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32年的那一頭, 情急之下使出了時空遁的林雪涅根本就沒來得及在回來之前看清楚這一邊的時空此時的情景, 而當黑夜與白晝同時出現的時候,白晝會被襯得更爲亮眼, 黑夜也會變得更爲漆黑, 讓人看不清其中的情景。
在這樣的時候, 幾盞路燈根本就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於是, 一下子回來的林雪涅還沒回過神來就發現她此時正站在馬路上,並且有一輛亮着大車燈的轎車正向她迎面駛來。在車喇叭響起來的時候,手裡還拎着籠子的她在驚慌之下連忙一個轉身,躲開了車,並走到了邊上的人行道上。
兩名穿着制服的紅色戰士同盟的隊員則剛好站在路的前方不遠處, 因爲先前那輛轎車按響了車喇叭的動靜而注意到了她。這也讓首次使出了“時空遁”的林雪涅很不自然地咬了咬牙。正當她手裡依舊緊緊地抓着籠子,並且把手機慢慢蹭到了袖子裡,假裝若無其事地走過去的的時候, 那兩名紅色戰士同盟隊員中的一名叫住了她。
“嘿,女孩。”
聽到這個聲音,林雪涅僵直地轉過頭, 並看向對方。
“你說德語嗎?”
林雪涅點點頭,腦袋裡全是這個人問她爲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那裡的畫面!但是那個看起來也才只有二十來歲的德國男孩只是被她的傻模啥樣逗笑之後對她說道:“下次過馬路的時候, 小心一點。”
林雪涅連忙用力點頭。然後,前方似乎爆發了一聲動靜。那是四名國旗軍隊員和一名紅色戰士同盟隊員之間的衝突, 而兩名距離他們並不遠的衝鋒隊的隊員則也已經走上前去。於是之前注意到了林雪涅的那兩名紅色戰士同盟的成員則很快拍拍彼此,並很快就跑步過去了!
來了,國旗軍(社會民主黨, 中央黨,德意志民主黨)與衝鋒隊(納粹黨)還有紅色戰士同盟(德國□□)之間的日常!
但是此時此刻,在剛剛被嚇得一愣一愣了的林雪涅再沒功夫去管身後的那些人到底是怎麼打起來的,又是戰果如何了。把手機放回了包裡的她仰着頭長出一口氣,然後慢騰騰地,慢騰騰地走回她先前冒出來的小巷子。
幸好,幸好她好容易抓的老鼠還有裝老鼠的籠子都還在那裡。
帶着它們一起走到了巷子的更深處的林雪涅在站定之後心情複雜地看着那兩隻被關在籠子裡的,每當黑夜到來就更顯得面目可憎以及巨大可怕的老鼠,然後她又看看自己包裡放着的那雙手大致應該能夠抵禦得了老鼠全力一咬的隔熱手套,在幾分鐘的時間裡進行了幾十次的內心掙扎!
現在,她已經知道當她拎着裝着老鼠的籠子從1932年的柏林回到2020年的柏林時,老鼠必然會是從籠子裡不見的,所以……如果她手抓老鼠呢?可如果她戴着隔熱手套,那是不是也能夠算是她和1932年的活物之間還有着一層“物體”?
可如果讓她連隔熱手套都不帶就去手抓老鼠,她一定會崩潰的!
於是決定先這樣試一試的林雪涅開始調整自己的呼吸,可她才只進行了三次沉而緩的深呼吸,她的呼吸就又急促了起來!接着,她開始原地跳,然後又是轉圈踱步,好容易才下定決心衝回這裡,戴上手套,並打開籠子!
可是當她戴着隔熱手套的手和籠子裡的那個軟綿綿的,且是活的老鼠接觸的那一瞬間,她就尖叫了起來!並且那隻被她關了兩天的老鼠也在彷彿是無情嘲諷一般地對她兇惡地露了露牙,之後就跌到了她的腳上,然後在黑夜裡跑不見了!
這下,林雪涅可以徹底跳腳了,並且她還想去告訴路德維希,前兩天是她不好!她想認真地向她的這位友人道歉!告訴對方老鼠是真的很可怕!
眼見着帶出來的三隻老鼠只剩下一隻,林雪涅心裡似乎是想再嘗試一次的,可是當這種想法化爲了行動的時候,卻是變成了正兒八經的消極逃避——我先回家放一放手機!
* * *
《有關時空交疊的實驗手冊》:
第一條,當我有強烈的意願出現時,過去與現代的時空是會同時出現在我眼前的。有時候,過去與現在會分別在我的左手邊與右手邊,就好像割裂了時空一樣,而我就走在中間的那條縫上。在這種時候,兩邊時空的人是都能夠看得到我的。有時候,現代與過去是交疊的,就好像重影那樣。在我做出選擇,我究竟要出現在過去,還是出現在現在之前,我其實並不在過去,也不在現代,而在這之中的一個隱秘的“中間地帶”。我可以把它看成是我的一個“避難所”,因爲這個時候,兩邊的人都是沒法看到我的。
第二條,我擁有一定的,並且也是有限的,把屬於一個時空的物件帶到另外一個時空的能力。那其實包括我身上的衣服,以及我的手包。但如果我背的包太大,裡面裝的東西也太多,它其實是會有隨機的,掉落在原地的機率的。
第三條,起碼是到現階段爲止,我並不具備把活物,以及任何有生命力的東西帶去不同時空,哪怕只是“中間地帶”的能力。
在利用許許多多種方式反反覆覆地實驗了近兩個月後,林雪涅在自己隨身帶着的記事本上用中文寫下了這些話。但是一次次地摸索出這種由她所引發的時空交錯的界限卻並沒有讓她感覺很好。相反,她還會覺得思慮頗重。
因爲她在前陣子所“異想天開”的,把她的戀人帶到未來的設想幾乎已經可以宣告失敗了。即使在不考慮時空的交錯對於她的綠眼睛男孩來說會不會有可怕的後遺症的情況下,她也根本無法把對方帶到屬於她的時空哪怕是一瞬間。
那就更不用說……時空的交錯都讓她在回到過去的時候……屬於她的時間完全停止了。那麼,當一個存在於過去的人來到未來,他會不會一下子衰老,並且眨眼睛就變成一個行將就木的人?
事實上,對於這種可能的猜測正是林雪涅並不直接握着艾伯赫特的手,並嘗試讓時空交錯在她眼前的最重要的原因。
她需要先在實驗用小灰鼠的身上做很多很多的實驗,然後再是更大隻一些的動物。
可現在,她卻最終發現自己連一株活着的植物都帶不走。
這樣的發現和認知讓她即便是在這天的下午拿到了她的柏林大學畢業證書都無法感受到真正的,足夠感性的快樂。那就更不用說,這段時間以來,她爲聯繫上弗蘭茨·卡夫卡的所有努力都彷彿石沉大海了一樣。
那樣的感覺太糟糕了,而更糟糕的是……她知道在自己的一天天等待中,那位才華橫溢卻從不知曉自己真正價值的作家已經漸漸走向自己生命的盡頭。
她也知道,在她不斷地給那家捷克皇家工傷保險公司寫信的時候,她曾經最最親愛的弗蘭茨正和她在同一座城市的某處咯血,並逐漸被死亡的氣息所浸染,被他的窒息之神漸漸扼住喉嚨。
可對於這一切的一切,她卻無從傾訴,也找不到人傾訴。
前天和路德維希和曼弗雷德一起吃飯的時候,曼弗雷德還嘲笑她,說艾伯赫特要是知道自己不在未婚妻的身邊才兩個月,未婚妻就憔悴了,他們的這位朋友一定會不知道該是高興還是心疼的。
當時,林雪涅還跟着笑了笑。只是她在柏林的這兩位已經認識了數年的好友卻不會知道,即便她在畢業之後帶着她的畢業證書去到慕尼黑,和她的貴族男孩真正相聚,她的思慮也不會停止。
在這樣的時候,被窒息之神慢慢扼住了脖子的人又何曾只是患上了肺病,並且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弗蘭茨·卡夫卡?那應當還有深知戰爭的腳步正在慢慢走近他們的林雪涅。
可距離一切開始明明還有七年的時間啊!
她還有時間的,她還有很多時間的。
這樣告訴自己的林雪涅去到洗手間,用冷水潑上自己的臉,並又拍拍自己的臉。當她這麼做了,並又再看向鏡子之後,她會覺得自己看起來好很多了。並且,她的心情也似乎好了一些。
而敲門聲也在此時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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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說好了要在今天送她去火車站的路德維希和曼弗雷德。在林雪涅把門打開的時候,那個擁有一半法國血統的,多情的英俊男孩還給了她一個擁抱,然後就走進了林雪涅和艾伯赫特在柏林的這間住所。
至於路德維希?他似乎比自己的這位好友還要“穩重”了些許。又或者,他的心裡還記着他上一次進到這裡的時候所看到的那些可怕的東西!
果不其然,他在進門前還往林雪涅直前擺放老鼠的地方瞥了一眼,然後才裝作若無其事地走了進來,並向林雪涅問道:
“都準備好了嗎?”
對此,完全明白路德維希進門前後那一連串動作的林雪涅只是對他笑着眨了眨眼睛。似乎也在林雪涅的這個眨眼的表情中明白對方是在取笑自己的路德維希感到了些許的不好意思和彆扭。而打斷了這種彆扭的,是比他先一步進屋的曼弗雷德的聲音。
那個對朋友總是很熱情的男孩此時正在屋子裡高聲問道:“要帶走的箱子都在這裡了嗎?”
“是的!都在這裡了!”
林雪涅也同樣稍稍提高了一些音量,轉頭這樣回覆道。接着,她就在走去曼弗雷德那裡之前冷不防地對路德維希發出了“吱!吱吱!”的聲音。那簡直讓路德維希沒了脾氣,卻再沒有開口爲自己那天的行爲和表現解釋什麼,而只是無奈地笑了起來道:
“去慕尼黑的路上要小心。雖然我覺得那裡應該很安全。到了那裡以後,可以再給我們寫信,或者通電話。下個星期,我們的公寓裡就要裝上電話了。艾伯赫特那裡可能也快了。”說着,路德維希拍了拍林雪涅的肩膀。但在他走去和曼弗雷德一起幫林雪涅拎起那些行李之前,他還對林雪涅小聲說道:
“不過我其實有在考慮要搬出去。你知道的,這傢伙換女朋友太快了,那些女孩還會來找我問曼弗雷德以前的那些女友。作爲他的室友我覺得很不方便。”
對此,林雪涅只是在和路德維希一起看向曼弗雷德後感觸良多地緩緩點頭。
雖然說,林雪涅和路德維希第一次見面時的情形是那樣的,並且在艾伯赫特帶着林雪涅去見自己的外公時,路德維希作爲過去一起幫忙勸說的朋友還對林雪涅說出過這樣的話——“恭喜你,女人,你被綁上火刑架的時間可以推遲了。”
但事實上,直到今天他們已經能夠稱得上是朋友了。
不僅如此,這位實際上還擁有着親王頭銜的巴伐利亞貴族似乎還把林雪涅划進了他的領地,只要有人想要欺負她,親王殿下就一定會頂着一張不耐煩的臉出手。
也正是因爲這樣,當林雪涅所要乘坐的那列開往慕尼黑的火車駛進站臺的時候,他們還是能夠感受到一點離別前的傷感的。
可這個時代的人卻似乎從出生起就比一個世紀之後的人要堅強很多。當他們在這樣年輕的時候就已經經歷過數次生離死別,那麼他們當然能夠更坦然也更灑脫地面對那些很可能只是很短暫的離別。
當林雪涅站在火車上和她在柏林的這兩位友人揮手說再見的時候,她會猝不及防地覺得,她的朋友路德維希真的已經長大了。
而在近一天的火車旅途後,她也即將到達慕尼黑,到達巴伐利亞州的首府,她的戀人所在的地方。
然後,當她走下火車,她就能看到與她分別了兩個月的戀人。
綠眼睛的貴族就站在那裡,在火車站的人羣中那樣顯眼,讓人一眼就能夠看到他。
於是她走向她的綠眼睛男孩,而那個早已經從一個男孩成長爲男人的綠眼睛貴族也很快穿過人羣,走向自己的未婚妻。
當他們終於走到彼此的面前,比所有語言都更快到來的,是一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