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叩門聲輕輕傳來,許久,那背影方纔迴應一聲:“進來。”
“先生,少爺明日要過來。”
那人點點頭,“知道了。砦”
微微有些暗沉的嗓音,透出一些死灰一樣的疲憊和落寞,傭人不敢打擾他,安靜退了出去鰥。
直到天地之間最後一絲光影被黑夜吞沒,院子裡亮起了燈來,那人方纔試着擡了一下毫無知覺的右手臂——可那條手臂仿若不是他身體的一部分一般,依舊一動不動的垂着,再也不能隨着他的意願做出任何的迴應。
他初時臉上還是漠然的神色,可不過片刻之後,忽然整個人就躁動了起來,左手握住毫無知覺的右手臂狠狠就往牆上砸去,那麼重的力道,他卻絲毫疼痛都感覺不到。
他已經是半個廢人了,握慣了刀和槍,拿慣了書和筆的一隻手,如今在身上卻是多餘的負累,什麼都做不得了。
門外的人聽到動靜,急的連聲輕喚,卻又不敢進來,待到屋子裡再沒有了動靜,門外守着的人,方纔輕輕的鬆了一口氣。
那一夜,屋子裡也沒有亮起燈光來,沒人知道他入睡沒有。
靈徽早晨醒來的時候,燒已經退了,可整個人卻還是綿軟無力,傭人下樓去端了清淡的粥和小菜上來,靈徽也只是吃了幾口,就擱下了筷子。
“程小姐,有電話找您。”
傭人剛撤走了碗筷,又來敲門,靈徽覺得頭還有些疼,就半躺在牀上接了電話。
聽筒裡只傳來一聲驚喜的低喚:“阿徽……”
靈徽一驚之下,幾乎連聽筒都要握不住:“阿尋?”
可聽筒裡的聲音已經換了一道陌生的男聲:“程小姐,你丈夫現在在我們這裡做客呢。”
靈徽只覺得自己的心跳的砰砰的,瞬時間身上的衣服就被冷汗給浸溼透了,她掌心裡溼黏的一片,聽筒幾乎都要滑落下來,她抓緊了冰涼的聽筒,死死的貼在耳邊,妄圖能再聽到阿尋的聲音。
可方纔那一聲低低的‘阿徽’,就像是幻夢中才有的聲音,周遭是靜的,深入骨髓一樣的靜,可靈徽的心卻一個勁兒的直往下沉。
她這段時間,全部心力都放在了林漠的葬禮上,身體疲累,心裡更是又累又痛,甚少和阿尋聯絡,甚至連念希都顧不上了。
他走的不安穩,她希望他去天堂的路,可以走的更順遂一些,這,到底也是她的私心。
“你們是誰,阿尋爲什麼會在你們那裡?你們想要做什麼?”
“程小姐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我們想要做的是什麼,想見你丈夫的話,今天下午五點之前,按這個地址過來,記住,是你一個人過來,也別想着報警,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他就別想活!”
那人說完,又報了一串地址:“程小姐,記住了嗎?”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阿尋,阿尋他現在怎麼樣?”
“嘟——嘟——”
耳邊傳來的,卻是電話掛斷的聲音。
靈徽怔怔的癱坐在牀上,阿尋,這是落到了什麼人的手裡?
她知道等着她的,不會是什麼好事,可是,讓她對阿尋的生死置之不理嗎?
她根本做不到。
靈徽強撐着起牀,顧不得梳洗就換了衣服下樓去。
程磊聽得她要出去,立時追了過來:“程小姐,你去哪裡,我送你吧?”
靈徽想到阿尋如今的處境,她一個人,正是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程磊一問之下,她當即沒能忍住,眼眶裡立時就含了淚。
“程小姐,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您說出來,我總能給您想辦法的。”
“阿尋出事了。”
靈徽想到那個待她真心實意又關愛備至的阿尋,她如今的丈夫,心裡更是難受的不行。
她爲了林漠,千里奔波,女兒也留給了阿尋來照顧,她,全了自己的心願,可又怎麼對得起阿尋呢?
程磊怔愣了一下,方纔明白過來她口裡的阿尋是誰。
是啊,程小姐她,已經嫁人了,還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
她在上海爲三少的事忙前忙後,他幾乎都要忘記了遠在雲南,她還有丈夫和家。
“出了什麼事?阿尋,不是在雲南老家嗎?”
靈徽含着淚搖頭:“阿尋,大約是一直沒有等到我的電話,他放心不下我,來上海找我了,可不知道怎麼會落到那些人的手裡,他們給了我一個地址,讓我下午五點前一個人過去,不然阿尋就會有危險。”
“你不能去。”程磊立刻就下了決斷:“依我看,控制阿尋的那些人極有可能和樑冰有關。”
樑冰就算被樑孝恆收拾的沒了繼承權,可卻終究還是樑自庸的女兒,還是樑家的人,樑孝恆能做的,也只有按照樑自庸的遺囑,不給她一分錢,可除此之外,樑冰要做什麼,卻有她的自由。
她如今攀上了陳忠謙,他和樑孝恆等人也只能暫時隱忍不動,可隱忍,不代表就要放棄,程磊和樑孝恆這段時間一直有來往,兩人也達成了共識,不可能放任樑冰繼續這樣作威作福下去。
卻沒想到,這女人還真是一分鐘都不肯消停。
“我知道我不能去,可我必須要去,阿尋是我的丈夫,我不能不管他。”
靈徽擦了眼淚,狠狠咬了一下嘴脣,她知道,前面就算是火坑,她也只能閉着眼跳下去,要她不顧阿尋的生死,那麼她和畜生還有什麼分別?
“程磊。”
可靈徽捨不得的,也只有不到四歲的女兒。
“如果……我有了什麼意外,我的女兒……”
“程小姐,您不會有任何意外的,我答應過三少,無論如何,都要護着您周全。”
程磊緊緊倏了一下眉:“阿尋那邊,我來想辦法……”
“可是他們說了,如果我下午五點前不過去,或者是報警的話,阿尋立刻就會沒命。”
靈徽搖了搖頭:“程磊,你讓我去吧,不去,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心安。”
“我和你一起去。”
“你去那裡,總要坐車過去,我就扮作司機。”
程磊終究還是下了決心,無論如何,就算真的有生命危險,他也要盡了本分。
“程磊……”
靈徽是個心善的人,程磊本來沒有攪合進來她和樑冰之間的恩怨,可如今卻要爲了她,以身犯險,靈徽不願意要他去,可程磊卻鐵了心:“如果您不讓我陪同,那麼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放您出去的。”
靈徽實在太掛念阿尋,加之程磊的身手確實十分了得,只得應了下來。
按照電話裡那人所說的地址趕到那處宅子的時候,不過剛到中午。
靈徽下了車,程磊心知他此刻是進不去的,他也不願硬闖,惹了這些人的眼,不如就留在車上,暗中找機會行事。
靈徽下車的時候,回頭看了程磊一眼,卻是不由自主的捏了一下自己的包包。
包包裡裝了一隻精緻的小手槍,是程磊給她的,林漠生前用過的一把。
來之前,程磊教了她怎麼開槍,靈徽這還是第一次拿槍,緊張的幾乎手指頭都在打絆,一路走,一路默唸程磊教給她的開槍要領,竟是連害怕也給忘記了。
“時隔四年,程小姐,我們又見面了。”
樑冰坐在沙發上,看到從和煦陽光中緩緩走進來的年輕女人,心底蟄伏着的嫉妒的毒蛇,又開始蠢蠢欲動。
她有哪一點比得過她?可卻偏偏是這個普通的小家碧玉,搶走了林漠的心。
靈徽在她面前站定,素白的一張臉上,纖細的眉眼依舊是一如當年的秀美和寧靜,只是她整個人的臉上,多了昔日不曾有的堅毅和沉穩。
四年的時光,改變的並非只是樑冰一個人,靈徽做了母親,爲母則剛,她也變了,那些嬌弱褪去了,身上,也有了凌厲的鋒芒。
“是啊,沒想到,我們又見面了。”
靈徽緩緩的在椅子上坐下來:“樑小姐,你我之間的恩怨,不必要牽連外人,放了阿尋,有什麼事,你衝着我來。”
“當然,我和你丈夫之間,沒有丁點的恩怨,我帶他來,爲的也不過是要你來而已,既然你來了,自然就立刻會放了他。”
樑冰一擡手,就有人帶了阿尋出來。
他被膠帶封住了口鼻,不能說話,只是拼命掙扎着,看到靈徽,他整個人立時雙瞳一亮,掙動的卻是更厲害起來,口中‘嗚嗚’個不住,靈徽一下掐住了掌心,通紅的眼眸中眼淚就要掉下來,卻死命的忍住了,她收回目光,再不看阿尋:“我要看着阿尋出去,確保他安全。”
樑冰纔不把一個阿尋放在眼裡,她的目標本來就是靈徽一人。
如今的她,活着不過也像是死人一樣,從林漠死在她手裡之後,她就已經做了這個決定,殺了程靈徽,她也不會繼續苟活下去。
餘生要靠這陳忠謙,李忠謙這樣的男人得以衣食無憂的過下去,還不如立刻死了的好。
可是死了,她也要讓程靈徽陪葬,她搶走了她最愛的人,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她。
“放他出去。”
樑冰說了一句,阿尋立刻就被那兩個人架着向外走,可阿尋卻不肯,發了瘋一樣拼命的掙扎,推搡間,甚至那兩個人高馬大的保鏢都治不住他,靈徽急了,再這樣下去,他們倆,一個都別想活。
“阿尋!”
靈徽一下站了起來,她眸子冰冷,又透出了幾分的疏離和嫌惡:“你到底要幹什麼?你是不是覺得我被你連累的還不夠?”
阿尋一下安靜了下來,他通紅着一雙眼看着面前的女人,她嬌小的個子纔到他的胸口,可他卻素來是怕她的,怕她難過,怕她傷心,怕她的眼淚。
他把她捧在手心裡疼,可她愛的卻是別的男人。
阿尋來了上海,他知道了,他也難過,可他不想在意,他記住的只是,她答應過他的,她會回來,因爲女兒和他還在家裡等着她。
可是如今她說什麼?她說是他連累了她。
是啊,如果不是他愚蠢的被人騙來上海,如果不是他這麼傻的一意擔心她的安危,又怎麼會有今天這樣的事情發生?
“你留在這裡想幹什麼?你又能幹什麼?這裡這麼多人,你打得過嗎?如果不是你實在太蠢,怎麼會被人給抓住?我說了讓你在家裡等着我,你跑來上海乾什麼?”
“你走,現在就給我回去,回你的老家去!”
靈徽推着他向外走,阿尋那樣高大結實,方纔兩個保鏢都要按不住他,可現在,靈徽卻推着他像是推着一個小孩子——
題外話——第二更,我可憐的小阿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