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之中,陳設簡單,只有一趟長椅,一個石桌,幾個石凳。
石桌旁的石凳上,端坐着一位白髮黑袍的滄桑老者,正擺弄着手中的酒盅,一抹嫋嫋酒香逸散而出。
不是成世澤,還能是誰?
莫陽愣在當場,頗有幾分時間錯位的感覺。
這場景,就好像他當日第一次在望西亭中見到成世澤的樣子。
這位奇人,氣度自如,還是那樣的瀟灑。
唐興夜則激動的不能自已,近乎哽咽,“成……成道友,你……你果然還活着……”
成世澤一臉歉意的嘆了口氣,起身衝莫陽和唐興夜深深鞠躬。
莫陽不敢受禮,慌忙躲開。
唐興夜則好像高興傻了,傻傻的站住,喃喃失聲:“成道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安盟中人都說你是叛徒,可我相信,你不是,你肯定不是!”
成世澤喟然一嘆,搖了搖頭,“唐道友,莫小友,你二人近來爲成某的奔波和付出,成某心中都明白,只是有些事……太過複雜。這麼多年過去,成某也不想再追究了。”
說完就連連搖頭,邀請莫陽和唐興夜來到石凳上坐下,親自爲二人斟了一杯美酒。
這酒是灰黃色的,泛着淡淡的鎏金華彩,看起來非常的貴氣。
莫陽並未多想,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就覺得腹中火熱起來,一路飛遁而來所消耗的靈氣,很快就得到了補足。
這是好酒!
其作用,甚至比補氣丹還好。
看來,酒果然是通靈之物,對問道仙路有極大的促進作用。
莫陽並不着急。因爲他知道,成世澤既然主動露面了,很多問題就會迎刃而解。
可唐興夜不行,他激動的追問:“成道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和莫陽都加入安盟了,你的過去我們也都知道了。可是,我一千個、一萬個也不相信,你會做出那種背信棄義的事來!”
成世澤臉色平靜,有一種看透世事的淡然,“我說了,過去了就讓他過去吧。”
唐興夜氣道:“過去?怎麼過去?你知不知道,整個安盟都與你爲敵!你知不知道,你前一陣遇到的伏擊,就是安盟所爲!你知不知道,近期安盟還在……”
成世澤眸光一冷,瞪了他一眼,沉聲道:“你既然加入了安盟,就應該明白恪守規矩的道理。我既已不是安盟中人,安盟的行動,你就不能亂說!”
唐興夜話語一滯,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苦惱。
莫陽笑笑,語氣輕鬆,“成前輩,就憑你這句話,在下就知道,你沒有背叛安盟。過去沒有,現在沒有,將來也不會有。只是我有一事不解,你心裡就一點都不怨嗎?”
“怨?怨什麼?”
成世澤深深的看着莫陽。
他能主動傳音,把莫陽和唐興夜帶到這裡,說明他這段時間對二人有足夠的調查。
他不知道唐興夜是莫陽的徒弟,卻知道,這段時間裡,唐興夜和莫陽的二人組當中,拿主意的一致都是莫陽。
他很好奇,莫陽這小子到底有什麼能耐,能讓唐興夜這麼驕傲的人都深深折服。
莫陽眼睛眯成了一條線,笑眯眯的道:“成前輩應該知道,我來金三角的時間不長,對金三角的瞭解,也都是道聽途說。不過,很多時候,眼睛和耳朵都會矇騙,心卻不會。我能看出來,成前輩沒有背叛的人格!”
“你到底要說什麼?”成世澤神色微緊,已沒有了最開始的從容。
莫陽笑笑,依舊不急不緩,“安盟中人都在傳言,說是當年你不看好毒丹產業,想要推動安盟取締,卻遭遇了極大的阻力……”
話未說完,成世澤就打斷了他,闡述道:“我抵制的不是毒丹產業,而是禍害了整個金三角的梅花丹!”
“對對對,梅花丹!”莫陽笑的愈發從容,相比較之下,成世澤則愈發被動。
唐興夜面露狐疑,有些拿捏不準。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莫陽繼續道:“據說,當初你推動取締梅花丹的制產,卻受到了阻力。你不甘心,憤憤不平之下,就通過蘿韻仙酒給少主安俊下毒,讓他染上了梅花丹毒。讓他親身感受到梅花丹的毒害和恐怖,讓他產生恐懼,進而推動取消梅花丹產業。是這樣嗎?”
成世澤沉默良久,喟然一嘆,“你說的沒錯。”
“成道友!”唐興夜驚呼一聲,難以置信。
如果這個說法是真的,那成世澤跟叛徒有什麼區別?
當時,安俊是安盟的少主,是話事人啊,給安俊下毒,那就是十惡不赦!
成世澤淡淡的道:“當年,我拍下蘿韻仙酒的酒方後,就苦苦尋找替代材料,把原版酒方中很多絕跡的材料都彌補上。整整花了兩年時間,我終於調製出了改良版的蘿韻仙酒。要知道,這蘿韻仙酒本就是當年安家老祖安蘿韻所創,所以這第一壺的蘿韻仙酒就送給了少主。”
唐興夜臉色煞白,喃喃失聲,“這……這麼說,傳言都是真的?成道友,你……你……”
莫陽擺擺手,不悅的看他一眼,罵道:“唐興夜,你有腦子嗎?聽風就是雨?成前輩的人格,豈容謠言踐踏?”
唐興夜愣怔一下,頓時反應過來,臉色紅潤了許多,雙目放光,“這其中,還有別的變故!”
莫陽嘴角一勾,笑吟吟的看向成世澤,“成前輩,當年的事,真相究竟是如何……想必你一定清楚吧?”
那眼神,就好像能洞穿一切似的。
成世澤神色淡然,平靜的道:“成某說了,那是成某調製出來的第一壺蘿韻仙酒,而且因爲酒方中很多材料都遺失、絕跡,我用了很多替代品,這就難保在調酒過程中會發生一些意外……”
“這不可能!”唐興夜臉色一變,聲音發冷,“成道友,你到底在隱瞞什麼?我們是想幫你澄清當年的真相,幫你洗涮冤屈啊!就算幫你重回安盟受阻,也不至於讓你受到安盟的圍捕啊!調酒出現意外?這對別的調酒師來說,可能是真的,可對你來說,不可能!”
莫陽面帶笑容,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成世澤對唐興夜的話不爲所動,只是盯着莫陽,渾濁的眼睛微微眯着,略帶威脅的告誡道:“現在的安盟,早已不復當年的實力。尤其當下金三角亂象漸起,甚至仙宮都參與進來。安盟,亂不得!”
莫陽就露出了一個果然如此的表情,衝他一拱手,“成前輩的氣度雅量、格局境界,果然不是我等小輩能夠企及!受教了!”
成世澤就揮了揮手,長嘆一聲。
唐興夜愣了愣,不明白莫陽和成世澤在打什麼啞謎,一頭霧水。
莫陽面色平和,心中則是驚濤駭浪!
他猜對了!
當年安俊中毒的事,果然是另有玄機!
以成世澤的人品和氣度,怎麼可能會下毒毒害安俊?
那麼只能說,讓安俊感染梅花丹毒的,是另有其人!
是誰呢?
當年的事太過複雜,莫陽也沒經歷過,風風雨雨的傳言很多。可從結果反推,就能很輕易的得出答案。
安俊感染梅花丹毒後,安盟內最受益的人是誰?
是他的妹妹,安歌!
她從一個地位低下可憐女子,一躍成爲了安盟的大小姐,成爲了安盟的話事人!
而且,從安盟想要挖掘安家秘府一事中就能看出來,這個冰美人的野心極大。
更重要的一點,安盟的毒丹產業,一直都是由安家中人掌控的,安俊也是毒師!
成世澤就算有賊心,憑他一個調酒師,想給毒師安俊下毒,幾乎不可能。
唯一的解釋,就是同樣是毒師出身的安歌!
也只有是安歌,安盟的最高統治者,纔會讓成世澤心甘情願的背黑鍋,承擔叛徒的罵名。如果安歌的名聲臭了,她還怎麼掌控安盟?那安盟就真的四分五裂,徹底垮掉了。
其實這一點,莫陽這幾天一直都在思索。
直到此刻從成世澤這裡得到求證,莫陽纔算確定下來。
這一刻,莫陽忽然想起來那次去安歌茶館的後室,去見安俊的時候,安俊對安歌的態度非常冷漠,一口一個“賤婢”的叫着。
莫陽一度以爲那是在演戲,在隱藏安盟的身份。
現在想想……安俊的憤怒和他對安歌的羞辱,未必就是裝的。只不過,安俊作爲安家人,他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安盟瓦解,他不能揭發安歌,反而要力挺她成爲安盟的話事人,延續安家的傳承……
“哎!”
想通了這一點,莫陽也長長一嘆,腦海中不由得又浮現出了安歌那傾國傾城的絕世容貌。
誰都不容易啊!
成世澤擺擺手,說道:“我本不想露面,悄悄的隱藏暗中,隨機應變。不過,發生了一點意外,這纔不得不冒險傳音,把你們引到了這裡。”
“哦?什麼事?”莫陽有些好奇。
成世澤站起身,“跟我來!”
這處洞府開鑿出了很多房間,成世澤引着二人穿過了兩個石室,來到了最深處的幽深的石窟內,壁上掌着燈,燈光幽暗。
“我救了一個人。”
成世澤推開了這幽深的石窟的門,一股血腥氣息就撲面而來。
昏暗的燈光下,能看到一個身受重傷年輕人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裡,身上的白衫有多處被鮮血染成了紅色。
臉色煞白,宛若殭屍。
若非他身上仍有氣息傳來,幾乎都以爲他是個死人了。
“司徒白!”
在昏暗的燈光下,莫陽和唐興夜看清了這身受重傷之人的臉後,頓時失聲而出。
沒想到,這人竟然是來自仙宮的天之驕子司徒白!
“怎麼會是他?”莫陽難以置信。
成世澤緩緩道:“最近這段時間,老山之中很不安寧。我雖無法進入老山,卻能感受到幾分亂象。昨天夜裡,老山中的動亂非常厲害,有七八位道宮境強者的氣息釋放出來。我是在老山邊緣地帶看到了他,是從老山那邊跑出來的。當時,已經危在旦夕。好在服用了我的補靈藥酒後,傷勢有所好轉。”
成世澤說的很輕巧,可莫陽知道,想把司徒白從老山那邊解救出來,帶到這裡,這個過程一定非常兇險。
莫陽慢慢思忖着道:“看樣子,是仙宮的季澎湃長老以自身爲靶子,吸引了全部火力,才創造機會讓他逃離出了老山。”
成世澤深以爲然的道:“嗯,那個季澎湃……當真是厲害。不過,老山中的道宮境強者,不下五六十人。他若是一門心思的逃跑,興許還有一線生機,現在嘛……”
說完,就搖了搖頭。
很顯然,仙宮的季澎湃長老,這次死定了!
唐興夜冷冷的道:“仙宮的上一任宮主就死在老山之中。這一次,又一位仙宮長老死在了老山。依我看……用不了多久,仙宮就要全力出動,清剿老山了。”
“一定的。”
莫陽點了點頭,目光淡淡的看着躺在石室中的司徒白,“此人年紀輕輕就有魂嬰境的實力,而且季澎湃寧願身死,也要保他逃命,可見他在仙宮中的地位一定不低。若能保他一條性命,等日後仙宮來犯……咱們也有了一絲迴旋的餘地。”
成世澤笑笑,顯然很贊同莫陽的看法。
唐興夜是土生土長的金三角中人,野慣了,對仙宮有着骨子裡的排斥,當下不悅道:“什麼意思?你還要和仙宮合作?”
“爲什麼不行?”莫陽瞥他一眼。
唐興夜怒道:“你這是與虎謀皮!”
莫陽搖搖頭,嘆了口氣,“老山與仙宮都是虎啊,這是兩虎相爭。安盟的未來,只能是夾縫中求生。”
成世澤對莫陽就愈發滿意了,眼神中滿是讚賞,“莫小友,成某現在不太方便,不過我聽說你和大小姐關係不錯?有些話,就要由你轉告給大小姐了。”
莫陽淡淡的道:“安盟可不是安歌的一言堂。”
“我相信你能做到。”成世澤眼神灼灼的看着他。
“我儘量吧。”莫陽深吸了口氣,轉而問道,“他什麼時候能醒過來?”
成世澤道:“三天吧。”
莫陽點了點頭,“行,那我們三天之後過來。他的身份太特殊,說不定現在的金三角,已經佈滿了老山的眼線。就讓他留在這兒吧。”
成世澤深以爲然,沉聲道:“的確,最近的老山亂象不少,很多年輕人都紛紛出山,進入了金三角。你們要小心行事,儘量低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