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羽仰起頭,很無辜道:“當然是沒有任何事實根據的胡編亂造,我是一方縣長誒,怎麼可能打人?”
陳善學嘴角抽搐,別以爲換了一身官皮就沒人認識你劉羽的拳頭,你劉羽在中州那會,打的人還少了?雖然陳善學無法否認報紙的真實性,但劉羽打沒打人,陳善學心裡還是有本明賬的。
“說詳細。”陳善學繃着麪皮發話。
劉羽只能硬着頭皮講了,方應物調戲毆打女公務員,一位跟劉羽長得像的義士挺身而出,暴揍了方應物一頓,然後逃之夭夭,與劉羽本人完全無關,在場的萬龍等招商局業務員都能作證。
他們能作證倒是出鬼了,陳善學腹誹,心道,這廝靠一般方法,嚇唬是很難嚇唬住了,上報紙這種陣仗,對別人來說是九級地震,對他來說,怕是過家家的小玩意兒。其實也不盡然,劉羽對上報紙,多少還是要忌諱的,不知道多少官員都是曝光在了聚光燈下死的,劉羽之所以淡定,無非是身正不怕影子斜,誰查他都不怕。
畢竟一個縣長,哪怕是被全國的輿論推到了風口浪尖,都需要經過紀委調查,劉羽來花羅縣快兩個月,屁股下面乾淨得很,紀委能調查出什麼來?這纔是劉羽最大的法寶——清廉!有這法寶在,只要不是劉羽自己作死,隨便他們怎麼潑墨,劉羽都可安然無恙。
“嗯,詳細情況會由市紀委介入調查,你配合好他們工作。”陳善學思來想去,還是決定給劉羽一個榔頭,敲打敲打,讓他識趣,上點道,相信到了這份上,劉羽也應該看明白他的用心了。那是逼着劉羽投誠吶。
然而,劉羽卻彷彿沒聽懂似的,隨意道:“是,一定配合組織調查。”
陳善學有點着惱,劉羽這樣油鹽不進多少有點讓他動歪心了,別以爲是央組織部送來的人就怎樣,到了我的地頭。是龍給我盤着,是老虎給我趴着!所以,陳善學臉色不善的發話,讓劉羽走人,心裡則開始琢磨找機會把劉羽送回中州,左右現在還是代理縣長。沒有經過花羅縣人大投票的程序,這時候送他走相對容易不少。
關於縣長醉後打人,並且將人刑拘的新聞,越傳越遠,三天後甚至上了某個新聞門戶網站,暴露在了全國的眼前,畢竟聽過警察打人。但沒聽過縣長打人,並且還將人刑拘的,如此膽大包天,目無法紀的縣長,當然受到了全國人民的譴責,一時間,官員腐敗,體制問題。再度甚囂塵上。
霞水市紀委迅速對外做出迴應,已介入調查。
作爲當事人的劉羽,此刻,正頗感意外的面對另一件事。
萬龍神采飛揚的趕到縣政府,當面向劉羽彙報“縣長,大喜事,從昨天開始。已經有兩個投資方致電我們招商局,詢問漂流項目。”
劉羽一臉意外,思忖了半晌,愕然道:“該不是那篇吵到全國的報道吧?”劉羽記起來。似乎那個記者爲了確保讓新聞看起來更有真實性,說明了當時正在談的項目,正是漂流項目。
“呵呵,正是這篇報道,就我的交流,他們都是在這篇報道上才知道,花羅有這麼一個項目存在,這才致電詢問。”萬龍眉飛色舞道,這實在太意外了,誰能想到,攻擊劉羽的報道,結果意外之下爲花羅縣打了個招商投資的廣告?
有這麼巧?劉羽隨後疑惑的搖搖頭:“應該不止是報道那麼簡單,中國這麼大一地,投資項目多得是,爲什麼獨獨看上漂流項目呢?”
萬龍暗歎,縣長雖然年輕,閱歷卻不淺,當下沉吟道:“依我看,有兩種情況,一個,前來諮詢的都是找空擋的騙子,這年頭最不缺的就是這幫投機的騙子,二個,恐怕是一些人聰明過頭了。”
萬龍解釋道:“一張不知名的字畫擺在地攤上,如果沒有人詢問,或許就沒人在意這張畫,但突然有兩個人爲了這張畫打得你死我活,那麼,這張畫就被人注意了,即便這張畫是一張普普通通的畫,也會被注意到的人無限思維發散,腦補其來歷……一幫人爲他打得死去活來,肯定不是一般字畫,這是誰畫的呢?是不是有市場價值?然後,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這樣思考的人就越多,最後,會有一大羣人爭搶這一幅畫……”
“這就是聰明過頭了。”萬龍笑道:“縣長在酒店的事……不,是那篇歪曲的報道,給了一些自作聰明的人誤解的成分,那就是,這篇報道涉及到一場政治鬥爭,多半是圍繞這個漂流項目,這個縣長因爲利益關係,被人放了冷槍,上了報,要被擼掉了,所以,這個漂流項目肯定不一般……這樣想的人就會主動詢問過來,看看這個項目到底有多大價值。”
劉羽恍然,就說嘛,投資商哪有這麼傻的?
“那他們詢問之後,情況怎麼樣?”劉羽問道。
萬龍直言道:“其中一個瞭解之後就沒有表示,另一個倒是會在近期組織考察團來考察漂流項目……不過,相信過兩天還會有投資商諮詢情況,投資項目信息的傳遞,口頭交流傳遞所佔比例更大,往往是一個圈子的人討論這個項目,然後才被注意到。”
劉羽頷首:“嗯,你留着心吧,商業考察團來了,記得通知我一聲。”
送走萬龍,周璇上門了,臉上含着笑:“縣長,通過幾天考察,挑選出了幾個可行性較高的後備村,你過目下。”
劉羽看了看,大概有5個候選的村用來建設新農村建設示範基地
大致翻翻資料,劉羽眉頭漸漸皺起,這5個候選村,條件很好,相對於其它村來說好很多,但正是好很多,反而不適合做示範村!也許周璇是考慮,降低劉羽打造一個示範村的難度,以免劉羽下不了臺。但這種示範村打造出來,也沒有實際意義。
利用充足的條件打造出來的示範村,別的村沒有同等資源,學不來,還會引來負面情緒——我有這麼好的資源,還用得着你縣長親自操刀?我就能打出一個信不信?
所以,五個村子。劉羽看完相當不滿意:“換一批吧,這批不行。”
周璇笑容一僵,苦澀的從公文包裡又摸出一疊打印整齊的文件:“這我另外備份的5個候選村。”
劉羽接過一掃,心底哼了聲,早準備好了怎麼不拿出來?周璇是個通透人,準備了兩手。一手是容易打造的幾個經濟較好的村,一手則是幾個相對落後的村。
劉羽飛快掃過這幾個村,微微頷首之餘,也感到相當棘手,他們幾個村,多半都是窮山溝裡的村,有的去鎮裡。要走上四五里路,還有的三面環山,能種的田都沒幾個。這要打造起來,效果那是槓槓的,這種鳥不拉屎的村子都發展起來了,其它的存在多少該受到鼓舞吧?
驀地,劉羽發現有個陸家窯的村子,正是天台山上的陸小倩村子。這個劉羽搖搖頭就否定了,到時候天台山會開發成旅遊區,這個村子靠近那裡,多少會受益,將他打造成示範村,也沒有示範意義。
最後,劉羽忽然發現了一個有點眼熟的村子。那就是五福鎮的牛千村,曾經在全縣都紅火了一把的示範村,如今卻沒落得被其他村遠遠拋下。
五福鎮十八村曾經大面積引進板栗這種作物,一度紅火過一陣。但隨着時間推移,這股勁過去,大片的板栗山就荒廢了,賣也賣不掉,打下來又費力氣,加上農村空巢化,村裡就剩下些留守老人和孩子,基本沒什麼勞動力可言,長出來的板栗除了打下一些,其餘的都爛在樹上了。
而作爲當初板栗種植示範村牛千村,就成了最大的受害羣體,山上清一色全是板栗樹,甚至許許多多的耕田也被退耕還林,種植板栗,後果就是,這些田不許再被開墾成爲田地。
牛千村的現狀,與政府的引導不無關係。政府沒有對未來做好詳細預料和分析,或者說,分析出來了,但當時的官員爲了眼前利益,裝作沒看到,無節制的鼓勵農村種植板栗,以至於造成如今牛千村的農民,有板栗沒地方賣,想種田沒地方種的尷尬處境。
從資料上看,他們村的大米,一大半要從外面買,基本是從隔壁幾個村廉價買來的,住在大山溝的人,卻需要從外地買米過活,不得不說,牛千村的情況差到了極點。
望着牛千村的爛攤子,劉羽頭皮發麻,他都不知道這樣一個爛到穿底,連基本農業耕地都大片失去的村子,還有什麼發展可言?農村農村,失去了耕地,還是農村麼?
可不管怎麼說,牛千村就是他治下的村子,牛千村的村民,就是他治下的百姓,即便現在不想正事牛千村,遲早有一天要面對它,所以,與其現在逃避,倒不如趁現在下口狠氣將牛千村搞起來。
咬咬牙,劉羽手指點在牛千村上:“就它了!”
周璇側目一看,狠狠吃了一驚,心道,該說新縣長不知天高地厚,還是該說他有魄力呢?到底還是新縣長太着急了,想打出一番事來,選擇牛千村這個地方做示範,實在太失策。
送走周璇,劉羽立即吩咐韓水星去安排,組織考察隊去牛千村實地考察。
韓水星當即認真去辦,此時的韓水星頗爲心虛,佳遠爲什麼黑劉羽,說起來,他在其中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爲了十萬塊,造成不小的誤會,所以,韓水星挺擔心哪一天被揭穿了,劉羽會怎麼對他。
目光微閃,韓水星覺得有必要暗中掌握一點把柄了,萬一不對頭了,也許能就一命。
第二天,由劉羽、農業局、五福鎮委書記以及隨行人員組成的考察團來到了牛千村,進行實地考察。
牛千村在大山深處,三面環山,每座山都是高達100米以上的大山,村子沿着山溝裡流淌下來的小河建立,大概一百來戶,是個大村子。水泥路從外面一直通到山裡面,除了路邊平整的地方看得到幾畝田,其餘的山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板栗樹。形成了一片單一的種植林。
現在七月份,是板栗結球的時候,一顆顆小拳頭大小的青色刺球掛在樹丫上,等九月份,當這些青色刺球變成紅褐色時,刺球會裂開,那時的板栗也就熟了。
一行三輛車。安靜的駛入了村裡,對於轎車這種在鎮上才能看見的稀罕物,農村的小孩和老人們紛紛好奇,小孩們追着車跑,老人們則交頭接耳,尤其發現車上下來一個個氣度不凡的外來人時。更是覺得要發生大事了。
村支書牛福進早在一座小橋口侯着,身邊還有村主任,他們昨天就被鎮黨委緊急通知到了鎮裡,鎮黨委書記姜濤親自跟他們倆開通氣會,做好迎接安排,他們也的確盡心盡力迎接了。
這不,在小橋頭。兩人搬來一張不知多久沒用過的宣傳欄,佈滿了斑駁的痕跡,雖然是洗過並且曬過的,但根本洗不乾淨。在宣傳欄上,掛着一條大紅色的布,顏色略有些褪色,這是牛福進沒法子,從媳婦兒二十年前嫁過來穿的大紅褂子子上撕下來的。宣傳欄的正中央。則是一塊粗糙的紅紙,上面歪歪曲曲用毛筆字寫着“歡迎縣領導蒞臨指導”。
對牛千村來說,縣長來實地考察,堪比一場大地震了,由不得他們不重視,但牛千村太窮了,窮到連歡迎也只有這個的份上。如果有足夠的錢,他們何嘗不想弄個盛大的歡迎儀式,給縣長留一個好印象?
鎮委書記姜濤定睛一瞧,好懸沒眼前一黑。吐出血來,你們兩個蠢貨啊!縣長能親自視察你們村,這是多大事?你們就弄這個給縣長看?沒錢你們倆蠢貨不知道吭聲麼?鎮裡是窮,但沒窮到連縣長的歡迎儀式都省錢的地步!
說這兩位是村書記和村主任,其實跟農民沒多大區別,穿着,樣貌都是地地道道的本地村民。
劉羽瞧着倆老實巴交的農民,侷促不安的扶着一塊大宣傳欄,心裡一陣難受,真是窮的啊……
“這誰寫的字?”劉羽走過來,儘量親切的與兩人交流,隨手指了指歪歪扭扭的毛筆字。
牛福進面龐肌肉抖動,顯得很緊張:“是村裡的老四爺,以前是教書的,我是他學生。”
“字,不錯。”劉羽笑道。
牛福進訕笑道:“縣長,老四爺跟昨天剛來的外孫女,上山去花生地扯草了,這會怕是來不了。”牛福進額頭冒冷汗,早知道縣長對這幾個字兒看得順眼,就該把老四爺捎上的,瞧這事辦的?
“無妨,晚點見也行,牛書記帶我們去山上看看。”劉羽只是隨口一說而已,真沒心思見什麼老四爺。
在牛福進的帶領下,一行人先在村裡走動了幾步,隨後沿着一條土路上山。這條土路是被搶着收拾過的,路邊的野草有明顯被扯掉的痕跡,路上的石子也盡數被掃到了地溝裡,牛福進是上了心啊。
劉羽一行人上山,站在一個小山包上,劉羽四眼望去,到處都是碧綠蔥蔥的板栗樹,佔滿了全山,僅有少數不適合種樹的窪地,被人開墾出來搶種了花生和黃豆之類的作物,但也非常稀少。曾經這代表着牛千村繁華的板栗樹,如今卻成了他們最大的負擔,擠佔了他們田地。
也許現在還好,由壯勞力外出打工,帶來收入,買點米不算什麼,但以後呢?這批壯勞力老了,回到村子以後,他們也繼續買米吃飯嗎?當城鄉一體化結束,外面需要的勞動力減少,他們回到村子時,難道要靠着以往充當勞動力時的錢買米養老?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們靠着山水,卻啥也吃不到。
站在一顆板栗樹下,劉羽隨手摘了一顆青蔥的刺球,板栗的刺球渾身都是刺,需要工具才能撬開。牛福進見狀,連忙找來兩塊乾淨點的石頭:“縣長,我來吧。”
牛福進把刺球放在一塊石頭上,用另一隻石頭小心翼翼的砸了一下,刺球裂開一道縫,牛福進沿着細縫將刺球撕開,露出裡面安靜躺着的沒有成熟的兩粒白色板栗仁。
“今年天熱得快,雨水多,板栗比以前熟得早,再有一個半月就熟透了……”牛福進額頭爬滿一絲無奈,這些板栗熟透也沒用了,除了一些人弄足夠分量自己用,剩下的幾乎就沒人要了,連偷的人都沒得,隔壁幾個村也種着吃不完的板栗呢。
劉羽摳出一粒,剝了白色的嫩皮,嚐了嚐,有點甜,也有點苦澀,一同苦澀的,還有心,這一山板栗該怎麼辦?牛千村的癥結就在板栗上,可板栗行情較差,連販子都不肯來收,該拿他們怎麼辦?
這時,從小山包西面的窪地裡,艱難走出來一位麪皮黝黑,褶皺叢生的老大爺,七八十歲的樣子,雖然年紀頗大,上山卻輕鬆,身子骨特別好。
在他身後還跟着一小姑娘,背後挑着一竹編籃,步子輕靈,上山也顯得頗爲輕鬆,一腳踏到了山頂,小姑娘樂呵呵道:“姥姥,剛在你地埂子上發現了一翠鳥洞,掏出了兩粒崔鳥蛋,晚上回去燒給你……呀!縣長,你怎麼跑這了?”
當小姑娘擡頭一籌,驚愕的發現山包上佔了一大片人,當定睛望到像衆星拱月樣被圍在中間的劉羽時,傻眼的喊出了聲。
劉羽愕然的回頭,怎麼聲音有點耳熟?待看清那張黑皮膚但很是俊俏的臉蛋,劉羽也有些傻眼:“你不是在天台山麼?”這裡居然也能碰到這丫頭,劉羽腦袋有點發懵,是不是太巧了……哪裡都有她!
這人,不是旁人,正是天台山陸家窯的陸小倩……
厚顏推薦一下新書《劍尊》,書評區有直通車,已經有18萬字了,可以翻開看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