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聲音,呼喚着葛判,顯得極爲淒涼。
蘇庭隨着聲音看去,只見那邊有個鬼魂,再也看不出半點面貌,彷彿皮都被扒了一層,披頭散髮,魂魄虛弱,近乎消散。
“葛判……”
那聲音極爲虛弱,喊得聲嘶力竭,依然顯得極爲輕微。
葛判看了過去,微微皺眉。
那個悽慘的鬼魂喘息着道:“前些年葛判至此,小鬼問了一聲,還有多少年限,該出十八層抵禦,不再受苦,您言道還餘二百七十年,如今可足了年月否?”
葛判神色如常,將手中冊子翻開,掃了一眼,才道:“恭喜,年月將至,你受難已足,可投胎轉世去了。”
那鬼魂喜極而泣,卻哭不出聲音。
蘇庭嘿然一笑,道:“投胎轉世,洗清一切,便是一個新的靈魂,再非是你,可你倒是如此期盼。”
這鬼魂勉強擡頭,滿是淒涼地說道:“人說生不如死,哪知八百年來,小鬼沉淪地獄,受盡磨難,只想魂飛魄散,卻也無能爲力,而今終於要投胎轉世去了,如何不喜?”
他說完之後,又朝着葛判問道:“小鬼下一世,可有定數了?”
葛判說道:“你出了冥獄,飲了迷魂湯,再經輪迴磨洗,忘卻一切,又何必再問?”
這鬼魂哭泣道:“好歹小鬼今生能知來生事,就是忘卻一切,如同灰飛煙滅,也算了去擔驚受怕了。如今劫滿投胎,還望葛判憐惜,告知小鬼將來轉世身,命當如何?”
“也罷,反正你也是要忘卻的。”
葛判頓了一下,取過法冊,看了一眼,說道:“來生你投在凡塵武林世家,不入修行大道,但可以練武,且天賦根骨不差,年少成名,武藝不凡,作爲名滿江湖的少俠,家有萬貫之財,另有一青梅竹馬,在訂婚之後,將廝守一生。”
這鬼魂頓時嚎啕大哭,伏地說道:“簡某人受劫八百年,來生終於有了個好下場。”
葛判揮了揮手,道:“你好自爲之。”
說完之後,他領着蘇庭和小沙彌,繼續往前行去。
而那鬼魂還在嚎啕大哭,卻又有陰差上前,繼續行刑,不斷折磨蹂躪。
“這廝以往犯了什麼事,如此淒涼?”
蘇庭嘖嘖一聲,道:“好在歷劫八百年,來生倒也算是不錯。”
葛判腳步一頓,看了過來,道:“你真以爲不錯?”
蘇庭聞言,錯愕道:“先前你與他所言,難道還能有假?你這判官,也沒必要欺瞞於他。”
葛判緩緩說道:“老夫自然沒有騙他,但這其中的故事,你要盡知麼?”
蘇庭摸着下巴,道:“雖說好奇心容易害死人,但一個凡人的未來,總不至於是什麼隱秘罷?”
葛判說道:“自然不至於是什麼隱秘。”
說完之後,只見這位身着判官紅袍的老者,略感無奈,又道:“老夫適才所言,並無欺瞞,他來生確實出身不凡,家財萬貫,又是成名的少俠,這倒也是屬實的,後來他跟那青梅竹馬的女子,也定下了婚期。”
蘇庭眨了眨眼,道:“然後呢?”
葛判說道:“然後他要趕赴京城聚會,參與武林新秀大比,與少女約定,歸來便是迎娶之日。而少女也與他承諾,必終生等侯他歸來。”
蘇庭納悶道:“這不就對了,人生多麼圓滿?”
葛判神色如常,繼續說道:“然後少女半路買兇,有三十七個死士,把他亂刀砍死在了半途,毀屍滅跡。”
蘇庭怔了下,稍有茫然,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葛判說道:“然後少女便帶着他的萬貫家財,嫁與其師兄,生七子一女。”
蘇庭懵了半晌,回望那喜極而泣的鬼魂一眼,十分無言,道:“你不是說會廝守一生的麼?”
葛判合上法冊,說道:“少女買兇把他殺掉了,這就是他的一生。”
蘇庭神色古怪,道:“您老這還真是實打實不摻雜水分的一輩子。”
說完之後,蘇庭又不禁問道:“這廝八百年前究竟犯了什麼事?何至於在冥獄受劫八百年,來生還這麼悽慘?”
葛判頓了一下,道:“此人名爲簡海沙,前生也是修行人,旁門左道,作惡甚多,判血池獄刑罰一百二十七年。”
蘇庭稍覺疑惑,道:“一百二十七年?但他受難八百年,還禍及來生,又犯了什麼事?”
葛判沒有應話,只是伸手往上指了指。
蘇庭擡了擡手,問道:“啥意思?”
小沙彌徐徐說道:“觸怒天威。”
蘇庭聞言,訝然道:“這廝以陰神之身,觸怒天威?觸犯了天庭哪條律法?還是衝撞了天庭帝君?還是……”
他說到這裡,怔了一下,摸着下巴,面色異樣。
八百年前,天庭未立,但天帝已是高深莫測之輩。
區區陰神,在當時所衝撞的,顯然便是當年尚未成道的清原祖師。
“他是因爲衝撞了清原祖師,所以才落到這般下場?”
“你真要這麼說,倒也未嘗不可。”
“真慘……”
蘇庭摸了摸臉。
葛判看了過來,說道:“瞧你這神情,可是覺得道祖也跟你一般,似乎睚眥必報?”
蘇庭忙是搖頭,道:“我可沒有這麼想。”
他心中咕噥了兩句,擡頭看了看。
這裡雖然是幽冥地府,但仍然是三界天地的一部分。
道祖之尊,身成大道,便也化作了天地的真身。
天地之內,道祖無所不知。
也就傳說八百年前,清原祖師天人化身,纔有了變故。
但如今他蘇某人可不是天人,九幽地府之下,也不能欺瞞道祖。
要是胡亂編排,下場堪憂。
那個淒涼到極點的簡海沙,就是前車之鑑。
“其實,關於簡海沙之事,道祖從未放在心上。”
葛判說道:“但天地秩序森嚴,此人犯天,鑄成大罪,地府之內,評判死後之功過,而他冥冥之中,便有罪孽深重。”
說着,葛判又道:“地府乃是按照賞善罰惡,他罪孽深重,照秩序行事罷了。”
蘇庭似懂非懂,道:“好比雷火,儘管火不來燒你,但你主動去觸碰火焰,被火所傷,自然也不是火焰之本意?葛判之意,便是如此?”
葛判點頭道:“正是如此,但比作是火,卻更像是雷霆,天威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