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很明顯的,她有野心,那種攀上頂峰不必再看任何人臉色而活的野心,她從未在我面前掩飾過。儘管在其他妃嬪面前,她一直很明智的韜光養晦。
“因爲我跟瑩若你不同。”芊芊果然毫不避諱這個問題,“即便離開了這個皇宮,你還是能活下去,不!你肯定能比現在活的更好。”
“可是我不行,我註定了……是要活在紅牆內不斷鬥爭的人,離了這裡的錦衣玉食,爭權奪利,我便不僅僅是一無是處,更加……無法生存。”
“既然註定要在這裡生存鬥爭,那麼與其被人踩在腳下,不如爬到最高處,好好有一番作爲。”
我嚥下一口湯,笑了起來:“其實要我說,你纔是最適合當皇后的人選,因爲你跟衛聆風……咳~皇上,是同一類人。可是,你爲什麼……”
“你是否要問,爲什麼我到現在仍只是個婕妤?”
我忙點了點頭。
“因爲我的出生不夠高貴,更因爲我最近才堅定了爭寵的心。”
芊芊看了有些回不過神來的我一眼,笑容憂傷而淡漠:“以前我跟她們一樣,以爲皇上只是出於政治考慮,才封你爲後,現在卻清楚知道,事實並非如此。”
“有時我真羨慕你,無論怎樣的人,跟你接觸久了,都不得不被你吸引,皇上也好、容妃也好、我也好,甚至連李妃都一樣。”
“有時我又很可憐你,因爲你明明吸引了這麼多愛恨,卻偏偏希望漠然以待。只是你越想逃避,那些極端的愛恨卻反而越發強烈,最終傷你至深。”
心中有些微的觸動,更多的卻是迷惑,我塞了口菜,嚥下:“好象聽懂了,又好象沒懂。管他呢,得過且過就是了。”
後來的幾日,天氣慢慢轉涼,我開始頻繁出入衛聆風的寢宮,幫他做催眠治療。
衛聆風,真的……是一個很奇怪的人。除了第一次對他實行催眠時,他毫無防備地沉睡過去,然後聽到響指聲,才臉色蒼白,冷汗涔涔地醒來。
以後,每次催眠,他越來越快清醒,有時甚至我還沒講完引導催眠的話語,他便一臉冰寒地睜開眼望着我。
“明日開始你不用再幫朕催眠了。”衛聆風一邊批着手邊的奏摺,一邊說。
“哦,好。”我無所謂地應了聲,一邊拿着他畫好的幾張戰艦圖瞎看,基本也就是在我提出的創意上相對改良,不過不得不承認他畫的真的很好。
“咦,這張是什麼?”我拿起其中一張畫得有些象地圖,旁邊標註了一些看不懂的符號和數字,翻來倒去瞧了半天楞是沒瞧出什麼端倪,不由好奇地問道。
衛聆風擡頭瞟了我一眼,漫不經心地道:“那是銀川國霧都城的軍事佈陣圖。”
“銀川國?霧都城?”我滿頭黑線,這個世界到底有多少個國家啊?什麼時候又冒出個銀川國來?
衛聆風好笑地搖了搖頭,說:“朕有時在想,你到底是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我心中一緊,乾笑了兩聲,忙扯開話題問道:“銀川是個什麼國家?”
衛聆風倒也不再追問,簡要地將銀川國的情況介紹了一下。
“祁、尹、鑰三國分佔部分土地。那不是跟三國時期的荊州很象?這霧都倒象是人人爭奪的江陵……其實也不難攻佔嘛!”我有些詫異地仔細翻閱了幾張經過解說已然可以看懂的軍事佈防圖,喃喃道。
“你說什麼?!”衛聆風似乎聽到了後面幾個字,神色一凜,緊張地問道。
我忙一臉訕笑地搖手澄清:“沒……沒什麼。我瞎說呢!”
“對了,衛聆風,你知道陳芊芊嗎?”
“陳……芊芊?”衛聆風略略思索了下,語氣肯定地問了一句,“婕妤?”
真該爲他拍手鼓掌。只寵幸過一次的女子他竟然都能記住,還連品級都報地出來。
我忙點頭問:“你對她有什麼印象?”
“成熟,穩重,容貌……也算上乘。”衛聆風微微揚眉,問,“怎麼?她得罪你了?”
“怎麼可能!”我忙反駁回去,隨後撇了撇嘴,淡淡道,“我只是想說,一年後我便不會霸着皇后這個位置了,你將來若是真心要選一個母儀天下的帝后,陳芊芊絕對是個不錯的人選,對你對國家都是。恩,顏靜其實也不錯啦,不過當年你這麼寵她,害她如今樹敵太多……對了,你爲什麼後來會冷落了她?她得罪……”
“啪——”奏摺重重擺在一邊的聲響,打斷了我絮絮叨叨的話,衛聆風冷冷地看着我,語帶濃濃的嘲諷,“你不是一向不愛多管閒事的嗎?怎麼,如今轉性了?不過,朕的私事,何時輪到你來操心了?”
我心頭火起,倏地站起身來,同樣冷冷地道:“誰有興趣來操心你的私事了?若非當你是……”
我的話音猛地一滯,竟呆楞在那裡。
那一瞬間,朋友——兩個字竟幾乎脫口而出。原來,儘管一直在懼怕他、警戒他,卻仍在不知不覺間把他當作了朋友嗎?
是因爲曾經共患難過?是因爲他一次次解了我的困境?還是因爲他不經意間給的溫暖?
在我的心底深處竟不是把他當作敵人,而是……朋友嗎?
我不由搖頭苦笑,是不是安逸的生活過久了,所以人便變得麻木和天真?
自古以來,帝王,可以拿來崇敬愛慕,可以拿來朝拜臣服,甚至可以拿來仇視怨恨,卻絕不能當作朋友。
因爲有太多的利益權勢糾葛夾雜在其間,會讓人身不由己地相互利用、相互傷害。
然而,被一個帝王利用,和被一個朋友利用,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傷害。
我又一陣苦笑,福了福身,無力地道:“對不起,那些話,你當我沒說過。皇上,我先回去了。”
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聽到他的聲音:“冰依,你說……那個叫催眠的方法,是你們家鄉用來治療那些心志不正常的人?”
我回過頭,有些愕然地點了點頭:“是啊。”
“那你……如何會這個方法的?
我擡起纖弱的手扶住門把,漸漸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個無比幽暗地笑容,淡淡道:“因爲,當年,我也曾經,接受過這種……治療。”
衛聆風凝視着我,漂亮地眼眸中,慢慢流露出一種名爲憐惜的光芒,許久許久,只是靜靜地看着我,不發一言。
我卻,壓下心中的煩躁,落荒而逃。
衛聆風雖然發了火,不過,竟真的聽從了我的建議開始頻繁地翻芊芊的牌子。在無數人怨恨、嫉妒、羨慕的眼光和詛咒中,芊芊在短短半個月的時間內,從婕妤晉升爲賢妃,與貴妃、淑妃、德妃和容妃同爲正一品。
其實,說起來衛聆風真的算是個好皇帝,聽得進人言,又不盲從,辦事果決,有大局統籌觀,若真的讓他統一了這個天和大陸,可能對底下的百姓也是個福。
不期然地想起婚嫁途中經過的那個依國,如果要說理想的制度,在這個時代它絕對是首當其衝,只不知提出這個構想的到底是怎樣一個人?竟能完全突破世俗的觀念,創建這樣一個極度接近民主的國家。
唉!只可惜國家太小,根基不穩,真要待它統一恐怕是遙遙無期了。
雖然越來越頻繁的受到寵幸,芊芊還是一如既往地常往我這跑,當然顏靜也一樣。偶爾也會撞到,顏靜依然乖順有禮,芊芊依然沉靜端莊,兩人似乎都沒有什麼異樣。
只是芊芊的神色,從一開始淡淡的欣喜,到後來常常臉帶甜蜜的微笑,再到如今,眼中常常流露出三分喜悅,七分哀愁。
我有些擔心,問道:“芊芊,怎麼了?後宮的鬥爭很辛苦嗎?我是不是害了你?”
芊芊搖了搖頭,臉上是衷心的感激:“是我強求你幫我在皇上面前舉薦的,你又自責什麼?更何況,後宮的鬥爭,於我不過是每日必會上演的簡單戲碼,輕鬆便能應付過去。”
我不由奇怪的問道:“那你爲何看上去一天比一天憂愁?害我瞎擔心。”
“瑩若,你不懂。”芊芊臉上一陣黯然,靜靜地轉頭看向百花凋零的窗外,語氣蕭索地道,“這世上最傷人的不是鬥爭,而是……感情。”
“感情?”我有些愕然和摸不着頭腦。
“對一個女人來說,感情可以是生命的全部,喜悅、幸福都只因它而來;感情也可以是一把傷人的利劍,無聲無息間便刺得人鮮血淋漓。這其中又以男女間的愛情……最甚,尤其是,明知……永遠不可能有迴應的愛情。”
我慢慢地瞪大了眼睛,蒼白無力的聲音脫口而出:“芊芊,難道你……愛上了衛聆風?”
芊芊眼角盈着晶瑩的淚珠,花容慘白黯然,回過頭哀傷而無奈地看着我,卻慎重、堅定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