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樂.”
一片黑暗中,顏歡愣愣地睜開眼眸。
他躺在溫暖的被褥中,嘴中的呢喃顫抖着出聲。
直到聽到黑暗中熟悉的人聲,顏歡才從變蛇的恐懼之中擺脫。
可哪怕如此,先前夢中的景象卻依舊揮之不去,讓顏歡一口氣憋在胸口,久久沒有呼出。
取而代之的,卻是他眼角的一滴濁淚徐徐滑落。
他想起來了.
一開始,安樂是很自閉的。
她小時和父母走失過很久,給她的心理帶來了創傷。
她在南區沒有其他同齡的朋友,經常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那沙地的邊緣。
是自己覺得她可憐,用成爲夫婦的誓言將她從那種自閉的陰影中帶出來的.
而事到如今,她全部都還記得。
顏歡愣愣地將胸口的鬱氣一口口呼出,適應着被月色佔滿的空氣。
牀邊,那原本模糊不堪的女性雕像一點點變得清晰
只是此刻顏歡不察,他只是覺得此刻異常口渴。
剛想起身,卻感受到了一點拉扯感。
於是,他扭頭看向自己懷中。
卻見自己的懷中,安樂面朝自己瑟縮在那裡。
她沒有擠佔、也沒有擁擠,好似只是找了個不妨礙自己的位置蜷縮了身體,企圖感受到自己溫熱的體溫,哪怕只有一點。
此刻的她正睡得香甜,臉龐放鬆。
有些嬰兒肥的小臉躺在散亂的一頭黑髮裡,眉目柔柔。
她終於沒有像白天那樣習慣性地抿着脣,反而是張着小嘴,聽不見動靜地呼吸着。
她的一隻手下意識地攥成了拳,輕輕拽着自己的衣物不忍放開。
“.”
顏歡打量着她安靜的睡顏良久,似乎在此刻,他才終於抽絲剝繭般地看見她真實的模樣。
顏歡在想:
喵醬說,修改器來源於慾望。
可是,一開始自閉的安樂是沒有這樣的慾望的。
是自己用早已遺忘的誓言將她從自閉中帶出來的
於是,自己才化作了她的慾望。
一開始的顏歡做錯了麼?
也未見得。
只是
顏歡愈發覺得口渴了。
他想要起身去接一口水喝,卻又擔心吵醒拽着自己衣物的安樂。
就在他費盡心思地想着辦法讓安樂鬆手時,卻倏忽發現,她原本抓得就不緊。
原來,那不是什麼束縛。
只要輕輕一扯,她便會鬆手。
“嗚”
只是在自己稍稍後退,脫離安樂的瞬間,睡夢中的她便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發出了一聲可愛的嗚咽聲。
旋即,她臉上原本的那抹安詳一點點被不安所替代。
她下意識地伸手去向顏歡的方向探了探,可她的手壓根沒知覺,稍微探了一點點距離,她便瑟縮着收回了手
安樂依舊停留在本在顏歡懷中的原地,不敢上前也不肯退後。
只是抿着脣將身子瑟縮得更緊了,像是個被褥裡的小糰子一樣。
“.”
而一旁,側着身的顏歡就這樣看着安樂的睡顏。
打量了許久,他纔不忍心一般,對睡夢中的安樂輕聲道,
“我待會就回來.”
“.”
她睡着了,沒有迴應。
只是向來,自己說的話,顏歡從未聽過她拒絕。
所以,大概就算是她醒着,也只會乖巧地“嗯”一聲,說要在這等他回來。
“.”
顏歡默然起身,將被褥蓋好,避免寒氣從可能的一角侵入其中。
“咔噠~”
第二晚,神鄉的夜十分寧靜。
粉色的桃樹在月光下化作了女子淡雅的羅裙,迎着皎潔的月色翩翩起舞。
顏歡瞥了一眼走廊的時鐘,發現也纔沒過去多久。
正是夜濃時。
他去了一趟衛生間,又一杯接着一杯地飲了許多溫水,這纔將那抹久化不去的口乾舌燥徹底嚥下。
“沙沙.沙沙”
他涮了杯子,從廚房中走出來,打算回房。
夜下,他打量了一眼遠處的桃樹。
這才發現,一位神代婆婆沒有睡覺,倚靠在桃樹邊。
“神代婆婆,你還沒睡麼?”
“哦呀”
那位神代婆婆聽見了顏歡的聲音,扭轉過頭來,
“呵呵,人老了就是容易覺少,有時候躺在牀上折騰半宿都睡不着。”
她打量着眼前同樣未眠的顏歡,沒多說什麼,只是想起了什麼,突然問道,
“對了,你要吃桃子麼?”
“桃子?”
庭院中,顏歡疑惑地看着神代婆婆,不知她何發此問。
徐徐走向她,便看見她手中拿了個不大不小的、看起來還有些青澀的桃子。
看見那感覺未熟的桃子,顏歡嘴角微微僵硬,
“這熟了嗎,婆婆?”
“熟了,熟了這樹原本是用來觀賞的品種,一年結不了幾個桃子”
“嘶,那一定很酸.這還吃麼,婆婆?”
“怎麼說呢”
神代婆婆拿着那個桃子,無奈地解釋道,
“這棵樹是我丈夫去世前幾年,我和他一起種的,我以爲他是拿來當觀賞花的,所以從沒嘗過這樹的果子,覺得一定會很酸
“結果,他去世前我才知道,他種這樹就是爲了讓我嘗一嘗桃子的味道,只是他買錯了品種而已。”
聽着婆婆的打趣,顏歡不由得微微一笑。
但神代婆婆看着頭上開滿的桃花,卻不由得嘆了一口氣說道,
“只是有時我在想,如果這棵樹有靈的話,它會不會埋怨我。”
“埋怨您?”
“是啊,明明我種下它,只是爲了觀賞它美麗的花朵而已。它竭盡全力產下了這些果子,我卻嫌棄它從沒嘗過.”
顏歡看着眼前感到遺憾的老人,卻倏忽意識到,其實她真正遺憾的不是眼前這棵桃樹,而是她已經逝去的丈夫。
畢竟,桃樹的開花結果你可以不看、可以不吃。
但人情感結出的果子卻不是
顏歡想着想着,表情卻倏忽愣住。
他愣愣地擡眸看向眼前在夜風中盛開的桃樹,卻又難免看向了神代婆婆手中那顆青澀的果實。
“.”
他默了許久,都未曾開口,也未曾將目光挪開。
“怎麼了,少年?”
顏歡低垂了眼眸,勉強一笑道,
“.沒什麼,只是突然覺得,這棵桃樹很漂亮,很像我的.女朋友。”
“是麼.她的確是個很可愛很漂亮的孩子”
神代婆婆呵呵一笑,卻又突然想起了什麼,對顏歡提醒道,
“對了,少年,有件事今天我忘記提醒你了。”
“嗯哼,您說。”
“今天你們和葵香和也他們上山玩的時候,我看到了電視裡播報的新聞。”
說着,神代婆婆從懷中拿出了一張小小的紙條,上面似乎記了一行櫻國的電話號碼,
“電視上播報了你們倆的有酬尋人啓事,照片、信息也都對得上,還留了聯繫的電話。
“應該是有很厲害的人在找你們,好多電視臺都在同時播報”
顏歡看了一眼神代婆婆蒼老的手中握着的紙條,上面記了一行電話,在後面還跟着聯繫人的稱呼:
“櫻宮小姐。”
只一眼,顏歡便知道是誰在找他們了。
“找你們的人神通廣大,今天東京電視臺都復播了好幾次這條尋人啓事,更別說其他電視臺了
“我想,如果你們給她打電話,讓她知道你們在這的話,說不定町裡七天弄完的事明天就能解決了.
“這樣,你們或許明天就能離開了。”
顏歡看着婆婆手中的紙條,沉默許久。
“.”
直到好久之後,他才輕輕伸手.
卻沒拿紙條,反而拿過了婆婆另外一隻手上握着的桃子。
看着那接過桃子的少年,神代婆婆微微一愣。
“謝謝你的桃子,婆婆。”
顏歡拿着那桃子,最終如此笑着說道。
“.呵呵,沒事。”
看着那拿着桃子的少年,神代婆婆似乎明白了他的選擇。
旋即,她搖了搖頭,又默默將那紙條收了回去,
“那就晚安吧,少年,我再在這坐一會。”
“好,晚安,婆婆。”顏歡點了點頭,轉過頭去,朝着自己和安樂的房間走去。
趁着月光,他低頭看向手中帶着些許毛絨的桃子。
隨後,他張開了嘴,毫不猶豫地一口咬在了那桃子的果肉之上。
“噗嗤!”
瞬間,桃子果肉迸開的汁水在口腔內四濺,爲舌尖所嘗。
“.”
出乎顏歡意料
是甜的。
“吱吱.喳喳”
清晨,不知名的鳥兒停留在了神社院內桃樹的枝頭。
在初春的粉紅中,宛如青綠跳躍。
安樂被這樣的聲音喚醒,睫毛如蝶翼撲朔,將她從不願醒來的美夢中喚醒。
她已經,許多天沒這樣安穩地睡着過了。
雖然她的四肢都沒了感覺,但在夢中,那種觸手斷裂時彷彿貫徹靈魂的疼痛卻常常流轉,讓她經常做噩夢。
要麼是被觸手吞噬,要麼是徹底喪失一切感覺.
像是個植物人一樣,無論爸爸媽媽、小歡如何呼喚自己,她都不知不覺。
卻不知怎的,昨晚她睡得安穩,久違地睡飽了。
“嗚”
甚至於,還能可愛地嗚咽着,伸一個小小的懶腰。
她揉了揉眼角,將眼中的迷濛揉去。
睜眼一瞧,便看見了眼前環抱着自己同樣睡得安穩的小歡正面對着自己。
他的面容俊美,尤其是睡着的時候。
讓人忍不住想要偷吻。
“哎?”
直到此刻,安樂才突然想起,自己原來昨晚是和小歡一起睡的.
她的臉色瞬間變得微紅起來,心臟也撲通撲通地加速。
可她的身子卻一動不動,好像生怕一點動靜就將顏歡給觸醒。
如此,以延長此刻的美好,哪怕只有一分一秒。
她眨巴着眼,近距離地打量着顏歡的一切。
眉目、脣齒、喉結、鎖骨,以及
哎哎?
居然是真的哎,男生早上居然真的會沒意識地
安樂微紅着臉,保持着一動不動,只是一雙水靈靈的眼不老實,下意識地往被褥裡偷瞧。
那豈不是在早上小歡睡着的時候也能.
只要自己調整至自動擋就好了?
“.”
不不不,你.你在想什麼啊,安樂.
安樂自己都對自己無語了,恨不得把自己的記憶刪除,把一些無用的黃色廢料給排出去。
就像現在這樣
這樣就好了。
“啪啪啪!”
“大哥哥,大姐姐!!起牀啦!!”
就在安樂微笑着享受着寧靜的此刻時,房外,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倏忽傳來,讓安樂瞬間臉色一變。
你.
你們兩個!真是的!!
安樂氣鼓鼓地捏了捏拳頭,但她卻向來不善怪罪別人,只得無奈地看向眼前的小歡。
卻看他有些疲倦地睜開了眼眸,看向眼前的安樂,不由得微微一笑,
“早啊,安樂。”
“啊,早早,小歡”
安樂臉色微紅地捂着胸口稍稍坐起身子來,看向外面,開口應道,
“我我們馬上就起了,你們先去洗漱吧.”
“哦哦,好嘞!走,和也!”
“啊”
這兩個小屁孩,真是活力滿滿。
顏歡也揉着自己的頭坐起了身子來,看向眼前捂着胸口、光着腿坐在自己身邊的安樂。
他眯了眯眼,輕輕伸手碰了碰安樂的手臂。
這回,安樂可是看見了,於是她立馬做出了反應,
“怎麼了,小歡?”
顏歡打量着她那慢了半拍的反應,隨後輕輕張開了手,對她微笑道,
“早安的擁抱。”
“哎?”
“怎麼了,男女朋友間早上的擁抱是很正常的啊。”
原來小歡是會做這種事的男友嗎?!
那.
那很幸福了。
“是是!”
安樂抿了抿脣,像是受寵若驚一樣輕輕對着顏歡也伸出了手。
顏歡一把抱住了她,將她鎖入了懷中。
只是擁抱的同時,他的手卻開始不老實地在她的身上快速摸索而過。
手.
沒反應。
腿.
沒反應。
越摸,顏歡的眉頭就皺得越深。
因爲他發現,她的四肢對自己的觸碰一點反應都沒有。
反而是摸到背部的時候,自己的懷中,安樂才微微一顫,
“癢癢.小歡”
四肢都沒感覺了,只有身體纔有感覺麼?
而且,身體也在逐漸
顏歡發現了,越靠近四肢的地方,她的反應就越遲鈍。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反正只有逐漸靠近心臟、頭部的地方她的反應才尤其明顯。
顏歡眯了眯眼,卻終於鬆開了安樂,退後了一些,微笑道,
“抱歉,因爲你太可愛了。”
“哎?”
安樂微紅了臉,捂着自己的胸口不好意思地說道,
“小歡喜喜歡就好”
“.”
顏歡無奈一笑,眼中卻閃過了一道虛幻的字幕。
那是,他昨晚刷新的惡魔商店內出現的商品,只是被他記憶下來了而已。
他躺在牀上連着刷了幾次,果然不負有心人,直接給刷出來了。
【蟹藥*0.5】
【一次性消耗品,服用完整後藥物會帶來以下效果:】
【1.消除身上附帶的所有詛咒】
【2.消除身上因使用修改器帶來的所有副作用(修改器進度清零)】
【3.身體恢復至健康狀態】
【價格:2小時內,在不被任何修改器因素的影響下,主動與除了安樂之外的所有修改器宿主依次舌吻一分鐘】
【在接吻前,需要獲得對方的同意,不可強吻】
【同時,引誘對方主動親吻你並不奏效】
看着那冒出來的虛幻界面,顏歡不由得吞嚥了一口唾沫。
好消息是:他有法子救安樂於水火之中了。
壞消息是:他恐怕馬上就要陷於水火之中了。
“小歡,怎麼了?”
只是,看着此刻眼前歪着頭看着自己的安樂,顏歡卻不由得嘆了一口氣,旋即露出了微笑。
他沒有佩戴面具,只是站起身子來,一把抓住了安樂的手腕,說道,
“沒什麼,走吧,咋倆去洗漱去。”
“啊,好”
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腕,雖然那裡一點感覺都沒有,但安樂的心臟卻自行一點點加快,涌上了一抹暖意。
於是,她抿着脣微笑起來,也站起身子來,跟着顏歡起牀、更換衣物、朝着門外安靜的村莊內走去。
“喵~”
一旁,虛幻的喵醬端莊地坐在牀鋪邊上,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抓着榻榻米的地面伸了一個懶腰,又用爪子洗了洗自己的貓臉。
尾巴一掃間,它卻倏忽感受到什麼。
扭過頭來,看向了牀邊的一角。
卻見那裡,放着一個面容已然清晰的月光菩薩雕像。
在那菩薩雕像的底部,歪歪扭扭地鐫刻着一行小字,
“顏歡和安樂”
或許,在南區臨別時,不止是顏歡送了安樂一張書籤作爲留念。
那位女孩,也在臨別時將一尊她認爲有求必應的神像送給了顏歡。
希望藉由神佛之力,庇佑他們有朝一日重逢。
只是
顏歡沒有和安樂一樣,在底部的文字上加刻什麼“永遠在一起”的話語。
乃至於,在他搬離孤兒院的時候,這尊雕像也不知所蹤。
所以,他纔會覺得這尊面容模糊的雕像熟悉。
“喵”
喵醬有些可惜地嘆了一口氣,剛要搖晃着尾巴,轉身跟上外面越走越遠的顏歡和安樂。
卻在此刻,倏忽瞥見
就在那雕像的一旁,放着一顆果肉被剃了乾淨的桃核。
喵醬望了那桃核良久,隨後,總算是屁顛屁顛地朝着門外一陣小跑而去。
門外某間房間的電視機內,正在反覆播報着新聞,
“據悉,兩位來自麟門的高中生,顏歡和安樂,目前不知所蹤。”
“請有相關消息的國民立刻撥通以下電話:櫻宮小姐,00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