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天標準年”的時間系統內,新的一天剛剛開始,拓元城這裡已是更深露重。
低垂的窗簾隔絕了夜空中“星環城”的光芒,泰玉在牀上卻是輾轉反側,神思與窗外的星空、光環頻繁交織,更按不住心底的情緒,確切地說,是百蕉一肚子興奮和擔憂。
他找到的這條“邊界訓練場”線路,很久以前就存在了。
選擇“脊界圖景”就是啓動這條路線的暗號,與矮胖面試官的對話也是暗語,這些只是最表面的。真正深層的東西不會顯露在外,比如更早一步的資格審查。
這條“線路”能夠幫助“行星公民”進入星際,但嚴格意義上說,不算是偷渡。畢竟,名義上“行星公民”和“星際公民”並沒有什麼權限差異,只有技能要求的不同。只要你能硬扛稅務上的種種不便,難免會有一些空子可以鑽。
在路線管理者操作下,一切都合法合規。當然這裡面肯定也會出一些問題,到那時,“25%的失敗率”就是下一個選項,那時候性質就變了。
正因爲這種性質上的微妙處,路線管理者對客戶資格查得很嚴,他們也有這種能力。
據百蕉所知,這很能涉及到“萬神殿”內部的一些大人物,起碼是圈子周邊的人員。
從這個意義上講,選擇這條路線,就等於是主動湊到“萬神殿”的眼皮子底下。以現階段泰玉疑似被關注的情況,這無疑是一種冒險,是對法魯爾祭司的一次試探。
可這又怎樣?
哪怕是“萬神殿”,也不具備所謂“統一意志”,裡面同樣是由一個個人、一個個圈子、一個個勢力拼接起來的,彼此制衡、干擾、破壞的事情還少麼?
某種意義上,也只有“萬神殿的審查”,纔可以對抗“萬神殿的審查”。
百蕉賭的就是法魯爾祭司對他的關注,仍然在有限範圍內,沒有大張旗鼓,沒有廣而告之,也只有這樣,才和之前快速了結、蓋棺定論的方式相匹配。這樣一來,若諸事順利,他可以藉着“燈下黑”的機會遠遁;退一萬步講,哪怕被發現了,一切都還隱藏在合理合法的背景下,仍然有申辯的餘地——如果那位大人物給他這個機會的話。
當然了,說到底這還是冒險。
說不定轉眼就有神殿武士上門,完全不給他申辯的機會,直接拉走斃了。
這不符合他一貫的風格,但現在也沒有太多時間讓他展現風格——百蕉這樣解釋他近些天的行爲模式。
一切都還在控制之中,至少可以接受。
問題是,心裡頭的擔憂,並不因爲理智的判斷而有什麼消解。畢竟他面臨的是一個前所未有的情況,哪怕他一百三十多年的漫長人生,也並沒有和兩個隨時可能甦醒、滲透的人格共享一具軀殼、共同解決一件難題的經驗。
等等,他爲什麼會想到“滲透”?爲什麼會考慮“共同”?
心神剛一個恍惚,某個已設置爲特別關注的號碼,突然發過來一條信息。
視網膜上文字呈現,是公事公辦的一段文字,大意就是:泰玉先生你已經通過本單位的面試,請按照以下要求,準備證件之類,然後就是詳細的日程安排。
毫無疑問,這是個好消息。
百蕉藉助泰玉感官,確定了這個消息的真實性,也是長吁一口氣。他下意識閉上眼睛,想放鬆一下,然而多日來積累的疲憊和壓力,便如一片黑潮,無聲漫涌上來,很快將他淹沒。
他連掙扎念頭都沒起來,就昏沉沉睡了過去。
第29週週末,奇美街戰功四人組再次聚會,這就等於是踐行宴了。
不算熱烈,但仍充滿祝福的氛圍裡,泰玉給其他人吐露相關的時間安排:
“第三十一週正式上崗,第三十週整體都是入職培訓,在‘邊界訓練場’有八天,剩下兩天是在‘星環城’,主要是提前與服務對象對接,也是最後的面試。如果客戶不滿意,還是有可能被刷下來。”
他說得很保守,但常年在行星上生活的三個人,還是頗爲羨慕的。
迪蒙就感慨:“這已經超級豪闊了好嗎?誰會將還沒有真正入職的員工,尤其臨時工,帶到‘星環城’上去?現在往那邊旅遊一趟,開銷也不少,而且處處都不便,憋氣得很。”
泰玉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笑。
其實那兩天,除了面見客戶以外,更重要的還是秘密支付定金。
不會真的以爲,三萬星盟法幣就能把事辦成吧?那連個零頭都不夠,必須要動用百蕉老頭的秘密資產,等錢到位,這條路線才真正向他敞開——當然後續怎麼展開,那是另一回事。
泰玉不可能和大家說這些,只是將已經準備好的資料交給了甲喜:“給你家小哈制定的修正方案,還有普工家的那一份兒,你們先試試,看看進展,回頭有時間對外通訊,我可以再針對性地做出調整。你家小哈主要還是長線,但普東那邊,眼瞅着就是第30周了,近期必須要提升狀態……“
甲喜沒想到,泰玉在這種時候還想着兩家孩子,考慮得面面俱到,極是感動。忙拍胸脯說,一定給普索他們帶到,又感謝不迭,自然也要問泰玉,接下來這三十週時間,家裡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
泰玉就笑:“我一個孤兒,沒親沒故的,人在家哪兒,家在哪兒……”
甲喜就道:“那我們家去神殿禱告的時候,也加你這一份兒。我們都是信仰晨曦之主,一定要請祂時時垂顧。”
泰玉呆了呆:“……那倒也不必。”
這次踐行會,還有一個主角就是迪蒙。這哥們兒也要重回軍旅,進行軍事任務前的培訓,而且據說也是星際間進行。
不過迪蒙退伍本就沒幾年,這完全不算什麼,只有興奮和期待,拽着給他這個機會的苦昱感謝不迭。
泰玉也湊趣。和迪蒙一起給苦昱敬酒。
雖然苦昱不敢破戒,只能以無刺激飲料代替,心神卻是極度舒爽。
這是他有生以來最暢快的一段時間,雖然他還沒有真正變成大人物,卻卻已經像那些大人物一樣,連續做成了很多事,不管是爲自己,還是幫助別人。
這正是他希望的人生,有一種夢想成真的滿足感。
也是在這一刻,“笨蜘蛛”在四個舉杯痛飲的人們頭頂、在夢境與現實交織的煙靄薄霧中翻滾。
因爲長期在這樣的環境中浸潤,其本來的蜘蛛形態都消磨得差不多了,只有六顆異色瞳孔,如同六顆寶石,在煙靄中拉出絢麗光軌,迷離又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