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工無視自己,祁象卻不置可否,他胸襟沒有那麼狹窄,爲了這點小事而動怒。
總而言之,在幾個工人的努力下,素瓷施釉的工作,速度非常快。半天時間,就已經順利完成任務,這就是專業與非專業之間的區別。
“馬上裝匣。”
此時此刻,馮工掌控了調度大權,駕輕就熟的發號施令。幾個員工也聽從吩咐,在庫存旁邊搬來一隻只匣鉢,把施了釉的瓷器安放在匣鉢之中。
這些匣鉢的作用,相當於一種隔離措施,防止瓷器與瓷器相互接觸,免費釉料在高溫之間發生化學變化之時,瓷器相互黏合在一起。
另外瓷器裝在鉢裡,也十分的穩固,不易發生變形的情況。
反正中國已經有數千裡的燒陶製瓷經驗,怎麼才能夠燒出一窯好瓷,自然有一套嚴格的套路規矩,哪怕不懂其中的門道,只要按部就班的進行下去就行。
裝鉢之後,再搬運到窯室之內。
接下來,就是封窯,點火的步驟了。
在點火之前,按照傳統的習俗,祁象在朱申的指導下,去參拜了窯神,上了三炷香,又磕了一個頭,纔算是完成儀式。
“開火吧!”
相比之下,馮工就有些百無聊賴,儀式一結束,就漫不經心的揮手吩咐一句,然後乾脆利落轉身道:“你們先自己看着,等時間差不多了,再叫我……”
馮工走遠了,祁象眉頭一皺,問道:“這個,就是所謂的幫我看火把樁?”
“咳!”
朱申尷尬而笑,勉強解釋道:“祁象,你要知道,今時不同往日。在古代的時候,用木柴來燒窯,對於把樁火候,肯定要非常的講究。望火,要憑多年積累的經驗。”
“可是現在,用的是電窯,還有氣窯。”
朱申攤手道:“通過儀器隨時可以監控窯裡的溫度,對於經驗的要求,自然大大降低了。只要在最後的關頭,確定能不能熄火就行。”
“嗬,早說啊。”祁象聳肩道:“讓我誤會了不是……”
朱申白了一眼,然後招手道:“我們也走吧,過幾天再來。”
“就這樣回去?”祁象有些遲疑:“不在這裡等?”
“可以啊。”朱申隨口道:“你願意留下來等,我肯定沒有意見。不過我要回去了,畢竟一窯瓷,肯定要燒幾天,才能熄火。熄火之後,還要等它自然冷卻,也要兩三天時間。”
“你留下來,除了看火,就沒啥事做了。”
朱申點醒道:“這過程十分的枯燥乏味,你千萬不要覺得無聊。”
“既然這樣……”
祁象眨了眨眼,果斷道:“那就回去吧。”
回去之後,祁象再次來到作坊,已經是幾天以後的事情了。等他到了作坊,卻驚奇的發現窯爐已經熄火,一幫員工圍在窯門外,好像要拆封。
“怎麼回事,你們在做什麼?”祁象高聲問道,有些急了。
“開窯啊,還做什麼。”朱申冒了出來,解釋道:“瓷器燒好了,肯定要開窯查看情況。”
“燒好了?”祁象愣了一愣:“怎麼這樣快?”
“馮工說,你這是脫胎瓷,時間不能慢,要提前熄火。”朱申輕聲道:“而且你也要心理準備,這一窯瓷器……情況可能不怎麼樂觀。”
“爲什麼?”祁象皺眉道,自然不服氣。
“因爲窯裡火焰的顏色不對。”
這個時候,馮工走了過來,一臉嚴肅的表情,沉聲道:“前兩天,我觀察火勢的時候,就發現了其中的蹊蹺。窯火的焰色,又黑又濃,散燒得十分嚴重。這是要崩窯的跡象,我立馬重新調節火勢,降低了幾度,勉強補救回來。”
“救是救回來了,但是窯裡的瓷器能不能成,就要看運氣了。”
馮工搖頭道:“我估摸着,這一窯瓷器,十有八九要壞,十無一存。”
“什麼?”祁象一驚:“你們怎麼不早說?”
“說了,又有什麼用?”馮工哼聲道:“如果不是你一意孤行,要試驗什麼新釉配方,根本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呃?”祁象愣了一愣,頓時皺眉:“沒理由啊,不應該會出錯纔對。”
朱申見勢不對,也打起了圓場:“祁象,你也不用那麼悲觀,還沒有開窯裡,說不定你的運氣好,瓷器沒壞完,還剩下幾百件呢。”
“你這算是安慰?”祁象沒好氣道:“怎麼聽着這樣刺耳。”
“忠言逆耳,很正常。”朱申拍了拍祁象的肩膀,沒什麼誠意道:“節哀……”
“……滾!”祁象憋出一個字來。
與此同時,在幾個員工的努力下,窯爐的封磚,也一塊一塊抽取下來。封閉幾天的窯門,也隨之敞開,露出幽深的隧道。
“呼!”
一股悶氣倒涌,隱隱還有幾分火熱的氣息流動,以及一些含糊氣味飄逸。
“完了,看來是真完了。”
朱申鼻子翼動,輕嘆道:“一股濃濃的炭味,繞窯三日不絕,由此也可以知道,窯室裡頭的瓷器,肯定沒有什麼好下場。”
祁象心中一沉,臉色變幻不定:“你不是說,可能還有殘存的麼。”
“有,應該還是有的,但是數量絕對不多……”朱申遲疑道:“總而言之,你不要抱多大的希望就對了。”
祁象心裡又是一涼,再也沒有說話的興致,而是陰沉着臉,直接走進了隧道。
“等等我們呀……”朱申連忙跟上。
從隧道經過燃燒室,纔來到擱放匣鉢的窯室之中。密密麻麻的匣鉢,就整齊有序的堆疊其間,就好像一座小山。
此時,祁象站在小山旁邊,目光一掃,臉就黑了,漆黑似炭,比墨還要油亮。
朱申可沒有祁象的眼力,他是打着手電進來的。到了窯室,首先舉起手電筒,用燈光往一個匣鉢裡一射,就看到了一團發黑的碎片。
“哎……”
朱申立時嘆氣,真心寬慰道:“祁象,你也不要灰心喪氣,這一次不行,下次注意一些,不要搞什麼硃砂釉料,肯定能成。”
祁象置若罔聞,忽然伸手拿起一個匣鉢中的瓷器碎片,然後仔細的觀望。只見碎片很薄,表面佈滿了紅黑之色,黑中泛着一點紅,紅中夾帶了一絲黑亮。
這樣的色澤,就好像一隻熟透了快要腐爛的蘋果,非常的糟糕。
“爲什麼燒不成功?”祁象眉頭如鎖,喃聲自語,百思不得其解。
“因爲你使用的釉料,純粹就是……垃圾!”馮工在外面走來,哼聲教訓道:“你所謂的新釉配方,完全是臆想,根本不符合科學依據,燒瓷失敗是理所當然的。”
“年輕人,你要知道,每個釉料的配方,那都是經過萬千次試驗,在千錘百煉之中,逐步形成的。而且發展到了今天的地步,已經十分的完善,很難改動其中的用量多少。”
馮工語重心長道:“做人要腳踏實地,不能一拍腦袋,往釉料里加些不怎麼常見的東西,就想當然的覺得這是創新……”
“到底是哪裡不對?”祁象苦苦思索,完全把馮工的話當作耳邊風,壓根沒聽進去。
“哼!”
馮工察覺出來,也覺得自己的一番好心,居然被人直接無視,他也不爽。當下一轉頭,就叫喚道:“你們幾個,把東西搬出去吧,然後清理窯室,我們過幾天,還要用呢。”
“是,馮師傅。”
幾個年輕人聞聲,立即手腳麻利地把一個個匣鉢搬出去。
祁象在旁邊注意看,發現鉢中的瓷器,大多數是碎裂成片的。就算有一兩個完好無損,但是釉面漆黑一片,沒有絲毫的美感,慘不忍睹。
“走吧,出去看……”
朱申嘆了口氣,勾着祁象的肩膀往外走:“其實馮工說的也有道理,配方嘛,肯定要反覆的試驗,才能夠確定效果最好的搭配。一次失敗不算什麼,大不了重頭再來……”
祁象腦子有些發懵,不由自主的跟着朱申走到了外面。幾個員工忙忙碌碌,進進出出,把一鉢鉢瓷器搬到了作坊的空地之中。
也能夠看得出來,馮工的估計是正確的,一鉢鉢瓷器可謂是十器九殘。薄薄的盤子、碟子、碗,不是碎了,就是裂了,猶如一堆堆殘渣。
祁象越看,臉色越陰沉,烏雲密佈,大雨滂沱。
一股詭異的氣場,就在祁象身上散發出來,旁邊的衆人察覺到了,也隨之覺得一陣沉重壓力瀰漫,讓他們心裡惴惴,更賣力的幹活。
朱申也有些不安,忍不住低聲道:“祁象,這事不是天災,也不是人禍,燒窯的每一個步驟,都完全按照你的意思來。出現如今這樣的結果,大家也不想的,你可不能遷怒啊。”
祁象沒說話,只是蹲坐下來,雙手託着臉頰,靜靜的望着堆放在空地間的匣鉢。
不久之後,一個員工戰戰兢兢走來,小聲彙報道:“老闆,搬完了,就是這些。”
“嗯……”朱申立刻揮手:“你們下去吧。”
“哦。”那個員工如蒙大赦,飛快逃之夭夭。剛纔一切挺好的,但是現在不知道爲啥,一靠近祁象,他就覺得特別壓抑,感覺空氣流動沉悶的氣息,彷彿暴風雨前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