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玉華沒有說話,片刻後,一個梳着雙髻頭丫頭手中果然取了條絲綢緞子製成,裁剪的十分小巧的褥子過來,一直低着頭,唯唯諾諾。
“你下去吧。”見狀,駱玉華忙不迭接過了她小丫頭手上的褥子,動作熟練地裹在了銳兒身上,舉手間,兩人不可避免地挨近了一些。
身子驀地一僵,駱玉華微低了頭,快速將孩子打包好,這才帶了詢問望向他,意思是下一步該如何走。
接收到她眼中的疑惑,穆子墨挑了挑眉,深不可測的眼中忽地快速閃過一道精光,故意放大了些聲音笑道:“三哥看來是捨不得這園子了,想必這園子給三哥帶來很多感悟吧?既然這樣那四弟也正好順水做個人情,將這園子直接送了給三哥。”說完又假意有些躊躇地看向身旁的駱玉華,半是疑問道:“瑩瑩覺得這樣可好?”
黑目灼灼地盯着駱玉華,眼中有意無意中投放出的壓迫令人頓時生畏。
冷冷地掃了二人神色一眼,她沒有回答,嘴邊悄然掛出一抹如冬花一般的笑意,飽含諷刺。
“既然王爺有這意思,駱瑩瑩又怎會有異議?這園子反正也破舊,連着也沒什麼令人懷念的東西,既然祥王爺喜歡,遂拿了去便是!”說話間,眸光一轉,十分譏諷地眶了穆子祥一眼。
果然,那張曾經朝氣蓬勃的臉頓時失去了以往的風采,怔了好一會兒,最後搖了搖頭,步履有些踉蹌地走了出去……
一面走,嘴中一面不停地重複道:“也罷也罷!”
駱玉華靜靜地望着那道忽然顯得有些悲涼的背影,心中頓時有些異樣的感傷,不由失神了好一陣,不發一語。
“你滿意了。”片刻後她冷笑了一聲,看也不看穆子墨,奪過他懷中的兒子便直直往門外走去……
身後,穆子墨忽地收起了笑容,面色變得越來越複雜,最終化成了一聲無奈的長嘆。
黑暗在四周浸潤得越來越深,月光下的樹影把這份夜幕裝點得有些森然和恐怖,颯颯的冷風咆哮聲,索索的葉片摩擦聲,還有那些稀奇古怪的鳥啼蟲鳴……萬籟俱寂中突兀的聲響讓人的每個毛孔都異乎尋常地敏感,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胸口的心臟那一顫一顫的跳動。
靜謐中,她與穆子墨緊挨着坐在一起,兩人始終沒有說一句話。
懷中的小人兒卻也如異常疲憊般睡得十分沉,不時發出幾聲細小的哼叫聲。
駱玉華一面輕拍了孩子的背,身子有些墉懶地靠在軟墊上,眼睛始終低垂着,看不清情緒。
燭芯光焰在她的挑撥下忽明忽暗。她神態安寧,只有眸中映入的兩簇火花在舞。如水晃動的燭光下,她容顏柔美,勝於平日裡所見。
穆子墨靜靜地坐在身邊,鳳目半眯着,卻時不時掃向身旁的人,見她表情如此安詳,如同一個稱職的夫人與母親,嘴角不禁悄然向上揚起。
“你不問這去得是哪?”沉默了一會後,他忽然對向她,轉頭輕聲道。
沙啞的嗓音彷彿混合了夜色的妖魅,異常迷人。
手中的動作微微一滯,很快她又恢復了拍打安撫的姿勢,目光始終專注地停留在懷中的那張小臉上。
“和你……去哪對我來說都一樣!”嘴角不屑地翹起個弧度,她冷嘲道,撲閃的睫毛將那雙清亮的眼徹底遮蓋了起來。
話畢,一陣可怕的緘默。
忽然,不待她細細考量,眼前一花,卻早已落入了一方狂狷傲氣的懷抱,擡眼便對上了一雙熠光閃爍、滿是戲謔的鳳目。
心下一驚,駱玉華猛然回頭,就看到高大的黑影籠罩在身前,不等她說話,立即感到脣上一熱,溫麻酥軟,一股柔軟緊緊貼着
她的雙脣,輕輕啃咬,吸吮舔舐。
身體忍不住顫慄發抖,直覺就要後退,可穆子墨的一隻手已經用力攬住她的腰身,另一隻手細緻地託着她的臉頰。他的每一個動作都非常輕柔,輕柔得近乎於虔誠,如同對待一件無比珍貴的至寶,極盡溫柔。
薄如蝶翼的親吻,泄露的感情卻激烈得讓人透不過氣。
駱玉華僵硬地護着懷中的孩子,身體動不了。
無法,移動半分。
心頭忽地竄出一把怒火,她霍地睜大了眼猛地推開了穆子墨,眼中已換作迷濛與惱怒並在的情緒。
見狀,穆子墨脣角微微勾起,鳳目中有華彩流動,璀璨生輝。
如果她沒有記錯,一般他開始算計什麼的時候,就是這副樣子。
果然,剎那間後,穆子墨定定地望着她,聲音渾厚磁性,已沒有了方纔的沙啞:“你,就不能把我當作是你的丈夫,銳兒的父親麼?”
她的手驀地一抖,好像瞬間被他細微的聲音灼傷了,可皺一皺眉,眼底偏偏卻乾澀如烈日下的土地。
恍然間閉上眼,心中一個小聲音在說:盛衰開謝,悲歡離合是輪迴之道,你共我,怎麼躲得過?
“我恨你。”簡短的三個字卻堅硬如鐵,不帶絲毫猶豫。
頃刻間,穆子墨雙目暴睜,怒氣驟漲,目光如兇猛的獅子一瞬不瞬地瞪着她,再見到她毫不示弱的眼神,他最終還是閉上眼,一言不發,慢慢地,他散發出的氣息趨於平緩。
胸中一窒,穆子墨抿了薄脣,卻再說不出來話來,驀然用盡全力環住她,將她擁在自己懷抱。
後來穆子墨將她安頓在一個古樸的園子裡,那景地竟是與她住的園子十分相似,就連屋上的牌匾也竟是刻着相同的字。
她永遠也忘不了那日他站在她身後,風輕拂起他白色髮帶下的青絲,一縷縷與她的糾結在一起,抵死纏綿飛揚!
似乎早已預見了她的震驚,他只淡淡道一句:喜歡便好!
那聲音,陌生得近乎永遠刻進了她心裡,久久散不去。
此時,春夏交替,夜總是趕着勤了一些。
當黃昏薄薄的暮色逼近窗臺,天空明鏡似的高懸。雲隙裡清澈的眼神宛如慈祥的母親。風在囈語,風鈴如波光般搖曳,風裡的鈴聲在耳邊愈漸清脆起來。幾朵雲浮過忽遠忽近淡出視線之外。夕陽西下,拉出一條淡淡的銀色痕跡。
真所謂芳草斜陽外,秋風如水,勁草如風,人在天涯。
有多久了,她沒有這麼認真地看看天空,看看周圍的景色,呼吸呼吸新鮮的空氣。
可是今日在這陌生的小別院中,她心裡卻驀地有一種異常平靜的感覺。
興許是過慣了受人擺佈設計的日子,此刻的她不再那麼反感面對穆子墨,畢竟這個院中只有他而已,至少她不用擔心還有什麼人會對自己不利。
“一個人杵在這做什麼?這天氣縱然暖和了不少,但是你也得注意下自己的身子,別忘了本王的兒子還要蒙你照顧!”穆子墨一手抱着咿咿呀呀的兒子,斂了濃眉,動作十分生疏。
他彎了彎嘴角不時看了懷中瞪着兩隻烏黑眼睛的孩子一眼,心中略微涌上一種叫做溫暖的觸動。
聞聲,駱玉華緩緩轉過頭望着穆子墨走過來笨拙的模樣,眼中不覺添了幾分似有似無的笑意。
不得不承認,對於這種寧靜的生活,她心下並不排斥的。
尤其是銳兒,穆子墨如今能騰出些時間帶孩子,未嘗對銳兒不是一件好事。
暫時,就這樣罷!心下微微一嘆,她走上前幾步,將穆子墨手中的兒子接了過來,臉上隨即呈現了幾分
溫柔之色,竟是看得穆子墨有些癡醉了。
他從未有在任何女人臉上看過這種神色,如此地安祥和滿足,有一剎那間,他甚至不敢相信眼前這張從來對他不屈不饒的臉竟會流露出這種表情。
許是感受到了兩道熾熱的目光,駱玉華皺了眉頭擡起眼皮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臉上也有些不自然。
人有時候很賤,被侮辱久了,竟會不習慣那個罪魁禍首對自己溫和起來。
“你看着我做什麼?”拍了拍兒子的背,駱玉華挑高眉,沉靜的臉上有種令人眩目的光芒。
或許這就是母性的光輝吧?只可惜,他從未在母后臉上發現過。
思及此,穆子墨不由有些感傷,一時情緒大變,只得粗魯地重新奪過了孩子,冷了些聲道:“去準備晚膳吧。”
說完也不顧身後人的不悅,擡腿就往另一邊放着的藤椅上走去,將孩子放在腿上,一臉悠閒。
見他如此得意的模樣,駱玉華不禁有些氣悶,遂十分不滿地質問道:“穆子墨,這府裡竟是沒有一個丫頭的?”
說話間,臉上已流露出幾分憤怒,嘴脣不甘地抿了抿。
“丫頭?你不是熱衷於自力更生麼?本王只是如了你的願而已。”說完黑目一瞥,見她依舊不動,便沉了幾分聲刻意道:“銳兒怕是也餓了,平日裡見你疼兒子,這會兒怎倒反而跟本王執拗起來了?看來你也不是個稱職的主,若是如此,以後本王自會尋了個稱職的給銳兒。”眸光一轉,他清楚看見了駱玉華恍然沉下的臉色,心中不由滋生些悔意。
駱玉華沒有看他,只定定地望了銳兒一會兒,半晌後終於眨了下眼,眼中已蒙上了一層刺骨的寒意:“稱職的?王爺怕是說笑了。我駱瑩瑩四肢健全,尚還活在世上,何來需要別人來管教我的兒子?”
說罷,急步上前飛快地奪了他身上的孩子,頭也不回走進了裡屋內。
這輩子,至少在這個時代,她最恨的就是別人用銳兒威脅自己!
穆子墨見狀,忙不迭上前兩步,將身子檔在了她面前,眼中有些悔意道:“瑩瑩,你先別急着生氣,聽完話再走也不遲。”
話畢,雙手已鉗制住她的雙肩,黑眸如火一般燃燒得灼灼。
面上有些慍怒,駱玉華正欲掙開,卻不想看見自己的兒子此刻正一動不動地盯着身前的穆子墨,只得無奈地停止了掙扎,轉而低下頭沒有作聲。
“首先,我知道之前很多事都令你十分地恨我,但是我希望你答應我一個條件。”說完輕嘆了口氣,右手放下來輕拍了拍銳兒的臉,繼而道:“你也知道如今朝中的形勢,這些日子我只希望能過得平靜些,希望……我們能像一家人一樣。”
說到最後,語氣十分誠懇,眼中溫情似火,幾乎要將她融進去。
嘴角冷冷地勾起,駱玉華轉而換了個姿勢將懷中的小臉埋入自己的胸口,刻意壓低了聲音譏諷道:“一家人?穆子墨,咱們何時做過一家人?如若我記得沒錯,你曾經口口聲聲叫我兒子爲孽種吧?既然是孽種,又怎麼會和你是一家人?”
語氣盡量十分平和,只有那雙清亮的眼暗暗地向他流露出厭惡之情。
狹眸不覺黯淡了幾分,穆子墨斂去了脣角殘留的那一抹最後的笑容,顯出淡淡倨傲道:“難道你想與穆子祥做一家人?”
說話間,冷眸中立即射出兩道逼人的寒光,令她莫名一震。
他竟在懷疑她與穆子祥!胸口不可抑制地劇烈起伏着,她狠狠地望着他,半晌沒有一句話。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大費周章地把我找來?”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吐出一句話,駱玉華感覺自己快氣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