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名喚寧許, 本是佛祖手中的一顆紫檀佛珠,從有靈性起,便被誦佛聲纏繞, 薰陶在慈悲的佛經中。化成人形的那日起, 他被佛祖親自收爲弟子, 教導有方, 寵愛有加。
用佛祖的原話來說:此子, 天資聰穎,爲佛而生!
那時,他不知道, 所謂爲佛而生,也不過全都是, 爲了那個叫做阿佛的姑娘。
他是佛祖最得意的弟子, 是佛祖選中的未來西方梵境的主人。他在檀香佛語之中活了幾萬年, 在佛祖授意之下,踏足萬界, 開始歷練。他的佛光佛性難以掩飾,於是他便用了佛法,築起堅固的結界,免除修行被外界打擾之憂。
那日,清早, 晨光微亮, 他記得清楚, 那隻不大點的小東西, 就那樣怯生生的闖進了他的結界, 闖進了他的生命。
他本就是佛陀,心生慈悲憐愛, 拿着糕點逗弄那小東西。她卻怕他怕的要命,鑽進石桌底下,怎麼也不肯出來。後來,大有視死如歸的氣勢,抱着他親手做的糕點,啃的歡實。
他覺得這隻小松鼠有意思極了,便問她:“可有名字?”
她嘴裡塞得滿滿都是糕點渣滓,含糊的回答他:“阿……佛……”
“阿佛……”他重複的唸了遍,又說:“也沾染了個佛字,看樣子也是個與我佛有緣的。”
他喜歡她抱着糕點豪啃的樣子,每天都把餵食當做了一種樂趣。這是他除了唸經誦佛之外,又發現的一大人生樂趣。他覺得,閒來無事,養只寵物也很好玩。
小松鼠阿佛很好吃懶做,成天除了知道吃,根本就不知道要修行法術。他試着教她佛經佛法,她懶洋洋的,根本就不上心。
最後,他實在是看不過,覺得她作爲一隻妖精,日後想在生猛的妖族裡存活,至少應該學會一門能保命的妖術。思來想去,覺得她這個懶樣子,也就最適合練習擅長逃跑的妖術了。於是,他便想了個壞主意鍛鍊她的妖雲術。
把她從高空扔下去時,他的心似乎都跟着她跳了出來。佛家最講究的便是處事不驚,萬物皆空,可是當時他切身的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一種感覺——緊張。看着阿佛熟練的駕起妖雲來追他,他的心才緩緩放下。這個小東西,不知不覺中已經長在他的心頭,是他的一塊心頭肉,平日裡長在那裡並沒有感覺,一旦碰觸,生割活剝的痛感,疼得他要命。
小東西很愛美,別的法術不肯修煉,但對於修煉人形過於執着。事實上,他蠻喜歡阿佛小松鼠的樣子,小小的,抱在懷裡毛毛軟軟的,捏在手心裡肉肉的,暖暖的。至於她修不修得出人形,與他關係並不大。
可是,第一次見到她的人形,他還是驚了一下,不是驚豔,而是震驚。
那個他懷裡毛毛軟軟的小東西,如今變成了個嬌滴滴的小姑娘,腦袋上兩隻耳朵毛絨絨的,身後還長着一條長長的毛絨絨尾巴。他驀然的感覺,這件事竟是這麼奇妙!
阿佛大概覺得自己的樣子好醜,不管不顧的撲進他的懷裡,嗚嗚的哭着,邊哭邊說:“我化成人形是這麼醜,是這麼醜……我不要化成人形了,我還要變回原來的模樣……我寧願一輩子當小松鼠……嗚嗚……寧許……”
他抱着她安慰,真心真意的講:“阿佛如今的模樣倒也可愛,尤其是這條尾巴,很特別呢。”他真的覺得,阿佛這個樣子沒有什麼不好,反正都是他的阿佛,是什麼樣子,又有什麼關係呢?
真正覺察出自己對阿佛的心意,則是那天夜裡,他給阿佛講《白蛇傳》時。
他評價許仙和白家娘子:“這許仙配不上白家娘子,她應該尋個能守她、護她、寵她、愛她的人。”說到這裡,他自己愣住了。腦海中一個應該立即遏制的想法忽然而出:他的阿佛,也應該找個能守她、護她、寵她、愛她的人。可是,尋遍萬界,又有誰能毫無保留的做到這些呢?就算有人能做到,他也不捨得將阿佛拱手而讓!
阿佛……阿佛……不能說、不能唸的想法,那是玷污佛祖的想法。他不敢承認,心底的邪念卻已經開花。
意識到心生的邪念,他不敢再同阿佛同牀共枕,自己坐在佛堂裡,整整唸了一夜的佛經,撥弄了一夜的佛珠,才又把自己變回到原來的無慾無念、無奢無愛。
再見阿佛時,呼之欲出的欲丨望又將他緊緊纏住。他甚至自私的想,就讓這個小東西陪在自己身邊一輩子吧!這樣也好……她在他身邊,他可以保她一世無憂。
可是,萬事皆有變數。
妖佛,能容佛容妖之物,妖佛魔性,天地共伐。妖佛是脫離萬界的存在,是世間所不能容忍的,違背萬界規律存在的。要除掉妖佛,不需借萬界之手,單單一個天譴雷劫,就能將她灰飛煙滅。也許,正是因爲她能容佛容妖,才能輕而易舉的闖進寧許固若金湯的結界,遇見了寧許,成了他的一道業障。
所以說,一切皆有因果,不過都源自於“緣份”二字罷了。
他做了冒險的決定,剝離開自己的佛光,罩在了阿佛的身上,將她的妖佛魔性永遠的封印。至此,阿佛她再也不能成爲妖佛,可是命定規律的天譴雷劫,依舊不會放過她。
他去了暗林,抽掉最黑暗的靈氣,鑄成了一隻可以本能的替阿佛擋天劫的人偶。他把這隻人偶送給阿佛當玩具,小丫頭並不喜歡,她更喜歡纏着他,在他身上磨蹭打盹。甚至,直到後來,姜帝女真的替她當了天譴雷劫,她都沒有想起,曾經自己有過一隻提線木偶的小玩具。
萬事瞞不過佛祖,無論是阿佛是妖佛的事實,還是他心中的邪念。他知道他要護不住阿佛了。於是,他硬生生的用婚姻逼走了阿佛,逼得她自己跳下紅塵。那一刻,騙過萬界的他,連自己都相信,他是真的要把阿佛,另嫁他人。
妖主青衡,他知道,在妖界,這個人會護住阿佛。
他將提線木偶一同放下凡界,讓她陪着阿佛輪迴轉世。提線木偶沒有肉身,只能一次次的投胎轉世,每一次她都帶着他的意願,傳達給在妖界護着阿佛的妖主青衡。
他成爲佛祖前的最後一次歷劫,他被派向苦厄人間。那裡,與阿佛生活的住安山咫尺之隔,他想,他大許能夠遇到她吧!
同他一同歷劫的還有一個人,正是曾經被阿佛任性妄爲時毀掉了肉身的蓮花座。命裡定數,阿佛拔了他的蓮花瓣,毀了他的肉身,使他無法功德圓滿,她需還他一場情。
歷劫前,他尋來那沒有肉身的蓮花座,彎着腰,慈悲問他:“我用一場佛緣,替她還你一場情劫,你可願意?”
蓮花座跪坐於他身前,低聲答道:“願意。”
於是,他將普陀寺高僧原空的軀殼,送給了蓮花座,替阿佛還了他一場情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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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下凡歷劫之前,好友普陀神殿特意帶他去了歷劫許願鏡。仙佛下凡歷劫,有一特權,可以在許願鏡前,許下不違背歷劫的心願,許願鏡都會滿足。
他手指摸上鏤空的銅鏡,將自己強大的佛念注入其中,在銅鏡波瀾的鏡光中裡,他說:“如若這一世,我能遇見她,我希望可以按照本意待她。”
他的本意,便是齊林少滿腔愛意。
歷劫歸來,凡世皆是過眼煙雲,永遠不可記起。
他不清楚自己這一世,是否遇見阿佛。他想,依照他自己那從未被承認的齷齪心思,這一世,定是沒有遇到阿佛的,否則,他不可能平安歷劫歸來,成爲西方梵境的佛祖。他也向普陀神殿旁敲側擊過,甚至直接問過,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還好,還好!
還好,他這一世凡間歷劫沒有遇到阿佛;還好,他沒有遇到她,他就不會給她希望,也不會給自己希望;還好,他還可以在西方梵境之中,默默的護着阿佛,默默的用自己都不敢承認的心思……愛她……
再見阿佛,她的口中句句都是她的亡夫齊林少。
她的亡夫?她竟然有了亡夫?
那是個什麼樣的人呢?竟然讓一向倔強任性的阿佛,甘心情願的嫁給他?竟然可以在身亡死後,甚至魂飛魄散,連一絲氣息都不可尋時,能讓恣意妄爲的阿佛,甘心執着的爲他守寡?
那一刻,他意識到,他寧許於阿佛而言,也僅此而已,只是她人生大部分時間中的陪伴者,最終也不過是個過客罷了。
阿佛,這個小姑娘,終會找到一個人,願與她,共白頭,相偕老,寧死不忘!
千年的光景過來,西方梵境依舊是日日佛經,檀香縈繞,普渡衆生,慈悲爲懷。偶爾,他會想起當年阿佛問過的一句話:“佛說渡你幾許?能渡苦厄,何不渡我?”
何不渡我?何不渡我?
佛能渡萬惡,卻不能渡萬愛!
他想,他也許該去找阿佛了,畢竟,如今作爲佛祖的他,連自己都渡不了。心存邪念的他,根本就不配作爲佛祖。
料理好西方梵境的事,他也已經不再是佛祖了,他只是寧許,只是一顆檀香佛珠成妖而已。
正如,當年佛祖所言:阿佛,是他的一道劫,渡過了,他便是佛;渡不過,他便是人。
那是阿佛啊,是他一手帶大寵大的阿佛,她對他心生邪念,他又怎麼可能渡過呢?
罷了罷了,渡不過,便渡不過吧!他的阿佛,正是他心中信仰的“佛”!
如今,只怕還固守在爲亡夫守寡的阿佛,已經不再對他心生邪念。
她不對他心生邪念,他就要誘她再重生邪念,反正齊林少已死,爭不過活人,他至少可以爭過死人。
在他打算動身尋她之前,一封信從凡間而來,帶着紫團魔氣,隱約之中,竟然還有阿佛的香氣。不用多想,這定然是妖主青衡的來信。
他只是稍微詫異,卻沒有驚訝從未給他來過書信的妖族青衡,這次爲何忽而來信。
信上並無落款,只寫到:阿佛的亡夫,並沒有灰飛煙滅。
阿佛的亡夫齊林少,並沒有灰飛煙滅?那麼,他的魂魄,去了哪裡?
阿佛的亡夫,阿佛的夫……他忽然勾起脣角,驀然一笑。他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他的阿佛,他捧在手心裡百般寵愛的阿佛,除了會心甘情願嫁給他寧許外,還有誰能與他相比?
他也許就是齊林少,即使不是也沒關係,他會努力把齊林少還給她的。
阿佛,在梨花樹下等我,我這就來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