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紀雲豪眼中那流露出的繾綣深情,劉姨娘似是被一盆冷水從頭澆到了腳。
那種柔情目光,可是同他日夜相對了幾十年的她不曾見到過的!
老夫人在丫鬟的攙扶下,走出了房間,紀雲豪夫婦緊隨其後,再後面便是紀芙茵同紀雲天二人了。
在路過臉色隱隱發青的劉姨娘身側時,紀芙茵展眉一笑,“姨娘,明日祖父若是泉下有知,定會因姨娘一片孝心而欣慰不已的。”
“二小姐說的是。”劉姨娘掐住自己掌心,強迫自己露出一個不怎麼扭曲的笑。
紀妃茵脣角都快要被自己咬爛了,看他們一行人出去,忿忿地一跺腳。
“現如今不過就是能以嫡女身份進了祠堂罷了,竟然甩這樣的臉色給我們看,真真是小人得志,可恥至極!”
躲在門口的紀芙茵聽了這話,心下一笑,這便讓她氣得跳腳了麼?往後給她們娘倆添堵的事情,可還多了去呢。
出了祠堂,已是子時三刻,已經倦了的紀芙茵回到房裡便沉沉地睡了過去,次日一早,便精心地梳洗打扮過後,去到了老夫人的房裡拜年。
進了老夫人的房間,依例說了些個哄祖母歡心的吉祥話,將老人家逗得喜氣洋洋的,再然後便是分派各人的紅包。
紀雲豪夫婦去了前廳招待前來拜年的客人,不時也有兩三個女眷攜伴來到老夫人房裡拜年。
這方纔送走了兩位夫人,厚厚的門簾又被人從外頭挑了起來,進來的卻是位翩翩公子。
那人一襲竹青色衣衫,白玉束髮,笑意清淺卻有種道不出的親善和氣,進了門便向老夫人行了禮,朗聲道:“老夫人,謙兒給您拜年來了。”
顧含謙?紀芙茵挑眉看過去,正撞上對方那含笑目光。
姐妹們都坐在一處,見了那視線,紀妃茵含羞帶怯地輕輕頜首,甚是嬌俏動人。
只是同那落落大方迴應過去的紀芙茵相比,那姿態雖是嬌媚,卻終究顯得有些小家子氣了。
各自行過禮,顧含謙示意身後的小廝上前來,將手中的錦盒一個個地分到四位小姐手中,笑道:“我這次來,也爲四位妹妹帶了些東西,不知道是否合妹妹們的心意。”
紀芙茵打開錦盒,裡面放了一對上好的玉石耳墜,不知怎的便想起了那顆被他取走的珊瑚珠子。
心下登時有抹道不出的滋味,卻並不是讓人不舒服的,當下便微笑着,對他淺淺施了一禮,“多謝顧公子。”
紀妃茵也含笑開了錦盒,臉上笑容卻是一窒,裡頭放着的是隻上好的以玉石雕琢而成的筆,再掃一眼三妹妹四妹妹錦盒裡頭的東西,竟也是同自己一樣的。
也算是名貴,可只需稍作比較便不難看出同紀芙茵錦盒裡那對耳墜的差別。
“謙兒這孩子,一看便是個有心的。”老夫人瞧見了倒是格外滿意的很,她並不知道紀芙茵肩上的鳳凰印記,對這顧含謙是一百二十個的歡喜,心下也想要撮合撮合。
“芙茵,池子裡頭的墨蓮都開了,謙兒上次來的時候還好奇墨蓮是什麼樣子,不如你就帶他去荷池賞蓮吧。”
“你們這些個年紀小的,總是在房裡頭陪我這個老太婆也是坐不住的,去吧。”
祖母竟也是要撮合他們兩個?紀妃茵的心裡登時像是打翻了一瓶子醋,她這個長女都還尚未議親,祖母竟就急着給紀芙茵謀劃將來了麼?!
“大姐姐。”惟恐天下不亂的紀巧茵立在紀妃茵身旁,悄聲開了口,隱約帶着絲挑撥離間又幸災樂禍的味道,“祖母怎的不先給大姐姐安排親事,倒是先忙起了二姐姐?”
“你哪隻眼睛瞧見祖母是在給二妹妹議親了?再多嘴饒舌讓祖母聽見,仔細罰你禁足三日!”紀妃茵一時間有些惱羞成怒。
瞥見了那邊二人私下談論的模樣,原本還想要推辭的紀芙茵,竟是一口應允了下來。
“若不是祖母提起,我倒還忘記了呢,顧公子既然有興趣,那便隨我來吧。外面天兒有些涼,青梅,去熱上兩壺果酒,送到荷池旁的亭子裡。”
紀芙茵笑道,“我看外頭像是又要飄雪了,在雪中賞那墨蓮可是別有一番意境的呢,顧公子,請。”
看那二人談笑着走了出去,紀妃茵恨不得追上去狠狠給紀芙茵一個耳光。
一個狐媚子生的女兒,竟然什麼都要同她搶,她怎麼配?!
紀巧茵見了,眉眼裡的幸災樂禍神情更濃,“大姐姐,二姐姐都出去了,你還在看什麼?”
“三妹妹,我是方纔聽二妹妹說外面要下雪了,好奇外頭的天色罷了。”
老夫人畢竟年紀大了,這對姐妹悄聲說的什麼,竟是一句也沒有聽清,便問道:“妃茵,巧茵,你們在那嘀嘀咕咕的說些什麼?”
“回祖母,妃茵方纔聽說外面要下雪了,又見三妹妹穿的單薄,便問她要不要讓丫鬟回去取件厚實點的大氅來。”
紀妃茵恭順地回話,脣畔笑意分外嬌柔溫和。
等紀芙茵同顧含謙去到荷池旁的時候,已經有丫鬟用小銅爐熱上了酒,池中墨蓮熱熱鬧鬧地開了滿池,零星的雪花也應景地飄灑而下。
“方纔我還在擔心,你會不會推了老夫人,不肯陪我來賞這一池墨蓮。”
顧含謙探出手,十指纖長,骨節微微凸出的地方露出一抹乾淨的白,手腕輕揚,暖暖的酒便斟入了紀芙茵面前的酒盅當中。
紀芙茵也不推辭,陪他飲下一口溫熱的果酒,身子頓時暖了不少,面容卻較之方纔淡漠了不少,笑容裡帶了一絲客套的生疏。
“只不過是陪客人賞賞花罷了,也沒什麼可推辭的。”
似是早就料到她會有這回應,顧含謙無奈地搖頭輕笑,他早便看出來,她方纔待自己那般親熱,八成是爲了給那紀大小姐添堵。
這做法未免孩子氣了些,他本可以戳穿,可就是偏偏忍不住想要配合她的心思。
“就算對芙茵姑娘來說,這只是‘不過而已’的事情,但只要你此刻能坐在這裡,我心裡便是滿足的了。”
見他笑得一絲惱意都沒有,她反倒憑空又對他多了幾分好感。他在縱容她,她看的明白,心裡也不是不動容的。
只是……這分縱容,究竟是發自內心,可以延續一世長久,還是隻不過是同前世趙洛之一般,只是懷有目的的圈套,又或者只是一時新鮮?
這樣想着,眼底便不禁浮起一抹苦笑,終究是經歷過了的人,再想要以單純少女心思來看待眼前的事情,怕是再無可能了。
“若有心事,不妨與我一說,我雖不懂你們女孩家的心事,但安靜聆聽卻還是不難的。”
正想着,便聽到身旁的人又開了口,紀芙茵禁不住笑了,卻不迴應他方纔的話,她的心事,他聽不懂,就算聽得懂,也未必會相信。
偏過視線,正打算尋個什麼藉口將話題偏開,卻見一塊玉佩同他的衣襟中滑出,於是便提醒道:“顧公子,你的玉要掉了。”
“多謝提醒,這東西可是不能讓外人見了的。”
見那玉滑出,顧含謙眉心輕皺,眼底卻仍是笑意平和,只是他方纔說完了那玉是不能讓外人見了的,卻並沒有徑直將它塞回去放好,而是掏了出來,擱在手中把玩。
於是,紀芙茵便看清了那塊玉,難怪起初她覺得這玉佩同旁的那些有些不同,原來那竟是隻是一半的玉佩,玉質瑩潤,看起來像是常年被人握在手中把玩一般,右下角有個小小的“蘇”字。
“一分爲二的玉佩,可是顧公子心上人所贈?”瞥見了那個蘇字,紀芙茵問道,說一說完才察覺有些唐突。
顧含謙卻不以爲意地笑了笑,指尖摸索着那塊玉佩,目光意味深長地凝視着眼前的女子。
“玉佩的主人,的確是需要放在心內掛念之人,但卻不是心上人。”
“是我唐突了,這問題顧公子不回答也罷。”紀芙茵笑道,“只是方纔公子說這玉佩是不能給外人見了的,還是收起來的好。”
“在顧某心中,姑娘算不得外人。就算現在是,將來總也不是的。”
一邊說着,顧含謙纔將那玉佩收回了原來的地方,在那身後漫天雪花映襯之下,他眸中的一抹灼灼分外明顯。
紀芙茵笑意斂了幾分,再開口語氣便有了些提點意味,“顧公子,有些話最好還是不要說的好。”
“只道是隔牆有耳,有些個話,雖是清清白白說出來的,倘若讓別有用心之人聽去之後大做文章,可就不好了。”
紀芙茵話音剛落,顧含謙便也看到了遠遠走來的那猩紅大氅,紀妃茵捧着手爐,一張巴掌大小的臉仿若一塊精心雕琢而出的羊脂美玉,在一襲猩紅的映襯之下,分外楚楚動人。
走得近了,便可看清她臉上的笑容,走在那一池墨蓮旁邊,絕美的面容竟硬生生將那一池蓮花壓了下去。
只是對上那張人比花嬌的絕美容顏時,顧含謙眼底的笑意卻涼了下來,語調溫潤。
“有我在,你何須怕。不管是什麼,我也總有法子護得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