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
依舊是同樣的大石前,厲寒已經虛弱得僅剩一息,這時,就連傻子都看得出厲寒的情況十分之不好了,更何況青年男女兄妹?
這一天,青年從外面帶回來一塊人形的根莖,長橢圓形,黑褐色,塊根肥厚,莖須纏繞,竟是一塊成形的何首烏,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裡挖來的。
少女將其分作數碗,熬成湯汁,給厲寒服下,厲寒頓時感覺好了許多,精神竟然振奮了幾天。
第三天,青年再從外面獵回一隻黃獐鹿回來,拖到厲寒面前,忽然少見的過來,坐到他面前的石凳上:“你學過道法?”
道法是這個世界道技的統稱,武人只能叫武者,所練爲功法,道法卻是近乎仙人才能接觸的東西,難怪他如此表情。
“嗯。”
厲寒想了想,沒有否認。
青年沉默,隨即就沒有再說什麼了。
夜晚。
厲寒又坐在那塊大石上,仰頭看著天上明月,這幾日,他雖然感覺身體恢復了許多,但知道這只是因爲那何首烏之因,迴光返照。
最多再過四五天,他體內的蠱毒就會全面爆發,到時候,會比之前更加兇猛,更加險惡,他只怕難逃一劫。
所以,他更加珍惜這僅剩下來的四五天時光。
突然,仰頭沉思的厲寒,聽到了那間大屋中,隱隱傳來少女的哭聲,還有一個老婦的聲音,惡狠狠地響起:“我恨你,我恨你,恨……”
厲寒明白,這是這一家真正的主人了,那位神秘的牧顏老夫人,也不知道她在恨誰。
自從來到這山谷至今,厲寒也並沒有見過這對牧顏兄妹的母親,不知道她是因爲什麼從不出屋,是因爲身有不便,還是畏懼陽光?
心中憂慮少女,厲寒聽出這哭聲,似是少女所發,不過他此時聽力大不如前,因爲蠱毒已經破壞了他的五臟六腑,耳識眼識鼻識等六識,都遠不如平常,所以聽不清晰。
心中一動,厲寒悄悄掏出了臨走之時,自己師傅冷幻交給自己的那串合銀小鈴,通天徹地鈴,放在耳邊。
精神思感無限蔓延鈴上,似乎有圈圈藍色漣漪在腦海中炸開,瞬間厲寒感覺精神無限延伸,如一張大網鋪了出去,原來已經奄奄一息的精神思感,猛然一漲,擴充到數十丈開外。
厲寒終於聽清了茅屋中的交談。
“那個青年人還沒好?如果他好了,趕緊讓他走,外面的人陰毒殘忍,靠不住,指不定是來謀奪什麼的呢……”
“娘……”
少女辯駁的聲音響起,但是,老婦重重一哼,少女嚇得頓時不敢再說,眼淚直流。
如果是以前,青年一定舉雙手雙腳贊成,但是現在,有過厲寒的指點之恩,再加上這幾日的相處,卻知厲寒絕不是那樣的人。
雖然不敢違逆母親的心思,但他還是站起道:“娘,他毒傷未愈,時日無多,現在渾身無力,便連一隻野雞也抓不住。請娘放心,留在這裡並無危險,別說您,就是小妹一個人,也足以制服他。”
“而且他能幫我改良斧技,讓我這幾日獵殺獵物的速度大增,以後我可以漸漸去更遠的地方,說不定,穿過那片危險的地帶,我們真能找到出去的道路也說不一定。”
“嗯?”
老婦的聲音終於沉寂下來,過了片刻,木門打開,青年推開門出來,看了看那邊躺在大石上和衣而臥的厲寒一眼,沒有說什麼,轉身走回自己的小屋。
而屋內,少女的哭泣聲也漸漸止息,一切恢復了原來安寧詳和的樣子,只是,大石上的厲寒,心中卻並不如外界一般平靜。
“看來,自己這個客人,並不受這位老主人的歡迎啊,只是眼下,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默默地收起通天徹地鈴,將其放入懷中。此鈴果然奇妙,有通天徹地之能,只要貼近在耳邊,方圓數十丈之內的動靜,就皆瞞不過自己的耳識。
這還是自己修爲全失,精神不濟的情況下,如果實力恢復,只怕接近百丈都不成問題,果然是一件異寶。
不過可惜,以後說不定也就沒有使用到它的時候了,等到自己在這谷中,變成塵泥一堆,這些寶器,又有何用呢?
明月漸漸高升,青年,少女都已睡了,但是,陡然間,厲寒懷中的通天徹地鈴又是一動,厲寒精神思感中,竟然感覺那間大屋中,一個佝僂的身影,緩緩坐直身子,從懷中拿出一個小小的物品,放在眼前,不住詛咒。
那個小小的物品,透過簾幕窗影,有些像是一個小布人的樣子,不過此時上面扎滿了細孔,陰森可怖。
不但如此,老婦還一邊詛咒,一邊又拿出一根根銀針,不斷紮在小布人身上,同時口中喃喃地道:
“衣郎,你好狠心,爲了那個小賤人,居然把我推落懸崖,我要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
厲寒雙目陡然一瞪,心中感受到,一個絕大的秘密,在自己面前展開。
他閉上眼,仔細去聽,不放過一絲一毫,老婦喃喃議說,厲寒耳中,聽到一則則故事。
這些故事,讓他心寒,讓他膽顫,又讓他感覺到,自身更陷入了一重更深的迷霧中。
直到後來,聲音止歇,大屋中,那位老婦不知何時也已睡去,厲寒這才睜開雙眼,望著頭頂的星空,滿面苦笑。
“就算知道這些,又如何呢?自己還是出不去,不管這老婦的遭遇如何悽慘,如何不幸,自己似乎也沒有幫她查明真相,幫她復仇的能力。她的那位衣郎,到底是誰?”
“衣?”
厲寒腦海中,迅速出現一柄劍,還有一個人的名字,不過隨即,又被他搖頭,苦笑抹去。
怎麼可能,這世間,怎會有如此巧合?不,一定不是自己想的那樣,一定是一個意外。
對,意外。
只是同樣姓衣的一個人而已,不可能是自己心目中所想的那個人。
天空,又漸漸亮了,繁星隱去,又是新的一天來臨。
距離那一天的事情後,又過去兩天。
這兩天中,厲寒再一次在夜間,“見”到了大屋中那位神秘的牧顏老夫人在屋中,拿出一個小布娃娃,一邊詛咒,一邊扎針,口中喊著“衣郎”這個奇怪的名字。
第三天中午,忽然,青年進過大屋一次後,忽然出來,擡步走到厲寒面前,神色有些複雜,又有些猶豫,過了半晌,方纔沉聲道:“厲大哥,我娘要見你。”
因爲厲寒的指點之恩,而且知道他學過道法,知道不是自己能比,青年也開始學妹妹一樣,叫厲寒爲大哥了。
厲寒拒絕過,不過沒成功,最後也就由得他們,反正自己生命已經到達盡頭,也不在乎這些。
他感覺這兩天,身體又在走下坡路了,知道真正的大限就在這幾日,也知道那老婦必定有一天,肯定會接見自己,所以也不遲疑,直接淡淡微笑開口道:“請帶路!”
“請……”
青年帶著厲寒,緩緩走進屋中。
屋門一打開,厲寒感覺到了不同。
這是他第一次進這間大屋。
屋中充滿了兒女風情,地上還鋪著一層厚厚的白虎王皮,走在上面,光滑,柔軟,充滿了彈性,生前必定十分強壯,不是一頭普通白虎。
想來這必是這青年,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纔獵殺到的,獵殺完後,將獸皮洗淨,銷幹,再用藥物去除異味後,鋪在了這屋中,冬天爲母親和妹妹驅寒保暖,夏秋則則用作裝飾。
除了這些之外,屋中,還有一大一小兩張竹牀,大的竹牀之上,此時正端坐著一位雞皮鶴髮的老婦人。
老婦人半張面孔,如同被火燙傷,到處是陰森可怖的毒瘡,膿泡,坑坑凹凹一片,早已看不出原來顏色。
而她的一雙手,一雙腿,也似乎是十分不便。
雙腿蜷曲在一起,用一塊藍布蓋著,看不清原來的樣子,但是,在裡面,厲寒也感覺不到絲毫的生氣。
想必,這就是她足不出戶,從來不曾踏出這大屋一步的原因了。
而她的一雙手,也軟軟垂著,似乎不能使力,但大前天和昨晚,厲共親眼所見,她拿著一個布娃娃,用針扎,扎得很用力。
厲寒在打量老婦,老婦也在打量厲寒。
互相看了良久,厲寒才終於省起這是哪裡,彎身恭恭敬敬向老婦人行了一禮,道:“厲寒拜見老夫人!”
“你叫厲寒?”
老太太終於開口,她的聲音十分乾澀,如同是從牙齒縫裡迸出來,也給人一種十分生冷的感覺,聽得人心中生寒。
不過,厲寒還是聽清楚了,他恭恭敬敬的向老夫人點頭答應道:“是,姓厲,名寒。”
老婦人問了第二個問題:“你來自何方?”
聞言,厲寒下意識就想回答倫音海閣,猶豫了一下,卻忽然改口:“真龍玄京。”
“哦?”
老婦眨了眨眼:“你知不知道一個名叫倫音海閣的宗門內,有一個名叫冷幻的女子?”
“冷幻?”
厲寒心中掀起滔天大浪,對方怎麼知道他師傅的名字?而且,看樣子,對方只怕在這谷中都存在了不知多少年,而她師傅,卻是這些年才隱居倫音海閣。
“不知。”
實在不知道這老婦詢問他師傅的名字有何意義,厲寒多了一份心思,搖頭回答道。
老婦眼露失望,最後問了一個問題:“你修煉過道法,聽沒有聽說過,修道界有一個有叫衣南裘的人,如果現在沒死,他應該很有名!”
“衣南裘?”
厲寒心中再次重重一震,他感覺,一個秘密在他心中漸漸展開,他猶豫半晌,還是點頭回答道:
“有,聽說過,江左第一世家,衣家大公子,從小丰神俊朗,天賦過人。”
“傳說他七歲納氣,十二歲混元,十八歲就突破氣穴境,是年輕一代最傑出的數人之一,名列五君七侯七侯之首,人贈雅號‘烈日侯’。”
“不過不知爲何,據說在十年以前,就已入魔,與衣家決裂,不知所蹤了。”
“江左衣家,天賦過人,五君七侯,烈日侯……”
“呵呵呵呵呵!”
陡然,老婦瘋狂大笑起來,笑聲近乎癲狂,旁邊,那對青年男女見狀,俱是大驚,急忙上前扶住老婦人,焦急叫道:“媽!”
“入魔了,入魔了,他怎麼會入魔,呵呵呵呵呵,他本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魔頭,何需再入魔?”
說到這裡,她似乎清醒了一些,感覺到說出了一些不該說的話,她的神色再次變得冷淡下來,淡淡朝厲寒一揮手道:“好了,我沒事了,你出去吧。”
“是。”
厲寒雖然對她心中的那個秘密十分好奇,但是,聽到老婦人的逐客令,他還是很恭敬地行了一禮,在青年的帶領下,走出大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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