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淵道域，與滄瀾道域相鄰。
說是相鄰，但從白雲城到此，也已是常人無法想象的距離。
當那艘沒有標識的飛舟降落在林淵道域東部最大的城池望月城時，已是一個月後。
這裡的雲比白雲城要更白。
可大地上的景象，卻比白雲城外的戰場差遠了。
這裡沒有血紅色的彼岸花海。
只有被鮮血浸染得深褐色的土地，從高處看上去就像一塊鏽跡斑斑的鐵片。
祖庭的戰爭中沒有火藥這樣的東西，空氣中自然也沒有硝煙味。
有的只是道法神通碰撞後殘留的法則氣息。
那種味道比硝煙味更難聞的多。
準確地說，會讓感知到這些的修士打心底裡生出難受的情緒。
因爲那些氣息太亂，太狂暴，別說與修行大宗中相比，就是祖庭隨意一處荒郊野外的天地法則也比這要更爲平靜溫和。
任何一個感覺敏銳的修士到達此地都會下意識皺起眉頭。
李含光對天地法則的感知無疑比等閒修士強出無數倍，他對這種氣息的厭惡自然也最重。
可他如今緊皺着眉頭卻並非是因爲這個。
至少不全是。
飛舟的主艙門外傳來交流的聲音。
隱約伴着幾聲受寵若驚的感嘆和驚呼，隨後在催促聲中，密集的腳步聲響起，許多人離開了。
外面安靜下來。
沈傲雪出現在門口：“他們都走了！”
李含光擡起頭，收起手中未刻錄完的玉簡，轉身走出飛舟的艙門。
外面的確已經很安靜了。
除了沈傲雪外，便只有一位身披戰袍的將軍，身上血污未淨，渾身上下殺氣凜然，顯然是才從戰場上下來。
他有些許好奇地望向艙門的位置。
暗道到底是怎樣的大人物，居然還需要公主殿下親自去請？
看到李含光的剎那，這位將軍有片刻失神。
“這位是張延慶，張將軍！負責望月城守衛的一部分！”沈傲雪簡單介紹道，隨後望向張延慶：“他就是李含光！”
張延慶瞳孔一縮，盯着李含光，滿臉不可思議：“居然真得像傳言中一般年輕！不，比傳言中還要好看！”
經過白雲城一戰，李含光在祖庭已然有了一定的名聲和威望！
尤其在崇尚強者的軍方。
當得知那是一位年僅二十不到，便將邪靈族半步古祖級別的人物攔在白雲城外不得寸進，並且最終斬殺的無上天驕時，整個軍方都被轟動了。
在人族如此危急關頭，出現這樣璀璨的新星，無疑是極其振奮人心的事。
李含光微微頷首示意，隨即直接進入正題。
“我聽說，你們這裡出現了從未見過的邪靈族！”
張延慶回過神來，點頭道：“的確有這回事！”
李含光說道：“屍體有麼？我想看看！”
張延慶張了張嘴，下意識看了眼沈傲雪，有些不解。
……
“我從軍半生，自入伍至今已有四百餘年，算得上是身經百戰！與邪靈族那幫傢伙打交道，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幽暗的廊道之中，張延慶的聲音無比清晰：“邪靈族中部落繁多，沒人敢說全部見過，但軍方自有典籍記錄，大多數還是知道的！”
“就算是記不清名字，也好歹知道它們以前就存在過，翻一翻資料就能查到！”
“可這回出現的那些……我敢打包票，人族與邪靈族戰了那麼多年，從未出現過！”
他們走到廊道盡頭，邁過三層禁制，最終來到一間密室前。
張延慶取出腰牌，鄭重地放到大門上的凹槽之中，輕輕一按。
幽閉的環境中傳來沉重的機擴運轉之聲。
李含光掃視四周，認出這間密室是由一種極爲罕見的天外隕鐵輔以上百種仙金熔鍊而成，可以有效阻隔絕大多數道法神通，乃至法則波動。
尤其對邪靈族的邪力抗性極佳。
想要強攻極其不現實。
只有憑藉其中早早設計好的機關。
咔嚓嚓——
伴隨這樣的響動，原本嚴絲合縫的大門頓時朝兩旁分開。
露出一個空曠而幽靜的空間。
入眼便見最中心處，擺放着三個巨大的籠子，每個籠子中皆有一道龐大的身影，冰冷而邪惡。
邪靈族！
其中一隻巨大的頭顱耷拉在地上，猩紅雙目睜得老大，通體漆黑，宛如一座黑山，讓人不寒而慄。
“還真是前所未見！”
沈傲雪走上近前，隔着籠子打量其中一隻邪靈。
不論是她還是李含光，都知道這些邪靈都已經真的死了！
之所以把這些屍體鄭重其事地關在此地，是出於許多方面的考慮。
第一，當然是要找個合適的時間，將這些屍體運往研修院，交給他們去研究新型邪靈的缺陷。
這樣的工作，自從人族最開始和邪靈族打交道那日起便一直在做。
只是到了兩百多年前，人皇陛下將這件事正式擺上了檯面，併成立研修院專門負責。
第二，則是出於安全考慮。
這些邪靈雖已死透，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邪靈可遠比什麼百足之蟲要更難纏多了。
即便肉身枯寂，意識消泯，依舊不能掉以輕心。
之所以如此謹慎，自然是因爲有過先例。
曾經便有一具邪靈屍體，在被運送往研修院的過程中忽然爆發，擊殺了負責看守的人族守衛，險些釀成大患。
後來才知道那種邪靈善於假死，看上去肉身與意識皆不存在了，實際上只是表象。
吃過慘痛教訓後，往後人族遇到那種邪靈時，毫不猶豫，直接將其抹殺得連渣都不剩。
再往後，那些有待研究的邪靈屍體，便統統會關進研修院專門打造的籠子裡。
“你們來的還算早，再晚幾天，這批屍體就要送走了！”
李含光向前走了幾步，隔着籠子，目光如劍一般落在其中一尊邪靈的身軀上。
一道道信息自他眼前劃過，無聲無息。
“不用送了！”
李含光忽然說道。
張延慶不解地望向他：“什麼意思？”
便在這時，那尊邪靈屍體的眼睛忽然冒出了邪光，一陣極爲陰森恐怖的氣息充斥了密室中每一個角落。
張延慶陡然一驚：“不好！快走！”
唰唰唰！
密室陡然被照亮。
成千上萬道劍光結成一道無形劍陣，牢牢地把那座籠子圍住。
轟隆隆！
極爲沉重的轟鳴在下一刻響起。
那劍陣之內陡然浮現出絲絲縷縷漆黑的裂縫，像是要吞噬一切，無比恐怖。
祖庭的虛空難以想象地堅韌。
非大神通者難以破開。
這隻邪靈身死後所爆發出來的威力居然隱隱撕裂了空間！
洶涌的餘波不斷拍打在劍陣上，就像浪濤拍打礁石。
劍陣紋絲不動。
一切歸於平靜。
煙塵散去，哪裡還有籠子？
那隻邪靈的屍體也早已歸於虛無。
“這是怎麼回事？”
張延慶有些艱難地吞嚥着口水，似還未從此前短暫的驚變中回過神來。
李含光放下手臂，想起之前看見的信息說道：“邪靈族高層知道你們的習慣！故意安排了這羣死後屍體還會爆炸的傢伙出現！”
張延慶陡然一驚：“什麼？”
李含光說道：“這種邪靈沒什麼別的特點，在正面戰鬥中實力也中規中矩，唯一的特點就是，死後屍體會爆炸！”
聽到這樣的話，張延慶面色難看起來，之前那股爆炸的威力他清晰看在眼中足以將一位金仙境界的修士直接擊殺。
甚至即使是他，若不提前防備，也會被重創！
他想着這些事，擡起頭望向沈傲雪和李含光，心中涌現慶幸。
他若死也就死了。
可這裡不只他一人，還有公主殿下。
她要是出點什麼事，他張延慶百死莫贖！
想到此處，他猛地在沈傲雪身前跪下，滿臉慚愧：“末將無能，險些害公主殿下涉險，真是該死！請公主責罰！”
沈傲雪看了他一眼，搖頭說道：“不知者不怪，張將軍快請起吧！”
張延慶不願起身。
李含光忽然說道：“張將軍，若我是你，現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這城內所有這些邪靈的屍體全部處理了！”
聞言，張延慶陡然一個激靈，也來不及行禮，忙起身離去。
密室內陷入安靜。
沈傲雪唏噓地看了眼遍地狼藉：“沒想到，邪靈族用心居然如此歹毒！”
李含光面色平靜：“雙方立場不同，他們想用盡一切手段搞死我們，我們何嘗不是如此？沒什麼歹毒與否，只是看誰技高一籌！”
沈傲雪面色古怪地看着他：“你年紀輕輕的，怎麼說話的語氣與我父尊一模一樣？”
李含光看了她一眼：“你要是願意叫我父尊，也行！”
沈傲雪臉色一黑。
她正要說些什麼，忽然發現李含光邁步走到了剩下的兩個籠子面前。
“喂，你悠着點，當心又炸了！”她不禁說着，跟了上去。
李含光微微蹲下身，邊觀察邊說道：“這些邪靈，雖然看上去都差不多，黑黑的一坨，但其實種族不同，差異很大！”
“會炸的只有之前那一隻，這兩隻不會！”
沈傲雪說道：“嘶，你是怎麼知道的那麼清楚的？”
李含光說道：“當然是通過觀察！”
沈傲雪眼中異彩連連：“他們都說你生而神瞳，可窺破天地間萬事萬物，我本不信，現在看來……”
李含光微微一笑，起身，扭頭離開了密室。
“你去哪？”
“這密室幽暗漆黑的，不走留這吃晚飯嗎？”
“你不是要觀察邪靈嗎？”
“那種噁心的東西，看幾眼就差不多了，再看下去，晚飯都吃不下！”
……
他們來到城中，張延慶正組織軍中精銳，把他們收來的邪靈屍體統統銷燬！
一位副將猶豫道：“將軍，全銷燬嗎？那……研修院那邊怎麼辦？”
張延慶咬了咬牙：“管不了那麼多了，統統銷燬了先！”
他顯然是被之前的動靜給嚇出陰影！
沈傲雪忽然說道：“邪靈族將這種能自爆屍身的邪靈派來，是不是爲了阻止我們研究其餘的邪靈？”
李含光點點頭：“人族雖先天體弱，但論及學習能力和研究能力，十個邪靈族綁一塊也比不過一個人族！”
這無數年來，勝利的天平不斷向人族傾斜，便是這個道理。
不論是軍方還是研修院，都保留了大量關於邪靈族各部落的珍貴資料。
這就導致在戰場上，人族將士們對各種邪靈的弱點了如指掌，自然事半功倍！
反觀邪靈族，對人族的瞭解始終停留在某一個層次。
他們甚至無法理解，爲何先天孱弱的人族可以屢屢創造奇蹟，甚至總能在危急關頭，出現可以扭轉大局的人物。
比如無數年前的初代人皇。
再比如幾百年前的當代人皇！
甚至已經不止這些！
人族如今在巔峰戰力上，看似不如遠古時期那般輝煌，只有二十四位仙王級大能。
可往下呢？
仙君級強者越來越多。
太乙金仙的數量也比遠古時期多了無數倍。
當這些量變不斷積累，早晚有一天會引發質的變化。
這已經是可以預料的一幕！
邪靈族此次這般瘋狂，甚至有些孤注一擲的意味，一部分原因，也許正在這一點上。
另一部分原因，可能是邪靈族內部發生的某種巨大變化。
新邪靈的出現只是其中之一。
它們將那種能自爆屍身的邪靈投放在戰場，很大的可能就是爲了讓人族投鼠忌器，不敢貿然進行新的研究。
從而延緩人族找到對付新邪靈辦法的時間。
戰局如火，晚一天就會多死無數人。
“好歹毒的用心！”沈傲雪不禁憤憤道。
李含光沒有說話，也沒有再向她闡述一遍關於歹毒這件事的道理。
他擡頭望着天空。
碧空萬里。
可他總覺着這頭頂有一片無形的陰影籠罩。
眼前所看，所感……都像是蒙上了一層紗，看不真切，有些虛假。
邪靈族到底想做什麼？
他覺得這場突如其來的戰爭背後還隱藏着些別的東西。
像是在……拖延什麼？
李含光忽然想起，之前沈傲雪曾向他提及過一個名字。
好像是叫……
死靈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