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可奈何之下，她也只能擡起眼來，一雙因爲驚訝而瞪大了的眼睛清晰地映出了他那狹秀而帶着危險氣息的眉目。
他只是微笑着睨着她面上那難得出現明顯動盪的表情，一邊輕飄飄地說道，“事到如今，你還是覺得你的那個師弟是天真無害的嗎？”
她自然明曉他想表達的究竟是什麼意思。
小石頭作爲她身邊的人，自然對她從前所爲了上位而做下的那些事情瞭如指掌，而自己做的最爲出格的事情，不是害死王員外，而是當日在平襄公主與神武侯大婚之時動手腳一事。而如今這樁案子已經交由京兆府去調查，雖然有一段時間沒有了風聲，在大衆輿論之中暫時平息了下來，然而這件事情畢竟事關皇家尊嚴，又哪裡是在這短短時間內便能夠這樣輕易被雪藏遺忘的？雖然沒有風聲，然而其中暗藏的詭波洶涌是外人所不明白的。再加上，當今陵王妃唐夜霜身在京兆府中，又是爲平襄公主的嫂子，於公於私都會爲了皇室而出頭。如此一來，小石頭若是投靠京兆府，自己的那些事情自然會被作爲留下來尋求庇佑的籌碼，盡數抖摟出去，到那個時候，自己就完了。
楚月即使是本事再大，但是如今他掌控下的第一山莊實際上也已經掛靠皇家，早已經是心知肚明的皇家招牌，也犯不着爲了自己的這點事情跟皇家對抗。到那種時候，還有誰能夠保護自己？
從前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是因爲她心中相信小石頭一定不會害自己。畢竟他是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孩子，他心中有幾許彎彎繞她都心知肚明，也明曉憑藉着他對自己的感情，決計不可能在外頭揭發自己。然而卻萬萬沒有想到，他們之間也會走到這一步。
思來想去，或許也是因爲當日她對他舉起火槍的那一瞬間，小石頭對於她的心便已經死了吧。
說來這也
不能夠怪他，自己身爲他的師姐，按照戲班子裡頭的老規矩，便是他出了什麼事作爲師姐的也是盡全力保護他的，然而在那種時候，自己卻因爲在楚月的威脅之下，不惜以犧牲他爲代價來換取自己短暫時間的安寧。雖然她在最後時刻還是稍稍地留了一手，並沒有擊中他真正的心臟位置，然而即使是這點小心思都在當日已經被楚月看了出來，憑藉着跟前這個男人的心眼和心計，是決計不可能在看出來這點手腳以後還能夠就此放過他的。而後的那一段時光裡頭，她的師弟究竟遭遇了什麼樣滅絕人寰的事情，她不知道，甚至連想也不敢想，只能在心中無數次地祈願他還能在這裡活下去。
當日在收到那塊帶血的小石頭和那包柳樹種子的時候，實則她心中已經多多少少地猜測到或許這是還活在世上的小石頭給她的暗示，然而她卻還是害怕履行約定去見他。她害怕他恨自己，更害怕即使在出了這樣的事情後，他還是不恨自己。她雖然在這個瘋魔的世上已經近乎不人不鬼了，然而這殘餘的一絲人性卻還是在每夜敲擊得她心口生疼，好似也被火槍擊中了一次一般。
在發生了這樣過分的事情之後，他若是下定決心到京兆府中去抖露出自己的事情來，也是人之常情。但是作爲她的立場，小石頭若是如今真的身處在京兆府，那便是已經跟她就此站在了對立面了，也就是說，這個人，如今已經不得不除。
然而她即使是明曉了這些道理，然而在想起小石頭那張熟悉而青澀的臉龐時，她卻也只能無力地張了張嘴巴，不知道凝滯了多久這纔有些乾巴巴地道出了一句，“他……他還是個孩子。”
“也只有在你的眼中還是個孩子。”楚月嗤笑了一聲，對於她那有些蒼白無力的辯解頗有些嗤之以鼻的味道，一邊已經伸出手來輕輕地撫過她垂下來的柔軟髮絲，動作無比的溫柔
，然而語調卻冷淡得好似一塊永遠無法融化的冰，“宦娘，他到底已經是個有思想有頭腦的人了，你以爲他還能夠跟從前在戲班子裡頭一樣由着你使喚擺佈？你現在做出選擇，一切都還來得及。”
話中頓了頓，他再度開口，似是補充，“據本莊主如今手上的消息情報來看，那個小石頭因爲身負重傷，所以進府後大半時間都處於昏迷狀態，所以也沒人能從他的口中探出消息來，如今正在京兆府中休養。想來，將他手中掌握的籌碼擺出，也不過只是時間的問題。”
她無從辯駁他的話語，只能咬了咬脣瓣，只感覺口腔中隱隱漫出血腥味道的時候，這才鬆了牙關，忍不住已經說道，“若是當日沒有發生那件事情……他是不會這樣的！我相信他不會是這樣的！”
說到最後，她已經是滿目的淚水，卻仍隱忍在眼眶，始終不肯讓它滴落下來。
想起那日他從昏迷中剛剛甦醒過來，睜開眼睛看到拿着火槍對着他的她，那雙眼睛中那不可置信的光芒以及被背叛的失望，她至今都無法釋懷，卻又不得不承認，就算那天的事情重來一次，或許自己也還是會這樣選擇。
自己本就是個這般自私的人，爲了想得到的東西可以放棄一切，人性、感情、貞操……她統統都可以不在乎。
面對着她已然有些聲嘶力竭的狀態，楚月卻依舊安之若素地坐在原位，笑意盈盈地看着跟前滿眼淚光的女子，看起來好似並不爲所動，只是輕飄飄地問了一句，“怨我？”
他如何會聽不懂人話？宦娘如此在心中恨恨地想着，卻怎麼也說不出話來，只能一把別過了頭去，並不想回答，也不想再面對跟前這個如惡鬼般可怕深沉的男人。
那張常日總是笑意盈盈、溫良和氣的麪皮之下，藏匿着的是多麼戾氣深重、冷漠蔑視的靈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