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入黑暗深淵時，百里做了一個夢。
夢中整個神無宮都着火了，外面火光沖天，喧囂無比，唯獨他一人坐在飛滿白色紗幔的窗前，看着幾乎要把天都燃燒的火焰，靜靜的喝酒。
虛無一慢慢走近房間，衣裳上難得地染了血。
他的步子有些虛，顯然受了重傷。
“你來了？”百里側過頭，舉杯邀請道，“喝一杯嗎？”
虛無一沒有拒絕，他接過了百里遞來的酒。
“你居然也會請我喝酒，真是罕見！”
“你會受傷更是一件罕見的事情。”
“因爲一切都結束了。”
百里輕輕地說着，這幾個字似乎出動了虛無一的心事，他將酒杯轉了個彎，貼着百里留下的痕跡，將杯中殘救一飲而盡。
“魔主的第九根脊椎的致命缺陷，是什麼時候留下的？”
“從他還沒有出生的時候，我就開始準備全局了。”
“爲什麼這麼做？”
“因爲不愛。”百里輕聲說道，“我不愛他，你也不愛他。但凡你對他有一點點關心在意，就不會直到最後時刻才發現自己被算計了。”
“這麼說，倒是我的錯了！”
“當初你強迫我做魔主母體的時候，便該對這個結局有所預料了。”
虛無一沒有說話，眼中劃過淡淡的遺憾。
“封神箭，也是助力之一。”百里擡起頭，眸子閃亮，“原本以我的能力，要在魔胎身上做手腳是很困難的，但是你用了封神箭，你爲了汲取魔主的力量，在我體內打入六根封神箭，形成的力量法陣恰好鎖住了魔胎的部分本能，讓我有機會把最後的殺招藏在他的身上。之後我又自我折磨，迫使魔胎爲了自保不得不提前降生……”
“把自己都當自己的籌碼算進去，你真狠。”虛無一頗有感慨地說道，“配得上算無側漏這個詞！”
“不，只是不得不賭，最終能夠成功，純粹僥倖。”
說話的時候，百里側過頭，看着外間沖天的火光。
天已經暗下來，火焰卻燒得更瘋狂了，大雪紛紛揚揚地揮灑着，將焦黑遮蓋。
“你在看什麼？”虛無一突然問道。
“回不去的遠方。”
“蘇芸和夜君燃身邊？”
“……”
“還想回到他們身邊，做天真無邪的百里少主？”
“當然不。”
“藉助魔主的致命缺陷對我造成的傷害不過是暫時的，等身體少許恢復，我就會再次征服世界……這一次，我會繼續帶着你，讓你看着你費盡心機守護的一切最終如何分崩離析！”
聞言，百里轉過頭，直直地看着虛無一。
他的眼神冷得無情卻又無比動人。
虛無一感慨道：“神無宮內，你我無數次對局，每一次都是你輸我贏。”
“最後一局是我贏了。”百里輕聲強調道，“之前所有的輸，都不過是最終勝利的鋪墊。”
“但我很奇怪地沒感覺到半點不痛快，”虛無一柔聲道，“自從發現自己可能愛上你以後，我就知道最終會敗在你手上。只不過……爲了這種小事輸掉，難免有些……可笑……”
“既然知道我可能害你最終輸掉，爲什麼不從一開始就殺了我？或者讓我從不曾出現在你的視野中？”
“你的出生是我精心安排的，你成長的每一個瞬間都在我的注意中……逆海的水鏡裡，記錄着你的所有細節……早在你知道我的存在以前，我就已經看着你很久很久了……所以就算知道會輸給你，我也……捨不得不看不想不碰……”
百里的眼睛瞪大了。
“怎麼，很震驚？還是說終於徹悟了？！”
“……是覺得有些榮幸，然後又感覺有些無奈。”
百里輕輕地說着，聲音中帶着少許乾澀。
“愛情，果然是個麻煩。”
“但是有些時候麻煩也是好事，麻煩會讓人不再那麼孤獨空虛。”
百里閉上眼睛。
“還記得我對你說過的最多的那句話嗎？”
“記得，只要有機會，你一定會殺了我！”
“難得你還記得。”
百里昂起頭，右手高舉酒壺，左手拿起兩個人都用過的夜光杯，給自己又倒了一杯。
飲盡，他長吁一口氣，手突然沉重起來，夜光杯和酒壺都從手中滑落，摔在地上！
“你——”
虛無一衝到了面前，他抓住百里的手想要施救，但是百里卻搖了頭。
劇毒發作，眼前一片模糊，只隱約感覺到虛無一近在咫尺，正抓着她的手。
“這是我用我的心頭血製成的毒，連虛無都能瓦解的毒！”
“連我也逃不過的毒嗎！”
“是的。”
百里虛弱地說道，他眼前一片黑暗，身體也沉在虛無一懷中，想要推開，卻手腳無力。
耳旁，男人正一再地追問。
“爲什麼這麼做！你不是最貪生怕死嗎！”
“再貪生怕死也會有不得不死的瞬間，我……我……只是不想死得太沒有意義！”
“以你的命還我的命，便宜的只有蘇芸和夜君燃。”
“但是……值得……”
就算有常人十倍的修復能力，又有魔主留在體內的魔氣作爲支撐，百里也終於撐不住了。
痛越來越清晰，他很累，累得眼皮都快睜不開了。
“……魔主對你，其實是真的很愛很愛……”
“但是……我不愛他……”
“你一直以來的心願終於要達成了，現在心情如何？”
“……”
沒有接話，因爲他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
“爲什麼不說！難道你準備……”
虛無一不依不饒地追問着，讓快要徹底陷入永眠的百里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回答道：“再強大的力量也逃不過天數，這是天的法則……是你我的命數……是我……”
說到這裡，百里突然覺得身體一冷。
男人咬着他的耳朵說道：“這一局，確實是你贏了，可惜這麼刺激的遊戲只能玩一局。”
“……人生是沒法重來的遊戲……”
“哈哈！”男人自嘲地笑了兩聲，“還記得你曾問過我的問題嗎？你問我，被封印在黑暗深淵中時是否做過夢？”
“……怎麼？”
“我確實做過夢，夢見了你，夢見了死亡……”
“……”
意識最終還是恍惚了。
身體越來越輕，輕得快要消散的時候，突然有一個滾燙的東西被塞進手中。
瀕死的感覺迅速消失，生機重回體內，百里睜開眼，看着周圍無止境涌動的虛無，以及手中的滾燙。
“這是……”
“我的心，”虛無一冷冷地說道，“我把心送給你，權當是一千零一次的紀念……”
許是看到了百里眼中的迷茫和懷疑，虛無一又道：“我馬上就會死了，相信我吧……我……”
虛無涌上，將他徹底吞沒。
握在手中的心臟卻開始旋轉，最終化爲黑蓮，將氣力殆盡的身體包裹……
你我之間，終歸不過相殺的宿命……
一千零一次的貼合身體……留在心中的……只有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