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南站在一個不遠不近的位置細細打量遠處的那隻幽靈。
從外表看是個長着濃密絡腮鬍的中年男人，身上穿着老式古舊的短衣，兩隻手裡還分別提着錘子和釘子的工具，像是當年凱爾迪姆帝國專門修繕水道的工匠。
羅南聽了一陣工匠幽靈口中喃喃唸叨的內容，並無法辨認出其中的意思。
目光越過工匠幽靈，其身後一座低矮殘破的小屋引起羅南的注意。
工匠幽靈反覆徘徊的區域似乎就是以小屋爲中心的，那或許是他生前一直工作的地方，有什麼執念支撐着他一直留存於世，不肯離去。
羅南眯了眯眼睛，隨手掐滅掌中火焰，反手將一個造型古拙的黑色方角牛鈴拿了出來。
他朝小屋的方向靠近，腳步落在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在靠近小屋一定的範圍之時，如同遵照某種程序沿着一條路來回遊蕩的工匠幽靈忽然擡起頭來，空洞無神的雙眼直勾勾地盯着羅南。
下一秒，他那張原本只是有些陰森的敦厚臉龐迅速變得鬼魅和扭曲起來，嘴巴張開化作黑色的洞，不住擴大，直至將整張臉拉扯進去。
“嚎——”
工匠幽靈化作一道幽綠色的風，向羅南直撲而來。
能量波動算不上強烈，只有二級左右。
羅南腳下不停，輕輕搖晃手中牛鈴，牛鈴不發出任何聲音，反倒是一股股濃密的黑煙從鈴裡冒出來。
一名臉色煞白，雙眸泣血，額頭處浮動着複雜圖紋的少年很快撥開黑煙走出，二話不說，徑直朝那幽綠之風撲去。
黑煙裹住綠風，有野獸般的嘶吼聲傳出，很快就只剩下大口大口咀嚼的聲響。
羅南自始至終未朝戰團看上一眼，眼裡只有那破敗的石頭小屋。
作爲四級怨靈的艾哈希亞，在作爲幽靈箭箭胚，被羅南幾次淬鍊之後，實力再度暴漲，就算對上正常的四級巫師都能有一戰之力，何況是區區一隻二階幽靈體。
對艾哈希亞來說，這隻工匠幽靈，充其量只能算一塊頗有些嚼勁的陳年肉骨頭罷了。
羅南放任艾哈希亞用餐，走到石屋前，石屋原本的門早已不翼而飛，只剩下一個被什麼東西衝撞形成的大洞。
屈指朝裡面彈出一簇火焰，掃空那些陳年積累的蜘蛛網，剎那掠過的火光下，一些依賴黑暗而生的不知名小生物窸窸窣窣地在腳下四散而逃。
羅南扯過法袍一角，遮住口鼻，然後慢慢踏入石屋內。
整間屋子極爲狹小，到處堆滿碎石，能看得出這裡曾擺放着不少的工具，還有一張窄窄的單人小牀，但都已經腐朽了。
羅南用精神力撥開層層的污垢塵埃，環視小屋，沒發現任何有價值的東西，倒是在裡側一面的牆壁上，找到許多敲鑿過的痕跡，仔細辨認，像是一些古老的字跡。
“靈湖之書。”
羅南從空間指環內將隨身攜帶的靈湖之書拿出，對照牆上的字跡，試着查詢了一下，結果還真被他找到一些有關凱爾迪姆巫師帝國的文字信息。
資料很少，但勉強能讓羅南對應着翻譯出牆上文字的內容了。
羅南有時也感到不解，爲什麼如凱爾迪姆這般曾經統治過一整個上環大陸的強大帝國，所殘留下的文獻資料卻少的可憐。
他甚至都不清楚這個帝國存在的時期是近古、中古、上古還是遠古，就好像被人刻意從歷史中抹去了一般。
【.商貿發現奎瓦達綠洲.下令興建水道】
【無比榮幸.沒有人能比你更能勝任這份工作】
牆壁上開頭的文字，有同時提到“奎瓦達綠洲”和“上古水道”，通讀下來，看着像是外面那個工匠幽靈生前所寫下的日記。
羅南順着“日記牆”再往下看，牆壁中間一段似乎是遭受過法術或者物理的攻擊，一層石皮被削去，連帶着上邊的文字內容也沒有多少殘留了。
他只能跳過，向下看去。
【城內..也修建了豪華的..公共水泉提供安全的飲用水】
羅南邊翻譯邊閱讀，五千多個太古靈文的領悟，讓他的思維、領悟力各方面都提升了許多，哪怕是才接觸一門新的語言，學起來也無比絲滑迅速。
牆上日記大篇幅的內容都是讚美水道興建這一工程的偉大，用詞匱乏，翻來覆去就那麼幾句話。
但羅南也不覺無聊，彷彿有種夢迴上古，從一個小小工匠的視角，窺探凱爾迪姆巫師帝國繁榮而強盛一角的新奇有趣感。
艾哈希亞在屋外進食完畢，舔着嘴脣，陰惻惻地飄進來。
羅南也不理他，繼續看着牆上的日記，沒過幾行，日記的畫風就急轉直下！
【腸子..心臟就只剩下一具空殼..】
【胸腔都被掏空了】
【又有人成了乾屍！.我早說過他們挖到了通往地獄的入口.】
凌亂不堪的筆跡，哪怕經歷不知道多少年時光的沖刷，依舊能感受到其中所蘊含的慌亂和恐懼。
羅南似乎能想象出一個畫面——夜晚，點着昏黃煤油燈的小屋內，驚恐的石匠是如何用顫抖的雙手，一下一下在牆壁上鑿下這些語無倫次的文字的。
“看着像是凱爾迪姆的工匠們在修建水道時挖到什麼不得了的東西，或許這纔是導致偌大凱爾迪姆帝國從鼎盛走向衰敗，最後徹底淪陷，覆滅於戰火和塵埃的真相.”
羅南眸光微閃，若有所思。
再往下看已經沒多少有價值的內容了，全都是些前言不搭後語的零散短句，內容左右離不開“怪物”“恐怖”之類的字眼。
有些倒是能跟他之前碰上的蜥蜴怪的特徵對上。
【..我..我已經無法再見到陽光了.】
【..莎倫這並不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工程..這是最愚蠢的決策..】
【尊貴、強大、驕傲如他們，卻親手釋放了魔鬼..】
【..我親愛的小莎倫.】
羅南緩緩收回辨閱字跡的目光，心中泛起絲絲的複雜。
他似乎找到凱爾迪姆巫師帝國覆滅的真相，讓龐大上古水道最終淪爲血肉戰場的根源。
但一切已經不重要了。
這個不知姓名的工匠，死後化作幽魂不肯離去的執念是當時留在地上生活的，名爲莎倫的女兒？
他是否還想着有朝一日能夠以亡魂的狀態再見自己的女兒一次，對於當時無比強盛的帝國來說，這確實不是無法實現的事情。
或許在工匠死亡前的最後一秒，還執拗地認爲，有朝一日帝國的巫師們將徹底清掃掉那些從地底跑出來的惡魔，這僅僅只是一個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事故而已。
他卻不知道，他引以爲傲的帝國，最後也消亡在這場災難裡。
“呼——”
羅南輕吐一口氣，撫平心湖上泛起的絲絲漣漪。
每閱歲月史書，總會沾染上一些時間的塵埃，讓心情變得莫名沉重。
他帶着艾哈希亞從小屋中退出，在破敗的石屋附近簡單搜尋了一番，最後在一塊亂石堆砌的石板下，找到第二個法術節點凹槽。
精神力注入激活，很幸運的這個節點並沒有損壞，隨手丟進一塊高階魔石。
小屋附近，範圍將近一公里的照明系統全都運行起來，柔和的光亮驅散大片大片的黑暗，黑暗中蟄伏的怪物問詢而來。
羅南一個眼神，艾哈希亞滿臉陰鷙地化作一團黑煙衝出去，遠處傳來怪物臨死前慘嚎，和幽靈箭嗡鳴的聲音。
“早就該想到放這傢伙出來撒歡了..這是最適合它發揮的地方”
羅南搖搖頭，通過深識之冠，感應了一下元素之池那邊的情況。
他臨走前利用深識之冠製造了三十五個元素生命體，每一個都和深識之冠之間存在微妙的聯繫，羅南甚至能做到遠程遙控指揮。
現在，三十五個三級元素生命體減員了兩個，還算在預期之內，屬於正常損耗，應該沒有什麼大問題。
羅南想了想，沿着殘破石屋這條水道，打算往前再探索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