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晚被冷厲晟放在醫生對面的木椅上坐好，聞言一動不動，好像一具提線木偶，沒有半分生機。
“這眼睛怎麼回事？”揮手示意冷厲晟站開一點，老醫生打開頭頂的醫用燈，上前微微扳開戚晚的眼皮子，細細觀察了半晌，忽的有些錯愕：“你，不是福利院那黃毛丫頭嘛？聽說去了A市，怎麼的又跑來了？”
看不見老醫生長什麼模樣，但是自進了門診室，戚晚也隱約覺得聲音似乎跟記憶深處的某個聲音重疊了，給她一種無比熟悉的感覺。
此刻聽老醫生這麼一說，她的記憶也瞬間明朗，“您是……宋爺爺？”
老醫生愣了愣，蒼老的臉上立刻揚起一抹慈祥的笑容，“沒想到真是你啊，你這病還真是我這些年見到的唯一一個，難怪你一進來我就覺着你眼熟，幾年不見，都長成大姑娘了！”
戚晚一窒，絕望的心情在剎那間彷彿輕鬆了許多，“宋爺爺，好幾年不見你了，沒想到你還在這裡上班。”
“我老頭子早該退休了。”老醫生笑眯眯的走回辦公桌正面，拉開抽屜翻着陳年的病例，“只是醫院暫時也招不到別的醫生頂替我的位置，加上我老頭子身體不錯，就先在這裡呆着了。”
戚晚很小開始犯病，每次看不見，那時候的蘇瀟宸都會堅持帶她到醫院。
一開始蘇瀟宸也如無頭蒼蠅一般，只能一家一家醫院的詢問他們怎樣診治戚晚的眼睛，直到大約大半年，也不知道他從哪裡聽說的，忽然帶了戚晚來這家資歷足足三十年以上的老醫院。
這一看，就一直看到了蘇瀟宸被被蘇父領走，回了A市。
而蘇瀟宸一走，再也沒有人跟當初的蘇瀟宸一樣極盡耐心的對戚晚，每次犯病，再嚴重的情況，頂多隨便在福利院周圍找一家診所。
而戚晚，也再沒有來過這家老醫院。
讓她完全沒有想過，都十幾年前的事了，眼前這個老醫生，居然還能認得她！
不管前一刻的冷厲晟多麼讓她覺得受到了嚴重的傷害，突然被許多年前的老醫生認出來，戚晚是真正覺得開心。
好像壓在心裡面的一塊大石頭，突然之間被卸掉了。
“找到了。”老醫生推了推老花鏡，從一疊厚厚的病例裡面抽出一本發黃發舊的紙張，放在戚晚面前的辦公桌上，“這還是你當年的病例呢，我覺得少見，就留着，沒想到現在還能用上。”
戚晚張張嘴，還沒開口，原本站在一邊的冷厲晟突然上前，強勢的抽走了戚晚面前的老病例。
老醫生驚訝的看了冷厲晟一眼，年輕人雖然長相真是出類拔萃，但渾身的戾氣卻讓他忍不住皺眉：“這位先生是不是以前經常帶你過來那個小夥子？我這年紀大了，都記不清楚了。”
戚晚呼吸一緊，她看不見，剛纔面前突襲的感覺卻讓她清楚的知道，一定是冷厲晟拿走了病例。
“他不是……”
以前陪她來的都是蘇瀟宸，要是讓冷厲晟知道以前陪她來這裡的都是蘇瀟宸，還不知道又會往什麼方向懷疑。
“難怪。”老醫生搖搖頭。
蘇瀟宸從小就是溫柔如水的樣子，他還以爲是自己記錯了，人也總有改變的時候，原來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了。
冷厲晟眉心微蹙，低眸，單看了開頭姓名一欄裡面“戚晚”兩個大字，已經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冷氏也算和蘇氏合作過，這筆跡，雖然已經有了很大的不同，但是仍舊根深蒂固的摻雜着蘇瀟宸的味道！
“是蘇瀟宸的字？”
丟下那本陳舊的病例，冷厲晟站在戚晚身後，冰冷的聲音裡已經夾雜了一抹怒意。
居然還讓看病的醫生都如此印象深刻，蘇瀟宸，還真是他不容小覷的對手呀！
“不是！”
冷厲晟這一問，原妄想要隱瞞過去的戚晚，呼吸不可抑制的沉重起來，雖然一口縫紉，但慘白的小臉閃過的恐慌，卻一一都被冷厲晟看在眼底。
戚晚心臟跳動的速度變得前所未有的快，一聲又一聲，彷彿快要摧毀她最後的希望。
其實她知道，冷厲晟是那麼敏感的男人，他知道蘇瀟宸跟她一樣是福利院的出身，怎麼可能猜不到那個人就是蘇瀟宸？
但是她還是想努力去維護蘇大哥，她已經這樣艱難了，不能讓蘇瀟宸跟她一樣。
如果註定他們之中只有一個人能幸福，她也寧願犧牲的人是她！
“真的不是嗎？”冷厲晟揚眉，低抑的扯了扯脣角。
不需要答案，他也知道答案了！
原來蘇瀟宸，曾經經常帶她來這裡看病呀。
那個在戚晚曾經的人生裡無處不在的男人，還真是令人討厭呢！
“丫頭，他是你的男朋友？”老醫生搖搖頭，打斷戚晚和冷厲晟的對話，渾濁的老眼看着冷厲晟嚴肅的樣子，明顯有些不贊同的味道。
“不是！”男朋友三個字，讓戚晚備受驚嚇，如同炸了毛的貓，以讓冷厲晟都訝異的速度截斷了老醫生的話。
她只是他的代孕母體，說出來都覺得丟人。
當着冷厲晟的面，承認他是她的男朋友，他會殺了她吧？
“說重點。”冷厲晟不悅地道。
與戚晚的念頭正好背道而馳，一聽戚晚迫不及待的否認，冷厲晟一張出色的俊臉，竟然是前所未有的難看。
他就這麼讓人拿不出手？竟然讓她羞於承認他是她的男朋友！
“我……”戚晚咬着牙，到了喉嚨的話又被她狠狠吞了下去。
她雖然看不見，但是門診室凝滯的氣氛她卻能感覺到，只有在冷厲晟不高興的時候，周圍的空氣纔會這樣凝滯。
“好了！”
眼見當初可愛如精靈一樣的小丫頭，在這個年輕男人面前緊張兮兮的樣子，連老醫生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漠然的望了冷厲晟一眼：“她的病情越來越重，切記要放鬆心情，不能經受刺激，否則病情會越來越嚴重！”
“宋爺爺，我沒事。”戚晚低着頭，苦澀的味道在口腔裡漸漸蔓延。
她過得一點都不好，但是因此讓關心她的人因爲她的不好而擔心，那就是她的不是了。
“好吧。”老醫生無奈的輕嘆了口氣，“這些年你沒有再過來，我還以爲丫頭你的眼睛終於有人能治了，想起來，還覺得慶幸，唉，哪裡知道……”
人的年紀漸漸變大，連聲音裡面也無可避免也粘上滄桑的味道。
老醫生的一句感概，差點讓戚晚忍不住哭出來。
“不過也沒關係，我再好好看看你的病例，我記得前段時間咱們醫院接口了一個德國醫生，好像是眼科這方面的權威。”
戚晚強忍住到了眼眶的淚水，衝老醫生認真點點頭：“謝謝宋爺爺。”
“謝我做什麼？”老醫生搖頭，“那幾年我也是看着你一步一步走過來的，還記得第一次那個小夥子帶你來我這裡看病，我就跟你們院長說過你這個病沒那麼容易根治，一定要多注意……”
聽着老醫生絮叨以前的事情，戚晚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眼睛沒有焦距，連心臟，似乎也沒了焦距。
“對了。”老醫生看了兩頁，忽然又想起來問戚晚：“這些年你都是在哪家醫院看的？如果到時候有治癒的希望，他們肯定得要求你這些年連續的病例，以方便更全面的瞭解你的病情。”
戚晚愣了愣，回過神來老醫生是在問她，小臉上頓時染上了一抹尷尬。
冷厲晟在一旁冷眼看着，瞧她一動不動的木偶樣子，忍不住冷哼：“醫生問你話！”
“我……”戚晚小臉緊蹙，實在憋不住了，才自嘲的笑笑，強忍住悲慼的心情，似雲淡風輕的道：“這幾年的病不是很嚴重，所以我就隨便找了診所開了藥，吃了就沒事了。”
“那怎麼行？”老醫生忽然提高了聲音，責備的瞅着戚晚，“你這病老早我就說過耽誤不得，一定要按時吃藥，不對就要看醫生，你怎麼就隨便……那個帶你來的小子呢？”
老醫生忽的想起了蘇瀟宸來，從第一次他帶戚晚來，所有的事，老醫生都一一交代了蘇瀟宸，除了醫生，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戚晚的病情。
冷厲晟大約也聽出了一點端倪，不等戚晚猶豫，他已經黑着臉，沉沉的道：“被領養走了。”
“他走的時候沒交代你們院長嗎？你這丫頭，也真是……就算福利院不如外面，但是這得了病，還是要看醫生的呀！”
戚晚點點頭，沒有再吭聲。
蘇瀟宸從來不會這麼馬虎，每次她犯病，根本什麼都做不了，她曾經提過要去醫院，但是福利院的主任卻沒有一次允許過，頂多，就給她一點藥片了事。
“行吧。”看了幾頁病例，老醫生有點失望的合上，“現在這本病例都是十幾年前的，只能看到你初期的狀況，我現在帶你去做個測檢，一會兒我再跟院長說說，幫你聯繫一下德國的那位眼科專家。之前想跟你或者那個小夥子聯繫，卻一直都沒有聯繫上。”
還想聯繫蘇瀟宸？
冷厲晟眸如點漆，落在戚晚身上，深邃得讓人看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麼。
“宋爺爺，等等！”
出乎冷厲晟和身後許悅的意料，戚晚突然擡起頭，喊住了老醫生，一臉窘迫的說：“如果是德國的醫生，是不是很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