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禎冷笑道:“擡出當縣太爺的令尊,請問有何貴幹呢?”那人涎皮賴臉地笑道:“本少爺看上你身邊的妞兒了……”胤禎擡手說道:“就這?爺明白了。孫泰!還不動手?”孫泰 “嗻”一聲,帶着人就衝了上去。那幫狗仗人勢的狗腿子,豈能是“職業軍人”的對手?三拳兩腳就變蜷成團兒的蝦米,在地上打着滾兒叫“唉喲”。周圍看熱鬧的拍手稱快!孫泰和常明凶神惡煞地圍了上去,那人腿一軟,跌跪在地上,渾身都在發抖,連“好漢”、“爺爺”之類的話都沒膽子出口。與齊琨不在一個水準線上,不可類比,我搖頭嘆氣!這會兒圍觀的人又狂喊:“不能饒了這個混蛋!打!往死裡打!” 想必此人一直橫行鄉里,竟然會混到人人喊打的地步!可嘆!
胤禎瞧都沒瞧他一眼,問道:“誰帶筆墨了?”無人應答,忽地一位樵夫答道:“小的這裡有木炭。”胤禎笑道:“湊和吧。但不知能管多久!”吩咐道:“常明,給這位‘耿大老爺’的公子留點紀念,在他的臉上寫上‘無恥混蛋’四個字。”常明忍着笑,執行命令。胤禎冷笑着對那人說道:“記着,你最好求神拜佛,下次別再遇見爺,否則爺就把這個四字變成刺青!”那人的眼睛怨毒地盯着胤禎,只不敢作聲。叫好聲、鼓掌聲震天響起。
胤禎很隨意地攜起我的手,說道:“我們走。”人羣自覺讓出一條來。突然有人喊道:“這不是撓羊賽連勝五位撓羊漢的好漢嗎?”應喝聲此起彼伏。人羣聚攏過來,把我們圍在中間,誇讚不已,又有人遞上酒來。胤禎哪裡喝得下這種鄉村米酒,正在爲難之際,常明接過來說道:“我們爺連日勞累,身體不適,就由在下代飲了。”說罷一飲而盡。人們轟然叫好。又有人斟上來。常明來者不拒,連飲十幾碗不見醉意,胤禎都豎起大拇指了。
好容易我們擠出來,那位“無恥混蛋”早沒影兒了。胤禎說道:“叫上大顯通寺的人,我們離開這裡。”常明應諾。我不解。胤禎笑道:“不走,等着縣太爺發籤緝捕咱們呢?”剛走沒多遠,就見耿大公子帶着一羣衙役,呼喝着往山上衝,兩邊路人避之不及,便遭池魚之殃。胤禎帶着我們閃身避進樹林,待那些人衝過去,碧雲悄笑道:“爺就是有那個什麼之明!”我敲了一下碧雲,說道:“先見之明。”胤禎笑道:“你可以敲碧雲了?欺負奴才不算本事!”孫泰和常明都回頭去笑,我爲之氣結。
待那夥人走遠了,胤禎問常明前方市鎮,常明回說前方是代州縣衙所在地。胤禎有些懊惱地說道:“我們豈不要露宿荒野了。”我笑道:“你堂堂的大清阿哥,竟然怕一位小小的縣令……”不等我說完,胤禎不屑地說道:“爺怕他?還不是因爲你怕他!他若拿出縣尊的派頭胡攪蠻纏,爺勢必亮出身份,界時你不回宮也得回宮了!你倒賣上乖了!”我不好意思了,想頂他又沒詞兒。當着衆多人又不便硬頂,只得暗暗記下這筆賬,暫時揠旗息鼓。
常明尋了一個小溪上游避風之所,帶着兩個侍衛撿了枯枝生起火,我們安下營寨來。胤禎興致勃勃地跑出去,射回了兩隻兔子和一隻羚羊。我愁眉望着獵物,說道:“幹烤?至少得有鹽!”碧雲笑嘻嘻地解開包袱,拿出一大包作料,一應俱全。胤禎大笑,我也不禁莞爾。說說笑笑吃過晚飯,天也漸漸黑下來。胤禎忽然說道:“常明,去探查周圍有沒有異常動靜。”常明怔了一下,立刻起身帶着一個侍衛走了。胤禎又吩咐滅火。
山風呼嘯,一片黑暗,我往胤禎身邊靠了靠。他卻把我攬在懷裡。我掙了兩下沒掙脫,就放棄了。他的懷抱很溫暖,但他的呼吸略有些急促。我仰望他,如明星似的眼睛,炯炯地望向前方。過了很久,常明匆匆回來,低聲稟道:“爺,有一批人馬似乎在尋找什麼人,看樣子有上百人的隊伍。奴才猜他們來意不善。”胤禎問道:“他們發現你了嗎?”常明答道:“奴才很小心,但奴才覺着他們似乎知道爺的方位。”胤禎吩咐道:“人銜草,馬銜環,順着溪水往下走。”以布包馬蹄,又清理了痕跡之後,胤禎把我抱上馬,自己牽馬率先出發了。孫泰拉着馬搶在前面,我暗自讚歎胤禎之馭下。
走出三五里,就見我們剛纔暫駐的位置火把亂搖。胤禎沉聲吩咐道:“繼續走。”一會兒,回頭望過去,那羣火把分成三撥兒,一撥兒向上,一撥兒散開,另一撥兒向我們這個方向來了。胤禎問常明道:“溪水有多深?”常明答道:“最深不過及腰。”胤禎想了想,吩咐道:“趟過小溪,我們往回走。”雖然對方有一百多人馬,未必衝着我們來的吧?我安慰自己一回。
胤禎帶我們趟過小溪,溯流而上,找了一片茂密的樹林藏了起來。火把漸漸接近我們了,聽着那批人都扯着大嗓門喊道:“十四爺!八爺吩咐找爺來了!”碧雲聽說如此,笑道:“自己人……”被常明一把捂住嘴,只以凌厲的眼神瞪了一眼。胤禎低聲說道:“不是八哥的人。準備好,消滅有生力量!”他們都摘弓搭箭。胤禎大喊一聲“放”。七隻羽箭如流星一般飛出去,對方慘叫聲響起,立刻滅了七支火把。孫泰剛想再射,胤禎說道:“撤。”拉着馬率先走出去,孫泰他們只得跟上。對面人喊馬嘶,羽箭嗖嗖地飛向我們剛纔藏身之所,而山上遠遠的火把,也向此飛速趕來。
但見我們又悄然順流而下,走了兩裡許。胤禎帶我們趟過小溪,又避入林中靜候。溪水對面的,又是大票人馬衝了過來,急急地往前趕。胤禎無聲地一笑,卻又往山上走去。孫泰低聲問道:“爺,這樣做是不是太冒險了?”胤禎低聲道:“不得已而爲之。”我們又往前走了五里路,林勢茂密,胤禎吩咐原地休息。我們像又回到原點了。火把離我們遠得幾乎看不見了。我們都鬆了口氣。
胤禎靠着樹坐下,擡手就把我攬在懷裡,附耳低語道:“萱兒,靠着爺。爺怕把你丟了。”我靠在他的胸膛上,思緒很混亂。如果不是我,他根本不會陷入此險境。第一次是帶我出來玩,第二次是回來救我,第三次還是因爲我!我不想回到紫禁城,我不想參加奪嫡戰役,於是他就被我提前拖入了另一個險境?歷史是記載他平安終老,可是今天的情形,今天的狀況,我很懷疑自己完成了“蝴蝶效應”。我不敢再往深裡想了。
我努力地告訴自己,現代理性分析或已知的物理理論深刻分析過——如果我們可以達到光速的前提下,時光可以倒流,但是即使時光倒流,也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歷史,最多能夠像看電影一樣,能夠看到聽到,但是不能改變電影,我們只是被動的觀衆,而絕不是裡面的演員。可是這套理論在我這裡解釋不通啊!我不是乘坐時間機器回到過去,也不是在時空隧道停留在某個節點。我更像是《聊齋》中的“借屍還魂”。我曾經爲這個大感恐懼,而如今只有自嘲的感覺罷了。
望着胤禎明亮如星辰的眸子,我捫心自問,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呢?他至少有一片錦繡前程,至少在未來的十一二年間風光無限,至少被記載爲聖祖仁皇帝最知軍事的兒子。不管後世的□如何叫囂,卻不得不承認,他是中央政府金瓶掣籤,扶上活佛寶座的“官方人士”。這是連雍正皇帝都無法可否認的功業。如果按照歷史的記載,他這會兒應該跟隨康熙出巡塞外,卻被我拖到這荒山野嶺!他的“任性胡爲”,勢必影響康熙對他的印象!這是否會影響他到擔任大將軍王,出征西北呢?我的心亂得跟一團麻似的。
胤禎擁緊我,低聲問道:“想什麼呢?”我勉強笑道:“沒。什麼也沒想。”胤禎說道:“別怕。有爺在,誰別想動你一個指頭。”我點點頭,說道:“我信。”他吁了口氣,望着天上點點繁星,說道:“好久沒看星星了。真美!最近一次還是在太和殿。”藉機敲打我?我按下心裡的紛亂,笑道:“那天是正月十六,有星星可看嗎?只怕算上你只有兩隻‘星星’。”他笑了,說道:“以爲爺聽不出你話裡有話?爺和四哥是猩猩,那八哥呢?”想起胤禩,我的心口微微有點痛痛的,是因爲他以皇子之身受盡屈辱而英年早逝,還是因爲佟紫萱殘存的感覺呢?我輕輕嘆道:“不說他好嗎?等擺脫了眼前的危機,我們再深入而細緻的討論。”
胤禎附耳說道:“你還是想去太和極頂?”我一怔,難道女人的願望只有這個嗎?書上寫得古代女人都以相夫教子爲生活的終極目標,難道我是“盡信書則不如無書”?我真想說,如果我想登上女人的最高位置,我跑出來幹嘛,乾脆嫁給你四哥算了。PK一下敦肅皇貴妃,指不定還能從那拉氏?芷青那裡搶到皇后寶座。然而胤禎的氣息拂着我的面頰,壓住我的天馬行空,他低低地說道:“爺還是那句話——八哥永遠不可能帶你去那裡,只有爺才能帶你站在那山河之巔。爺要給你爺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