫材還不止一枚!”
蘇以明腦子飛速運轉,衣服已經被汗溼,但他卻渾然不察,很快夾出棋子,再度落下!
“那就只能先吃死上方邊線的白子了!”
噠!
十七列一行,打吃!
俞邵對蘇以明這一手毫不意外,緊跟着夾出棋子落下。
十七列八行,提!
“咔噠!”
蘇以明咬緊牙關,在棋子碰轉聲中,夾出黑棋,壓在棋盤之上!
啪!
四列二行,扳!
俞邵眼神銳利,跟着夾出白子落下!
五列二行,扳!
“俞邵出殺招了!”
看到這一手棋,一旁的裁判不由心中不由膽寒,能切身感受到這一手棋所攜帶的鋒芒!
“白棋這一手,其意圖昭然若揭,毫不掩飾!”
“他直接做好了將黑棋全部鯨吞吃盡的準備,讓黑棋在左上角直接崩盤!”
蘇以明的頭髮都被汗水浸溼,望着棋盤,咬緊牙關,長考許久之後,才終於再次夾出棋子,落於棋盤之上!
十七列七行,提劫!
即便白棋的意圖如此明顯,但是,黑子已經無力對左翼支援,如今劫爭尚在,兩害相權取其輕,黑棋也只能提劫!
俞邵再次落子。
十六列一行,打!
這個劫材太大,對於黑棋而言,又是不可不應的一手!
蘇以明眼皮忍不住跳了跳,但還是夾出棋子,頑強的落下。
十六列二行,提!
俞邵完全沒有思考,便瞬間落下了棋子。
十七列八行,提劫!
棋盤右上角的劫爭,再次被白棋提掉,如今,又輪到了黑棋去應劫!
蘇以明深吸一口氣,再次落子。
噠!
二列二行,虎!
“用虎當劫材麼?”
看到蘇以明這一手,俞邵望着棋盤,陷入了沉吟。
“虎這一手,的確有相當大的價值,但是,這個劫爭不一定比虎的價值小。”
“如果想要和平解決這個劫爭,我可以選擇衝,以下黑棋斷、白棋長、黑棋長、白棋打、黑棋粘、白棋也粘住。”
“黑棋必然吃死上方我的孤子,我再吃死右翼三顆黑棋的孤子,如此就形成了轉換。”
俞邵凝眸望着錯綜複雜的棋局,心中不斷計算着得失。
“但是這樣,之前要鯨吞黑棋的那顆白子,效率就不太夠了。”
“左上角黑棋不僅能安定,而且實地收穫還不小。”
想到這裡,俞邵終於夾出棋子,緩緩落下。
噠!
四列一行,打!
“果然,白棋這裡直接打了上去!”
看到這一手,電視機前有人不禁失聲:“太殘暴了,白棋一點活路都不給黑棋留,誓要將黑棋趕盡殺絕,讓黑棋全軍覆沒!”
棋盤上,黑子與白子繼續交替而落。
黑棋,十七列七行,提!
白棋,十八列一行,撲!
黑棋,十五列一行,提!
白棋,十七列八行,提!
……
面對白棋的打,黑棋以劫換劫,將右上角的劫爭提掉,而白棋找到劫材,撲在了上方邊線,黑棋提掉。
白棋轉身繼續提劫,黑棋便回到左上角,再度開出劫爭!
而後,在全世界的注視之下,白棋落於棋盤!
噠!
二列二行,提!
落子之聲,彷彿響徹了世界!
“俞邵,直接將左上的劫消掉了……”
南部棋院的轉播室內,有人望着棋盤的左上角,喃喃道:“左上角左上角的黑棋,最終被白棋被殺了個支離破碎!”
“白棋和黑棋之間的差距太懸殊了,黑棋簡直是在以凡人之身比肩神明,不可能的。”
一旁有人搖了搖頭,不解道:“黑棋都不能說是頑抗,只是在苦撐而已,繼續下去,反而會全軍覆沒……蘇以明在堅持什麼呢?”
突然,鄭勤指着棋盤的右上角,開口道:“看這裡。”
聽到鄭勤這話,轉播室內所有人都不由愣了愣,扭頭向棋盤望去。
“這裡的白棋的確把黑棋圍住了,但是外圍的黑棋也很多,從辯證的角度來說,白棋圍住黑棋的同時,也被黑棋反圍了。”
鄭勤表情變得凝重了一分,開口道:“有沒有可能,蘇以明,是想殺掉白棋這片大龍?”
轉播室內,頓時鴉雀無聲。
“你——”
片刻之後,樂昊強才瞪大了眼睛,忍不住爆了粗口:“你特麼開什麼國際玩笑?!這裡白棋的大龍能被黑棋殺掉?!”
“這條大龍確實也可以看作被黑棋反包,但是,即便這麼看,這條大龍的眼尾也很充足,而且外圍暢通!”
樂昊強只覺得鄭勤的話荒謬無比,唾沫橫飛道:“看過小說嗎?那特麼不是修了幾百年道行的蛟龍,那特麼是一條九爪金龍!”
“看過動漫嗎?那特麼不是猴子,那特麼是超級賽亞人!”
“別說俞邵了,哪怕換我來下,這條大龍也一定能活!”
聽到樂昊強這話,鄭勤嘴角抽了抽,只能訕訕笑道:“我也就是這麼一說,別當真,別當真。”
即便是他,也覺得這個猜測確實有些離譜了。
雖然……
如果黑棋真的能屠掉白棋這條大龍,黑棋確實能贏。
很快,電視屏幕上,黑棋再次落下。十六列七行,提劫!
“蘇以明又把劫提掉了。”
看到這一手,衆人收斂心神,再次將視線投向電視屏幕,小聲議論起來。
很快,白棋也跟着落下。
十三列八行,尖!
“尖是強手。”
樂昊強表情鄭重道:“如果黑棋普通的退,那麼白棋壓,黑棋頂住看似化解了危險,但是白棋長是先手,黑棋尖連絡,白棋又有扳的鬼手,如此白棋直接就活了!”
“確實,這盤棋,簡直如履薄冰,到處都是勾心鬥角的陷阱。”
有人一臉心驚的點了點頭,贊同道。
棋盤上,棋子越落越多。
衆人望着電視屏幕上的棋局直播,時而跟着電視上的棋局擺棋,時而陷入沉思,時而交頭接耳。
“還是不行。”
“看得出來,黑棋想尋找頭緒,但是,根本找不到,已經沒有翻盤機會了。”
“或許堅持到官子,在官子還能一決勝負,但那得寄希望於俞邵在官子犯下大錯了。”
“俞邵的官子下的很少,但是,從少有的這幾盤來看,俞邵的官子水平也極高……”
就在衆人議論的正激烈時,突然,伴隨着電視屏幕上又一顆黑棋落下,衆人的聲音幾乎是瞬間便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一臉不可思議的望着電視屏幕,傻眼的望着這顆剛剛落下的黑子!
此時黑子落子的位置——
十九列七行,打!
這一子,殺意畢露,所有人都能看出黑棋的意圖,但也因此,更加感到難以置信!
“蘇以明,徹底動了殺心!”
徐子衿震驚的盯着電視屏幕上這顆剛剛落盤的黑子,開口道:“這裡打上去……黑棋賭上了一切,真的要殺右上白棋大龍!”
一旁,樂昊強更是徹底看呆了。
“我……”
樂昊強嘴脣微動着,好久之後纔將話說完:“我不是在做夢吧?”
就如他之前所說,白棋的大龍簡直是九爪金龍,是黑棋要望而生畏的存在!
但是他做夢都沒想到,黑棋,竟然真的要對白棋大龍動手了,這不是開玩笑,也沒有回頭的餘地,黑棋的打,直接賭上了身家性命!
如果說右上白棋大龍真的就是九爪金龍的話,那麼黑棋就是手持長纓的凡夫,雖持長纓,但依舊只是一介凡夫!
長纓在手,難道還真能縛住蒼龍?!
……
……
手談室內。
“打?”
即便是俞邵,看到蘇以明這一手棋,都不由呆住了。
他雖然考慮過黑棋很多下法,但是黑棋賭上一切,直接對白棋大龍下殺手的下法,他確實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因爲,這是不可能的。
白棋的這條大龍,連危險都很難有,更別提被黑棋擒獲!
連俞邵都是如此,就更別提一旁的裁判和記譜員了,他們此刻只是傻傻望着棋盤,已經徹底停止了思考!
“難道……有我沒算到的地方?”
俞邵不禁微微皺眉,靜下心來,開始仔細思索這條白棋大龍的死活,他不覺得,蘇以明會弈出這種自取滅亡的一手。
“不……沒有。”
俞邵越想,眉頭便皺的越緊。
無論他怎麼算,哪怕考慮到了無數黑棋最兇狠,最刁鑽的下法,但是,白棋的大龍始終是安然無恙的!
白棋這條大龍,無論陷入如何詭譎的境地,都絕不可能被黑棋擒獲!
但是,偏偏黑棋要對白棋這條大龍發起總攻不可能有假,因爲黑棋已經賭上了一切,賭上了頭銜!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足足十分鐘後,俞邵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心中第一次有了強烈的焦躁的情緒。
找不到。
他第一次,居然爲找不到自己棋子的死路而感到焦躁,因爲怎麼看都是活!
“只能看他如何出招,再見招拆招了!”
俞邵定了定神,眼神變得無比冰冷,終於夾出棋子,再度落於棋盤!
噠!
十四列九行,衝!
黑棋賭上了身價性命來決一死戰,那麼,白棋也沒有任何退路,這裡白棋的衝是必然的一手棋!
蘇以明的表情依舊並不輕鬆,額頭上仍舊掛滿了汗珠,但眸光卻是出奇的犀利,很快夾出黑子,落於棋盤!
噠!
十四列十行,扳!
俞邵也跟着落子。
十一列七行,彎!
蘇以明也落下棋子。
九列七行,尖!
噠!
噠!
噠!
雙方又是一陣落子如飛,很快又是十餘手落下。
所有人都是目不轉睛的看着這場差距懸殊的屠龍之戰,目光之中滿是震撼與不解。
黑棋雖然屢出強手,但是面對白棋的大龍,看起來仍是無用功,黑棋的每一手,只是前仆後繼,如飛蛾撲火一般,不斷向着自己的死路走去!
“這裡如果我撲,他退,然後——”
突然,手談室內,俞邵望着棋盤,原本正在思索後續變化,可算着算着,猛然間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瞳孔驟然極速收縮!
“不對!”
俞邵望着棋盤,心神震顫。
下一刻,俞邵霍然擡起頭,朝着蘇以明望去,只見對面蘇以也正望着自己!
他的臉色雖然蒼白無比,但是眼神卻宛如利劍,和俞邵的目光在半空中相交!
“應該還有辦法……”
俞邵低下頭,望着棋盤,額頭上冒出細汗,咬了咬牙,再次夾出棋子,不甘心的落下。
對面,蘇以明也同樣咬緊了牙關,跟着落下棋子。
噠!
噠!
噠!
棋子不斷落於棋盤,發出響徹全世界的落子之聲,久久迴盪在蒼穹,宛如大道的回聲!
兩名棋士,在全世界的注視之下,弈着這一盤棋局,每一手都傾注了心血,每一手都彷彿染着血淚!
“等等……”
“這——”
“這個形勢,如果繼續向後發展的話……”
漸漸的,其他人也開始慢慢察覺出了盤面的端倪所在,一抹強烈的震撼之色,陸續爬上所有人的面龐!
噠!
噠!
噠!
隨着盤面形勢越來越清晰,所有人都看出了盤面的端倪,全世界所有關注着這場比賽的人,表情都發生了變化。
先是不解,然後愕然,緊接着震驚,最後全都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彷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安靜!
安靜!
前所未有的安靜!
衆人望着棋盤之上錯綜複雜的局勢,眼前似乎都出現了恍惚!
“白棋的大龍,不可能被黑棋擒獲,確實是的。”
“但是,黑棋從始至終,想的也不是要將白棋大龍擒獲!”
“因爲,那確實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誰都做不到!”
轉播室內,鄭勤駭然望着電視屏幕,冷汗不斷從臉頰淌落。
“這兩塊棋,已經有兩個劫爭了,而如今,第三個劫爭正在不可逆的形成!”
“如果第三個劫爭形成,白棋的大龍就會有危險,但是,白棋有手段可以非常非常輕鬆的化解這個危機!”
“那就是,再開一個劫!”
鄭勤舔了舔有些乾涸的嘴脣,內心震動不已。
“我們都錯了。”
“黑棋不是要屠龍!”
“但是,黑棋要做的,也是一個堪比屠掉白棋大龍的驚世之舉!”
“這纔是,黑棋拼上身家性命,真正想要做的事情!”
“白棋開劫,這是一眼就能看到的活法,可是也偏偏是唯一的活法。”
“白棋無論如何都不想開這個劫,因爲如果再開一個劫的話,這四個劫就太大太大了,大到雙方都不可能退讓,只能循環往復,不斷提劫消劫!”
“這也就意味着,這一盤棋,最終將形成——”
鄭勤艱難的嚥下一口唾沫,吐出了那四個字。
“四劫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