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呆道:“你相信天意麼!”
小呆怔一下,他依然坐在船頭。
小船順風漂行,根本不用駕駛。
小呆漸漸有點害怕了,這不掌握方向萬一撞在礁石上怎麼辦?
“素手仙姑”從艙內走出,道:“船上一點吃的東西也沒有。”她必是餓了。
經她一說,小呆也覺飢腸轆轆,嚥下一口唾沫,道:“這船不會撞上礁石吧?”
“素手仙姑”道:“你又不是瞎子!”
好像她心情一下子壞起來。
小呆道:“我不會駕船啊!”
“素手仙姑”道:“你生下來又會什麼?什麼還不是學會的!”
小呆也生氣了,道:“我生下來會吃奶,我生下來還會哭,那都不是學會的!”
“素手仙姑”看了看小呆,道:“說得好!你真是說得好!”
她似乎已生氣,但聲音依然平淡輕柔。
小呆心下一軟,道:“你心情不好我知道,可也沒必要跟我發脾氣,這一切……唉!算了!”
他想說“這一切原本都是你一個人造成的”。
又一想,責備她又能怎樣!
“素手仙姑”從船旁抽出一根長船杆,道:“你既然不會駕船,又不肯學就去艙內睡覺吧!”
小呆道:“我想你一個人會害怕,我還是留在這陪你吧。這纔是真的‘同舟共濟’呢!”
“素手仙姑”便不再理他,執杆而立,偶而點劃兩下。
小呆枯坐着很是無趣,撲面的海風帶着寒意,他把兩臂抱在胸前,道:“你怎麼不說話?”
“素手仙姑”根本不理他,好像沒聽見。
小呆嘆了口氣,道:“咱們若是這麼漂上八天八夜不餓死纔怪!”
“素手仙姑”只是不語。
一個正常的人絕不會對聾子喋喋不休,小呆覺得他若是再說話,就是他不正常了。
不正常的還是海上的天氣。
月亮西斜時突然起了風暴。
一如柔順處女般的大海變得像個強盜一樣猙獰可怕。
“素手仙姑”急忙縮了帆,到船後把住舵槳。
海上無風三尺浪,有風浪三丈,風暴之時大浪滔天,這小船在波浪中就像是一片樹葉。
小呆嚇得就差沒哭出聲來,急忙奔到船後幫着“素手仙姑”把舵,他不會撐船卻有力氣,兩人艱難地控制着小船在波峰浪谷間穿行。
這纔是真的同舟共濟,兩個人的生命已經維繫到一條船上。
死亡只是眨眼間就能發生的事情。
突然,一個閃電把昏黑的天幕掀開一角,隨之一個大霹靂震耳欲聾。
海發威,天震怒,大雨瓢潑而下。
在無邊的黑暗裡又雨大風狂,小船像是往深淵裡疾漂,那深淵好像比地獄還可怕十倍。
“素手仙姑”的手涼如冰,小呆的心也涼得要結凍了。
一團黑影撲面而來,砰的一聲,小船撞了上去。
兩人甚至連跳躍都來不及,身形被彈射出去……
正午的陽光照射下來,海又隱藏起它的罪惡與殘暴,顯現出它惑人的碧藍與寧靜。
波浪一個跟着一個跑上沙岸,拋擲着雪白的泡沫。
沙灘上躺着兩條死魚一樣的人。
波浪不時地上來舔一舔他們的腳。
他們無知無覺,太陽充滿慈愛地撫摸着這兩個可憐的孩子。
海,實在是應該受到詛咒。
這兩個孩子就是我們的小呆和“素手仙姑”。
人又怎麼鬥得過海上的風暴?
小呆趴伏在那裡,“素手仙姑”卻是仰面躺着。
他們的船被礁石撞碎,兩人被拋擲到島上的岸邊——虧得這裡還有個小島。
小呆動了一下,他感動呼吸困難,他慢慢的擡起頭。
他竟甦醒了過來。
他臉上沾滿沙粒,用手抹了抹臉,他慢慢睜開眼睛,看見身旁不遠的“素手仙姑”。
她一動不動地躺着。
小呆一躍而起,撲到跟前,他跪下來,驚得呆住了。
他看見“素手仙姑”一張寧靜安詳卻是絕美的臉。
高高的鼻樑、長長的睫毛、小小的嘴脣、白白的臉頰。
這張臉如果不是世上最完美的,就在於它缺少一絲生氣。
她爲什麼要戴面紗把它遮掩起來?
是怕那花兒見了害羞?
還是怕月亮見了隱形?
她一定是怕世上的男人見了爲之瘋狂。
衣服溼透,完全沾裹在她身上。
她的乳房曲線畢現,凸起如墳。
小呆禁不住輕輕握住她那像玉一樣晶瑩潔白的手。
她的手依然很涼,但是這樣光滑柔軟。
小呆忍不住捧到嘴邊親了一下。
他這才摸了摸她的脈,脈在跳動。
他輕輕放下她的手,也放下了一顆心。
美麗的女人也會死,但她死時身旁的男人一定悲慟心碎,小呆不想成爲那樣的男人。
他爲她傳輸過去一股真氣。
“素手仙姑”甦醒了,慢慢地掀開她的眼簾。
她的眼睛爲她彌補了臉上生氣的的不足,使這張臉變得完美無缺。
她一挺身坐起來,看見小呆還跪在身旁,怔一下,突然道:“你怎麼能看我的臉?”
小呆坐下來,把目光投向大海,道:“我想救你,怎麼能不看你?”
“素手仙姑”急道:“那……我豈不要嫁給你了?”
小呆一怔,轉望“素手仙姑”道:“你說什麼?”
“素手仙姑”道:“我師父讓我在她面前立下毒誓,我的臉只能給我的丈夫看,看了我臉的男人,我不嫁他就要殺了他!”
小呆道:“白傲雪和東方明月似乎都是這樣,這到底是爲什麼呢?”
“素手仙姑”避開目光,投向遠方,悠悠地道:“她們爲什麼我不知道,我只記住了師父的教誨。
她說,凡是看過我臉的男人,我如果不嫁給他,他就一定會害我,所以要我先下手爲強,殺了他……”
小呆道:“你師父已經把天下的男人都想象成色狼了……”
“素手仙姑”道:“難道不是麼?”
小呆掩飾一笑,道:“我知道,我不是個好人……”
“素手仙姑”道:“什麼是好人?什麼是壞人?我師父說,好人和壞人是很難分得清楚的。
“嘴裡說自己是壞人的未必壞,嘴裡說自己是好人的也未必好。
“好人能做壞事,壞人也能做好事。”
小呆道:“照你說,世上的人就好壞不分了?”
“素手仙姑”道:“我師父說,世上萬物都是相對的,天地、陰陽,好壞也是這樣,好是針對壞說的,但好也能變化成壞。
“嚴格地說,天地不可分離,好壞也不能分離,沒有天,地就不存在;沒有好,壞就不存在。”
小呆道:“對,美和醜也是不可分離的,沒有美就顯不出醜,沒有醜也襯托不出美。
“但,我……我已經有了三個老婆,你都看見了……”
“素手仙姑”道:“你不想讓我嫁給你麼?”
小呆慌忙道:“我更不想讓你殺了我。”
“素手仙姑”道:“你能娶她們也能休她們。你休了她們就可以娶我了。”
她說得很輕鬆,似乎是讓小呆捨棄三雙穿破的襪子。
一個男人爲了一個所愛的女人甚至可以捨棄一座江山,得卻不一定情願捨棄他的髮妻。
只因江山不懂感情,髮妻是有感情的。
人原本是活在感情世界裡,無論做事做人除了考慮法律,就是考慮感情。
何況讓小呆割捨的不止一份感情!
讓小呆放棄三個老婆和一個兒子,來得到一個美女,小呆不得不躊躇。
他躊躇,也因爲這美女美則美矣,卻不是他打心眼兒裡真愛,如果換了楚香雪或者唐歌呢?
他不愛“素手仙姑”,是因爲楚香雪的影響。
和“素手仙姑”與楚香雪在一起時,他看楚香雪十眼,只能看“素手仙姑”一眼,只因她戴着面紗,說話又那麼淡漠,現在看,除了她沒有楚香雪香,實在一點也不比楚香雪遜色。
更難得的是,她要嫁給他,而楚香雪心裡根本瞧不起他。
但小呆依然覺得“素手仙姑”神秘莫測,他想,就是自己娶了她,得到的和一幅美人圖沒多大區別。
“素手仙姑”神秘得似乎一眼就能看透別人,而別人就是一百眼,乃至一生也看不透她。
這就是小呆對她的印象。
“素手仙姑”道:“我是殺了你,還是嫁給你,這是我的選擇。而你是休掉你的三個妻子,還是讓我殺了你,這是你的選擇。”
小呆搔了搔腦袋,道:“讓我現在就答覆你麼?”
“素手仙姑”道:“在我們回到陸地之前也行。”
小呆道:“就算我沒看見你的臉不行嗎?”
“素手仙姑”道:“你能讓我挖除你的眼珠嗎?”
小呆搖頭道:“當然不能讓……”
“素手仙姑”道:“我也不會欺騙自己的心。”
小呆仰面躺下去,舒展了四肢,道:“說不定咱們會被困死在這荒島上,那樣倒省心了。”說着,閉上眼睛。
他沒聽見“素手仙姑”回話,等他睜眼看時,“素手仙姑”連影子也沒有了。
小呆一驚坐起來,想一想,她也許上島去探看去了,她想知道這是不是個荒島。
遂又躺下
。心想她法力無邊,遇上什麼意外都能應付,不用自己惦着。
如果這是個荒島呢?
他又想,倒也不錯,和她結婚,再生一大羣孩子,建立個世外桃源,三個老婆也怪不着自己。
“素手仙姑”在洗海澡。
她把自己的胴體漂在海面上,甚至連海也變得色迷迷的了。
她當然不會告訴小呆她要洗澡。
更重要的是把溼衣洗好晾乾。
她已經尋視探看過全島,知道這確實是個人跡未至的荒島。
所以,她洗澡只要躲避開小呆一雙眼睛就足夠了。
躺在海面上,她微閉着眼睛,感受着海的愛撫,想着到底是殺了小呆,還是嫁給他。
小呆不一定捨棄他的三個老婆,自己絕不能成爲他第四個老婆!
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內心根本不愛他。
這也許是天意!
爲什麼自己的臉不讓情帝先看到?
爲什麼自己要在師父面前發那樣的毒誓?
突然,她發現一條飛掠而來的人影,急忙將身子沉進海里,只露一個腦袋在水面,輕輕的動着腳,不致沉下去。
終於看清飛掠而來的正是小呆。
小呆來到岸邊,穩住身形道:“嚇了我一跳,我幾乎找遍了全島,你竟舒服服躲在這兒洗澡。”
“素手仙姑”道:“你快走開!”
小呆道:“我是擔心你,你不會出什麼事吧?”
“素手仙姑”道:“謝謝你的好心!趁我還沒想殺你時,你還是快走吧。”
小呆轉身沿沙灘走去,道:“我得去搞點吃的……”
話音未落,“素手仙姑”發現波浪洶涌,一條鯊魚正箭一樣向她游過來,那灰黑色的雙鰭猛烈地打着波浪。
“鯊魚!”她驚叫一聲,本能地一掌虛空推出,浪花飛濺,無濟於事。
“但她又不想在小呆眼前裸露自己。
鯊魚已經越來越近了,可以看見它張開的兩顎顯出的四排白牙。
這時如果她上岸也許還來得及,但她只是向岸邊退了退,身子依然泡在水裡。
突然,一道光芒射中了那兇猛的鯊魚,海面上泛起一片血水。
扎沉下的鯊魚在很遠的水面上漂上來。
“素手仙姑”驚魂甫定,扭頭去看小呆,他正把玲瓏刀插在腰上,對她嘻嘻一笑:
“你的身子真的比命還重要麼?”
說完,他身形一展,飛掠而去。
她心有餘悸,上了岸,把胴體埋進了細軟溫熱的沙子裡,靜靜地躺下來。
許久,她才從驚悸中平靜下來。
她坐起身,驀地一驚,又有一條鯊魚出現在海面上。
定睛細瞧,原來是剛纔那條受傷的鯊魚已經死了,被漂到不遠的水面上。
她雖然知道這條死鯊魚的血腥氣會把別的鯊魚引來,但她還是跳進海里,游到那鯊魚跟前,把死鯊魚拖上了岸。
好大的一條鯊魚,至少夠她和小呆吃上十天。
她又洗淨身子,然後穿上晾乾的衣服,帶好隨身的暗器和兵刃。
然後她輕身飛掠,來到她和小呆上島的地方,在一片樹林裡找到正在用石子打兔子的小呆。
小呆已經打獲兩隻兔子,見她笑道:“我們可以美餐一頓了。”
“還有魚肉。”“她說,雖然不是最好吃的魚肉,但可以保證我們不捱餓。”
燒兔子和烤魚片在酒館也許會很味香可口,但小呆和“素手仙姑”只能勉強吃下。
隨之,他們面臨的是和在九龍島上同一個問題:怎麼離開這荒島?
這荒島在海中處在什麼位置?
就是不被餓死,他們能在這裡呆上一生麼?
到了夜晚,他們竟找不到一處可以睡覺的地方。
小呆就用石頭在山坳處堆砌了個小屋,然後用玲瓏刀砍倒幾棵樹,截成幾段架到屋上做頂,又把樹枝杈苫蓋在頂上。
他做這一切,“素手仙姑”只是在旁邊靜靜地看着,連手伸都不伸。
小呆不讓她動手,怕磨破了她的手。
他們進了石屋,“素手仙姑”只是坐着。
小呆卻笑道:“若是有幾張獸皮鋪在地上就更好了。只是這島太小,沒大野獸。”
“素手仙姑”依然不語,她又能說什麼呢?
以前她住的地方只怕連皇宮也不及。
小呆躺下去,道:“你不想睡麼?”
“素手仙姑”卻道:“我隨時都可能殺你,你可不要惹我!”
小呆閉上眼睛,嘆道:“我哪還有那心情啊?”
他們已是身心俱疲。
小呆發出鼾聲時,“素手仙姑”卻默默地流下淚來。
她的感情只有在沒人看見時流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