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我慢慢睜開眼睛,就覺頭痛欲裂。我想揉揉太陽穴,赫然發現自己被捆成棕子,口裡塞着帕子,被埋在柴草堆裡。我立刻清醒了,也明白過來!常明!這個恩將仇報的傢伙!你竟敢犯下綁架重罪!等我逃出去,我一定找《大清律例》最重的刑罰懲處你!我發了一遍狠,然後開始研究解縛的問題。這條繩索是用號衣撕成條編成的,再看常明綁的繩結,我的心涼了半截兒。我曾經在武警部隊的特警訓練區域看見過這種繩結。當時的作訓警官半開玩笑地告訴我們,這是從古代傳下來的一種捆綁方式,非靠外力無法解脫,目前還沒有脫逃“專家”能成功自救。我當時嗤之以鼻,現在書到用時方恨少!
我小心地挪了挪,從柴草的縫隙中,看周圍還是那間茅舍。我還瞧見常明獨自坐在火堆前撥火,神情似等着什麼人?他不會把我盜賣了吧?想起在集市的擔心,我更盼着他把我賣給胤禎。胤禎的脾氣再壞,頂多罵我幾句,還有八八罩着我呢!可這是美好的幻想,聊以□吧。如果他想把我出賣給胤禎,他根本不必把我捆成棕子,更不必把我塞進柴草堆裡。唯一的可能是他想把我賣給太子!我真想大哭一場!我都想到了太子可能捉我當誘餌,我怎麼沒想到太子會在胤禎身邊安插人手呢?胤禎當時猶豫的神情,是不是早就懷疑常明的身份了?但想起與常明邂逅的經過,我又安慰自己,天底下哪有那麼巧的事兒呢?常明在街頭賣藝,就會被胤禎撞見,尤其被我撞見?被我們撞見,又能關注他?關注他又能收留他?這也太巧了吧?這比中六合彩的概率低得多了!
正在這時,竹扉被重重推開,一個人大踏步進來。我真想大哭道,就是中了六合彩!來人竟然是齊琨。齊琨大模大樣地坐在常明對面,說道:“人弄到手了?”常明說道:“十四爺那邊?”齊琨笑道:“十四爺都快瘋了!別說十四爺,八爺都不笑了!你還真有本事!人呢?”常明說道:“舍妹呢?”齊琨笑道:“等把格格交給太子爺,你就見着了。你小子很能幹!太子爺會重重有賞!事成之後,提攜你做個總兵跑不了!”我的心都快要跳出胸膛了!
常明說道:“我要先見舍妹!”齊琨臉色微變,卻笑道:“你還信不過太子爺?”常明一字一頓地說道:“我一定要先見到舍妹!”齊琨說道:“沒見到紫萱格格,我怎麼向太子爺回稟?”常明說道:“舍妹在你們手上,我不敢騙你們!我的性命,我妹妹的性命都在太子爺之手,我還想帶着妹妹遠走高飛呢!”齊琨說道:“走哪兒去?你妹妹已經是太子爺的人了!你這個國舅還是等着飛黃騰達吧!”常明不復冷靜,失聲道:“你說什麼?”齊琨笑道:“你妹妹也不知哪來的造化,被太子爺一眼看上了,當天就召去侍寢。你小子好福氣啊!毓慶宮多少宮女天天求神拜佛都求不來的好事,竟然叫你妹妹占上了!你的前程還擔心什麼?我的前程都靠你了!紫萱格格呢?”嚇得我把自己縮成團,生怕露出一點衣角。
常明沉默了一下,說道:“我擔心你們毀約,把格格藏在別處了。既然有此等喜事,是我多慮了。”齊琨笑道:“你真是多心了!太子爺很看中你!快帶我去接格格吧!”常明說道:“舍妹性子烈,我得見上她一面,囑咐她幾句,才能放心!再說,十四爺在到處尋找格格,就我和你帶的那四五個人,能幹得了多少事兒?請齊大人帶人回去,接過舍妹來,再帶些人馬,以備不測之需!”齊琨面色數變,笑道:“你說得極是!我回去稟明太子爺再作定奪,這邊留兩個侍衛給你,也好有個通傳消息的!”常明笑道:“齊大人所慮極是。”齊琨正要往外出,忽然回頭笑道:“格格該不會就在這兒吧?”我的心停跳了。常明笑道:“就這麼大間屋子,齊大人搜搜?齊大人才剛說前程,這會兒又不要前程了?”齊琨說道:“我說笑呢!你只要多想些你妹妹就好了。”說着帶人走出去。
屋裡只剩常明和兩個侍衛了。常明伸了個懶腰,叫其中一個侍衛說道:“我想小解。你跟我一起去吧。”那侍衛應允,與常明一起走到門首。常明忽然停下,解下那個皮囊丟給另一個侍衛,說道:“跟着齊大人跑了半日,辛苦了。喝口水歇歇吧。職司所在,我就不敬酒了。”說着兩人走出去。
屋裡這個侍衛也覺得渴了,解開皮囊聞了聞,然後一飲而盡,哪消片刻便暈倒了。常明很快進來,袖管裡掉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利索地割斷了那侍衛的喉管。如果不是堵着我的嘴,我立刻會尖叫起來。我都沒想起綁架,殺人,要判死刑並處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我只覺得自己渾身抖得跟篩糠一樣。常明迅速撥開柴草,割斷我腳下的繩索,把我拉起來。望着他收回袖中的匕首,我很現實地放棄了掙扎的想法。他把我抱上戰馬,然後一揚鞭,狠狠地抽了另外兩匹馬各一鞭。戰馬負痛長嘶一聲,撒開四蹄狂奔而去。他自己方飛身上馬,抱緊我打馬狂奔。兩邊的樹木飛速地後退,我不知道他要帶我到哪裡去,我只知道,我剛從一個危機擺脫出來。是他親手製造的,又是他親手擺脫的。
常明撥馬進了樹林。他身上的肌肉一直緊繃着,捏着繮繩的手背青筋暴起。他帶着我直到樹林另一邊的小溪處,方纔駐馬。他小心地把我抱下馬,說道:“格格,奴才解開你的繩索,但是請格格先聽完奴才的話,再決定去留。這裡是五臺山麓,道路交錯縱橫,亂跑很容易出事。奴才不想錯第一次再錯第二次!奴才就算把這條命賠給十四爺,都不能緩解奴才心中的愧疚!”就算跑,以我的身手,還會被他抓回來。如果他有惡意,我跑也沒用;如果他沒惡意,我就不用跑了。我對他點了一下頭。匕首又從他的袖口滑出來,他割斷我的繩索,又爲我取下口中的帕子。
綁得太久了。我的兩條胳膊又酸又痛又麻。我一下一下地活動着手臂,對常明的恐懼,壓住了我的憤怒。一個人能在片刻間,結束了兩條鮮活的生命,而不動任何聲色,這份定力從前只在電視裡看過。名人傳記裡也有過玄幻類的描寫,但我從來不相信人可以有這種能力。古龍先生描寫的殺人之後的恐懼,我認爲很深刻,雖然想像,但很合理,可眼前擺着這位,卻真真正正實現了這份從容鎮定,使我恐懼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常明說道:“剛纔之事,奴才情非得以,等奴才把格格安全送到十四爺面前。十四爺怎麼處置,奴才都毫無怨言。”我黑着臉說道:“他怎麼處置你?該問我處置你纔對!我要把你大卸八塊,清蒸、紅燒之後,再丟到河裡餵魚!”貌似很搞笑。這個時機,說這種話,我是不是樂觀的太過,變成頭腦不清醒了?常明很憂鬱,沒有一點笑意,答道:“是。奴才護送格格平安見到十四爺後,格格怎麼處置奴才都可以。”他說得很認真。我訝然地說道:“你想清楚了嗎?生命只有一次,很寶貴的。你就這樣放棄了?”常明輕輕一嘆,說道:“奴才留下還可以幹什麼呢?”萬念俱灰?
回想剛纔的對話,我問道:“是太子捉走了你的妹妹,逼你設計我,繼而利用我來逮十四阿哥?”常明略顯驚訝,說道:“僅憑有限的談話,格格就能猜到大致情形?格格真令奴才刮目相看!奴才明白十四口裡心裡都是格格的緣故了!格格除了貌美,還聰慧、有才!”幾句話說得我美滋滋的,我不管他拍馬屁還是有感而發,總之我很受用,得意洋洋地點了一半頭。忽然想起他說胤禎口裡心都是我?我想起臨別前的胤禎,心又跳起來了。按着心臟,我苦着臉想,如果逃不成,總這麼心率不齊,我會得心臟病的。
常明說道:“從奴才進十四爺府上,一切就是算計好的。”我剛纔想過這種可能性,但我認爲這種設計偶然性因素過多,把如此多的偶然性變成必然性簡直是一場豪賭。我說道:“那麼你說想離開,也是計劃的一部分了。”常明說道:“是。本來太子爺命奴才監視十四爺,可十四爺爲人正直豪氣,又待奴才恩重如山,奴才怎麼能出賣十四爺呢?只找了一些不着痛癢的消息敷衍了事。上回十四爺帶格格出去,奴才故意拖延,晚送了會兒消息,想是被發現了。於是那邊兒傳回指令,命奴才想法子逮到格格,不然奴才就會收到妹妹的一隻手。”我打了個寒噤,換誰也受不這種威脅。常明垂頭說道:“奴才對格格說想走,可格格替奴才打算的樣子,使奴才羞得無地自容。”他臉上的愧悔不是裝出來的。我問道:“你本來捉住我了,並且把我藏在柴草堆裡,怎麼告訴齊琨藏在別處呢?後來還把他支走了?”常明說道:“奴才想兩全其美。既救出妹妹,又護格格周全。奴才本來想見到妹妹,再給他們指個去處找格格,可是齊琨這個混蛋說,太子爺召妹妹侍寢!這羣衣冠禽獸!”他捏緊了拳頭,深深吸了口氣,說道:“舍妹與人有婚約,而且爲人節烈。如此一來,必然全節而亡。即使不是太子爺,看齊琨的神情,也有別人!妹妹不在人世了,再傷害了格格,奴才把自個兒千刀萬剮了都難以贖罪!”
來龍去脈大致明白了,安全暫不用擔心了,我的心算放下一半了!可荒山野嶺,又有追兵,就我們倆個人,如何脫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