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天威難測
皇帝這話一出，全場皆寂。
顧明達聽到這話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就連一向神經大條的沈長風，都意識到了不對勁，謝行川也在給妞妞使眼色。
可惜這些，妞妞全都沒看到，她眼中瞬間迸發出歡喜來。
李雍輕笑一聲，問道：“你是否要求這個？”
他以爲妞妞這麼乖巧的小姑娘，肯定要爲父親求這份榮耀。
但下一秒，小姑娘卻說道：“我不求這個。”
這次倒換李雍詫異：“你這孩子，竟不爲你父親考慮？”
妞妞嘆了口氣，說道：“我也想爲父親考慮。”
李雍問道：“你難道不想當個好女兒嗎？”
妞妞搖了搖頭，睜着一雙大眼睛，認真地回答道：“誰當狀元是朝廷的事，我不能強求。”
妞妞還記得母親的千叮嚀萬囑咐，讓她不要在這種事上發願。
母親也說了，父親既然進了殿試，一個進士身份已經穩妥了，不必在意排名高低。
排名高低實際上確實會影響前程，張芸娘也沒有說殿試還會有同進士。
同進士自來有“如夫人”的雅稱，比普通進士低人一等。
張芸娘是故意沒有跟妞妞說明白，只說朝廷自有安排，女兒能力特殊，害怕這傻孩子會亂用。
妞妞此時還滿心以爲，爹爹的前程已經穩了。
李雍說道：“你這麼個小姑娘，居然也知道朝廷做主，但你爹若因此失了狀元之位，你不難受？”
妞妞聞言，沒有立馬回答，而是轉過頭問道：“爹爹，你會難受嗎？”
顧明達笑着說道：“沒當狀元，也是我本事不濟，我怎麼能怪到你頭上呢。”
妞妞立馬對着李雍說道：“爹爹不難受，那我就不難受。”
看着這父慈女孝的場景，李雍再度心生羨慕，又問道：“你不爲你爹求功名，那你要求什麼？”
顧明達的心又提到嗓子眼上了，他怕妞妞提了什麼爲難的要求，惹得皇帝不喜，反而遷怒妞妞。
妞妞皺眉沉思片刻，而後問道：“您覺得我應該求什麼呢？”
李雍聽到這話，心頭一顫，那種熟悉之感再度襲來，一模一樣的話，他沒想到居然又是眼前這個小姑娘說出來。
甚至同樣都是在白雲寺裡相遇。
若非眼前這小姑娘年紀太小，他都快懷疑這就是自己夢裡的妻子。
他從登基之後，就長久地在夢中見到同一個女人，雖然模糊着看不清那女人的臉，但他們在夢裡度過了一生。
同樣是君臨天下，在夢中他並沒有那種高坐雲端、無人陪伴的孤獨感，他的皇后，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
夫妻恩愛、子女雙全，那也是現實中他不曾擁有的美滿生活。
他們初遇的地方，就在白雲寺的桃林裡。
夢裡他見到妻子很高興，問她想要什麼，她也是這般反問。
李雍忍不住想着，難道有人將這番話告訴了妞妞，今日種種，都是有人故意設計？
但很快他就搖了搖頭，一來他從未將夢境告訴旁人，哪怕是太后和長公主，他都未曾說過這事，二來真要有心算計，也不該是派個六歲大的小姑娘，怎麼都該遣一個正當齡的女郎。
李雍此時也像夢裡的那個自己一樣說道：“怎麼，你難道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嗎？你只管想着，自己到底缺什麼？只要你想，就算讓朕封你做公主郡主都行。”
妞妞搖了搖頭，說道：“我好像什麼都不缺，我就不爲自己求了。”
李雍聽到這話，眼睛忍不住深深地注視着妞妞，意味深長地說道：“也可以爲你的家人求一件事。”
妞妞沒有察覺到皇帝的神色變化，猶豫片刻，說道：“我也沒有幫您什麼大忙，但我看您好像總是悶悶不樂，那我就求您過得開心一點。”
妞妞每次見到李雍，都覺得這人滿身孤寂，好像被一層愁緒籠罩着。
哪怕他笑起來，都不會讓人覺得他是真正高興的。
李雍卻整個人呆立當場，他只覺自己徘徊在真實與虛妄之間。
面前的妞妞，說出了夢中那女孩一模一樣的話，兩人的面容漸漸重迭在一起。
但是以前的小姑娘實在太小了，若是長上十歲，李雍肯定現在就將人帶回去，封她爲後。
李雍胸口好似堵了一團溼漉漉的棉花，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妞妞依舊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李雍如今狀態異常，身後的顧明達都嚇得不敢說話，但妞妞依舊沒有半點對這男人的畏懼之心。
“大先生，我可以繼續這麼稱呼您嗎？”妞妞問道。
李雍點點頭。
妞妞又說道：“我爹總說，人生不過三萬天，正因爲人生苦短，所以纔要認認真真過好每一日。”
“我雖然年紀小，但卻認真過日子，每一天都在努力讓自己過得開心快樂。”
“大先生，您也要這樣呀，別總皺着眉，你的家人會擔心的。”
妞妞難得說了這麼長一段話。
李雍盯着眼前的小姑娘，過了很久才發出一聲長嘆：“好，我都聽你的。”
原本低着頭的沈長風，忽然擡起腦袋，疑惑地看了李雍一眼，他覺得這句話有點怪，皇帝是九五之尊，怎麼可能說出如此卑微的話來。
妞妞卻沒察覺到不對勁，而是開心地笑了起來。
“天色不早了，朕該回宮了，白雲寺風景正好，你們慢慢遊玩。”
李雍說完這話便離開，路過沈長風的時候，在這倒黴外甥的腦袋上敲了兩下。
沈長風嚇得捂着腦袋逃竄。
等到人離開了，沈長風才說道：“奇了怪了，先前不都說，因爲李煊那小子鬧的一出，都說皇帝不來白雲寺了，怎麼他又偷偷摸摸來了？”
顧明達說道：“天威難測，也許這白雲寺與陛下有緣吧，今日之事，勿要外傳，以免惹得陛下不喜。”
沈長風和謝行川自然點頭。
妞妞說道：“爹爹放心，我的嘴巴一向很緊。只不過，我覺得就算說出去了，他多半也不會計較，陛下看起來很好說話呀。”
顧明達說道：“你是小孩子，大家對小孩子總是多了幾分寬容之心，陛下也是如此。”
顧明達本想多提點幾句“伴君如伴虎”之類的話，但轉念一想，妞妞又不會一直陪着李雍，至多是像現在這樣，在外偶遇說幾句話罷了。
妞妞現在這樣保持童真就很好，倒也不必額外引導。
回到宮中的李雍，立馬有內侍前來稟報：“陛下，幾位老大人將卷子批完了，請陛下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