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那人話音剛一落地,還不待青梅嗆聲,落玉就已經慢悠悠地開了口。
“這位姑姑說的是呢,只是往後的事情,那還是等到後來再說,只要我們家小姐,她還有一步沒有踏進那宮門,她就還是我們的主子,輪不到誰來越過我們的!”
那人的聲音似是被堵得頓了頓,很是帶着幾分惱意地響了起來,“兩位姑娘這是怎麼說的呢?”
“今兒說到底也算是一樁喜事,怎的你們竟像是硬要找個人來吵上一場似的?”
“再者說了,這可是六皇子殿下吩咐的,你們就是再不情願,那也是不成的!”
那爭執的聲音令紀芙茵的腦中有些陣陣作痛,嘆口氣,將落玉同青梅喚了進來,“好端端的,你們這是在同人家吵些什麼呢?”
“奴婢們就是替小姐委屈,心裡有氣。”青梅別過臉,生怕讓她看見了自己臉上的淚珠兒。
“氣什麼呢,你這氣生的可是沒用。”紀芙茵笑道,“今兒可是我最後留在這的一早上了,你們兩個還是歡歡喜喜地送我走吧。”
不說還好,紀芙茵這話一說出來,青梅同落玉登時便開始齊刷刷地掉起了眼淚,紀芙茵見了也不免心酸,眼眶也是紅紅的。
看着送來的鮮紅的嫁衣,紀芙茵的目光當中卻是猶如一片死灰。
換好那一身豔紅嫁衣,妝點完畢,對着鏡子當中的自己,芙茵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重新來過一次,可結局竟然又是這……
再聽聽紀府裡面那一片寂靜的聲響,紀芙茵忽然就回想起了靈茵出嫁的那一日,府中是何等喜慶,何等喧譁……
“小姐真好看,小姐是要做新娘子了嗎?”莫欺的小腦袋一直轉也不轉地看着紀芙茵,“小姐是莫欺見過的最漂亮的新娘子。”
“莫欺。”紀芙茵蹲下身,有些不捨地摸摸莫欺的腦袋,“往後我不在府裡了,要聽落玉和青梅姐姐的話,平時不能離開莫離太遠,可都記住了?”
莫欺點點頭,臉上卻露出了一絲難過的表情,“莫欺往後都見不到小姐了嗎?”
“也許還能再見到吧。”紀芙茵笑笑,起身看向莫離,“莫欺我便交給你了,若是有一日你要離開這紀府,定要把這小丫頭給我帶的好好的。”
將最後一點胭脂妝點在臉上,外面催促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在青梅同落玉的攙扶下,紀芙茵步伐穩穩地向外走出。
在即將跨出門檻的時候,紀芙茵忽然轉過身,對着莫離落寞一笑,“那個賭你可還記得?你輸了。”
“未必。”
在她跨出那門檻之後,莫離低沉的嗓音從背後響起。
紀芙茵身子一頓,身子立在原地,視線卻再不向後看上一眼。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就算再有人來寬慰她什麼,她也清楚事實是不會再有變化的了。
可之所以停下來,爲的也不過是最後再自欺欺人一回,給自己一個安慰罷了。
“只要這喜轎還沒有進得了那宮門,就算不得這場賭局結束。”莫離沉聲道,“賭局不到最後一刻,誰都不敢斷定奇蹟到底會不會發生。”
紀芙茵的眸光暗了暗,“既然如此,那我就再耐心等上一等,只是莫離,當事情已成定局……改變的可能又能有幾分呢?”
似是無奈地輕笑了一聲,紀芙茵鬆開了莫欺的手,最後又叮囑了她幾句,便頭也不回地上了喜轎。
當她坐上喜轎的時候,莫欺哇的一聲便哭了出來,紀芙茵垂下眼簾,聽得一陣心酸。
按照大業規矩,皇子在成親一年半之後,纔可帶着皇子妃搬出皇宮,住進皇子府當中。先前趙洛之雖然破例被提前賞賜了皇子府,可規矩是不能改變的。
宮中對於下人的挑選也是極其嚴格的,不管是暫時住進來的皇子妃,還是往後都會留在宮中的妃嬪,就連貼身侍婢也是不能帶入宮中的。
若是將來還能從宮中搬出,住進皇子府,她倒是還有機會再將莫欺他們接入,可按照她前世的記憶來推斷,過不了多久,趙洛之就會登上帝君之位了……
喜轎搖搖晃晃地走了起來,紀芙茵只覺得睏倦不堪,索性閉上了眼睛,靠在喜轎一側,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將軍府內,後院。
顧含謙手執一柄長劍,正舞着一套劍法,身形上下翻飛,手中長劍在他的手中似是被舞成了一條靈活的白蛇。
揮劍之時,劍氣掃過之處,枯葉紛紛落地,飄零一地的悽清。
“這麼重的戾氣,倒是極少能從你的身上看到。”
聽到這聲音,顧含謙腳步一頓,挽劍回鞘,方纔眼底一抹凜冽,到這一刻還有些隱隱不肯散去。
顧輝凡拎着一壺酒,咂咂嘴走了過來,在一旁坐了下來,衝顧含謙招招手,“謙兒,你過來。”
顧含謙聞言,順從地走過去,坐在了顧輝凡身旁,“父親有何事?”
“你的生母是誰,你應當是知道的吧?”
顧輝凡極少同他提起關於他生母的事情,顧含謙有些意外,點頭,沉聲道:“知道,我的身世,趙伯都是已經告訴過我的了。”
“那你知道我爲什麼明知道收養你,會有可能給將軍府帶在災禍,卻還是執意把你當作親生兒子一般撫養長大麼?”
顧含謙緘默不言,這話題他從未聽顧輝凡提起過,今天他忽然說起,他也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的。
“蘇沐爾她,當年本應該嫁的人,就是你老子我。”
顧含謙眉梢一挑,面容之中有幾分驚詫,“父親?”
“別,別這麼看着我,我心裡雖然是把你當作我親生兒子來看待,可你的生父就是帝君,這是事實。”顧輝凡擡頭,灌了口酒下去,目光幽幽。
“不過說起來,我們倒還真是父子,當年的我,也遇到了跟你一樣的抉擇。”
顧輝凡笑笑,“你娘她當年說,只要我肯,她就可以不必入宮,不必做那勞什子的皇后。可當年的我,心裡也有顧忌。”
“怕給顧家招來滅頂之災,怕給顧家所有人埋下隱患,後來我就只能眼睜睜看着她嫁入宮中,做了那高高在上的皇后。”
“若她一輩子都能平安喜樂,我倒也能釋懷,可後來呢?”
顧輝凡臉上的笑,在一瞬家被那痛心怨憤所取代得一乾二淨,緊緊握住酒壺的手上青筋畢露,“後來你娘雖然得到帝君的百般寵愛,可她卻終日鬱鬱寡歡。”
“尤其是在生下你之後,更是被如今的皇后涼蓮羽所嫉恨到了骨子裡。再然後的事情,想必就不用我來多說了,那一把大火燃過,從此你娘就沒了。”
“父親可有後悔過?”顧含謙擰眉,問道。
“悔!”顧輝凡恨恨道,“直到現在,我都經常夢見她,夢見她笑着笑着,就開始哭,哭着告訴我她入了宮的日子,過的是有多煎熬……”
“我時常想,若是能夠再我重新選擇一回,就算是因爲此事遭了禍,我也一定要留住她,絕不再讓她踏進那火坑一步!”
嘆口氣,顧輝凡拍拍顧含謙肩膀,“我曾經經受過的,當真是不想要讓你再經受一回了。”
“現如今,就算是你顧及到我,將那心思給壓了下去,可往後你這一生就都要沉浸在無盡的懊悔當中了。”
“若是其他的事情,我定會勸你退讓一步,可這件事,謙兒,去吧。”
顧含謙眼底深處似乎有什麼亮了亮,卻又在一瞬間遲疑了起來。
看出他心中的猶疑,顧輝凡在他肩上狠狠一拍,“你是要氣死老子不成?我顧輝凡可不養這麼沒種的兒子!你要是不去,今兒就給我滾出這將軍府!”
顧含謙眉心緊了緊,“……多謝父親。”
輕輕道出這短短四字,顧含謙眸中的陰霾一掃而空,抓住那劍便衝去了馬廄。
看他目光凜然離去的身影,趙伯從暗處走出來,眼神當中盡是擔憂,“將軍,您這一回,着實太縱容公子了。”
顧輝凡擺擺手,笑得灑脫,“年輕人,就算是大事,也總該被縱容一回的。”
一路向皇宮策馬奔去,顧含謙沉靜的面容之上,漸漸浮起了一絲焦慮,按照趙洛之先前所說,若是喜轎入了宮門,那一切可就都來不及了。
狠夾馬腹,顧含謙伏低了身子,緊貼在馬背上,遠遠的,已經可以看見皇宮那氣派的宮牆了,顧含謙的一顆心懸了起來。
直到當他看到那紅色的喜轎時,高懸着的一顆心纔算是鬆了鬆。
“停轎——”顧含謙高聲喊着,縱馬飛速向前奔去,口中高呼着芙茵的名字,目光堅定且銳利。
昏昏沉沉當中,聽到了顧含謙的聲響,紀芙茵呆愣了片刻,只當自己是在做夢,可清醒過來之後,那噠噠的馬蹄聲響竟越發清晰了起來!
“難道……”
紀芙茵掀開簾子,目光頓時狠狠一顫,在她的視線盡頭,那縱馬奔來的男人,不是顧含謙又是誰?
眼看着還有幾米,喜轎就要被擡進緩緩敞開的宮門當中了,當下紀芙茵也顧不得許多,猛地將那簾子一掀,“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