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劍穿心的刺痛,無法阻擋他想繼續活下去的渴望。那股痛意到現在並未消失,夢中時常出現,好似在不斷地鞭策提醒他:錢財權勢,一切都是虛無,只有“生”才最重要。
朱子陵再次微笑,不緊不慢地講道:“想必韋尚活不到地老天荒,,破城兄定然會將他殺了替我報仇。可惜我死得過早所知有限,無法得知獨孤破城往後的年月。他的人生想來悠長,剩下來的說不定不止只有五句話。”
鍾珍一直端正地坐在靈泉中,一言不發的聽着。
良久之後她才輕輕說道:“其實我當時我只是隨口說了說,只是個建議罷了。倘若沒有什麼其他的法子,他非得坐到那個位置上,至少做點好事,將修行者與凡人隔開。武力懸殊,人們活得太苦。你耗盡腦力謀劃,他努力拼殺,做得如此完美,我似乎很想哭。”
說的好似你老懷大慰似的,朱子陵很想告訴鍾珍,其實你似乎已經在哭了。女子是不是眼淚都很多,嘴裡說想哭,馬上就淚流滿面。
不過他似乎不想那麼多話。
言多必失,剩下的讓鍾珍自己去想吧!
臉上雖然掛着眼淚,鍾珍恍若未覺,“接下來的事,雖然你沒有參與,獨孤破城應當用他那個瘸了半邊的腦子,想着該怎麼讓門派中人有些規則。比如說干涉凡人生活會有一些懲罰,煉製人丹必斬。”
“大抵如此,這些條律我在死之前的許多年前,便早已書寫完畢,他只需照着實施便是了。”
說到這裡朱子陵終於露出一絲幾乎看不見的得色。
鍾珍一直盯着他的面孔,沒有錯過那一絲得意之色。這人果然是蒙國老皇帝白家的種,自視高並且自控能力極強。做了如此值得得意的事,大笑幾聲有何妨?真怕他會被自己憋死。
呵呵笑了一陣,鍾珍忽然說道:“朱公子,我應該相信你對嗎?”
朱子陵啞然。半響才道:“你能不能不叫我公子,從前不是一直稱呼我爲朱老爺的麼?可有一天你不再以朱老爺稱呼我,忽然覺得很遺憾。”
他做過三年雲芝縣的主官,當時是爲了的是鍛鍊心性,最主要的是方便管理幾百裡外的金剛石礦。
金剛石是蒙國獨有之物。在北方能尋到,煉製在法寶中增加其堅硬與鋒利度。倘若沒有此物,朱子陵心想,這一輩子或許都不會去雲芝縣,不見得會留意鍾珍這樣的痞賴粗俗的女修者。
說起朱老爺這個稱呼,鍾珍嘆了口氣,一切的緣法始於他曾經做過那幾年的縣官。倘若朱子陵在沼澤地的大營沒認出她,並且加以援手,當初已經被劉斗魁殺死了。
從前恩怨早已經過去,她雖然氣量不大。卻也不會到如今還記恨。氣氛太嚴肅,她只是打算娛樂一下自己。哪裡知道朱子陵倒是消息靈通,連“仙公子”與“仙女”是什麼都知曉了。
只是他如今的一張臉雖然與從前有兩分相似,卻沒有當初那般俊美,想去做“公子”也不成。
鍾珍瞅了他幾眼,想起曾經在花間閣賣的美男圖,價格最高的陸天顏早不知道死到哪裡去了。朱子陵換了張蕭不凡的臉,眼下看來只有李懷虛還能當“仙公子”了。
至於鄧普斯,誰管他呢!
不過即使朱子陵沒有從前那般英俊,但是離開天玄宗之後。不需要扮蕭不凡,那股上位者的氣勢頓時顯露出來,比鍾珍記憶中的更甚。
這年頭聰明人真是太多,滿坑滿谷都是聰明人。她搖搖頭嘆氣。以前不知天高地厚,以爲自己能編能扯。想想那只是一點點小聰明罷了。這位朱老爺真真是個可怕之極的人材,前掐五百年,後算五百年,奪權爭霸也就罷了,最厲害的是竟然訂製了一整套治理國家的方案。
這樣的人。她十個腦袋也頂不住人家一個,還是敬而遠之爲好!
鍾珍始終認爲最聰明的人是杏花老祖。不過杏花是個聰明得很真實的人,極其率直,即使性格多變得如同小孩的臉三月的天,但是他所表現的一切都是實實在在的他自己。
朱子陵的聰明在於他善於僞裝與謀劃,生生將自己活到了一齣戲裡。
大多數聰明人都很多變,朱子陵當然也不例外,但是他的多變與李懷虛不同,是一種被外界所影響而不自知的多變。
從前搶奪養魂木,是因爲所有的白家子孫都在搶。如今改變乾坤鏡中兩國局勢,必定是因爲獨孤破城的堅持。
朱子陵,他幾乎是一種近墨者黑,近朱者赤的多變。
好在他最終的決定,往往是“朱”,而不是“墨”。假如是個黑心肝的人,如此能裝又心機深沉,這人該是多大個禍害啊!
鍾珍不是不相信他現在的真誠,可什麼都有個萬一,多變的他,萬一以後不姓“朱”,改姓“墨”了呢?
相比起來,獨孤破城卻是徹底兩樣,他簡直是以不變應萬變,是一杆筆直的槍,認定一件事撞破頭也要去做。
即使朱子陵先前說在爭權的過程中,他是持槍之人。其實這句話並不正確,槍在誰手裡,誰就是持槍之人。
獨孤破城是他自己,他的槍牢牢地握在手裡。
他不會因爲別人的想法去改變。鍾珍心中明白,她並沒那麼大的影響力,即使她並沒有建議什麼,最終獨孤破城的決定還是一樣的。
他既然是白家的子孫,承擔了繼承人的位置,那麼他會將這個責任放在肩膀上,一直到有一天能夠卸下。正如他曾經在軍中,身爲一個將領就必須去衝陣,必須接受白雲的命令去冒險。
即使會死,但是那是他的職責,便一定要去履行。
朱子陵與獨孤破城幾乎是截然相反的人,卻是最好的朋友。
聰明人往往喜歡找沒那麼聰明的人做朋友,這點從無例外。俞凌與洪天明也是如此。
因爲聰明人幾乎很少相信別人,他們相信稍微沒那麼聰明的人,最好對方又笨又忠心。
她鍾珍也是一樣,她對人的信任有限得很。
朋友有很多種,有的朋友只需要知道他還活着,過得很好,這便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