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兒,我說過的,同生共死。舒殢殩獍”
一句話,聲音不大,卻令黛玉的心猛烈的一震,尚未回過神來,身體已經落入他的懷抱。
宗越等“王爺、王妃”的嘶啞狂喊越來越渺遠。伴着瘋狂砸落的雪塊,身體飛快的下墜,眼前,有無數的流星璀然而過,天旋地轉。
唯一的支撐,是他。
他那麼緊的擁着她,將她置於他密不透風的保護之下。風,雪,冰,石,一切的一切都被隔絕了,他的懷抱,始終那麼安穩,溫暖,恍若與世無爭的世外仙源。
當有這樣一個人,願意和你生死相依,縱死亦何懼。
黃泉路上,有了彼此,不會孤獨。
真的會有那奈何橋麼,如果有,她不要喝什麼孟婆湯,不要忘記他。
若有來生,還要和他在一起。
想來,他也是一樣。
黛玉閉上了眼睛,嘴角微起一絲淡淡的笑,手臂緊緊的纏住他的身體。
而這個時候,不知爲何,身體的墜落突然減緩,然後是停止,黛玉覺得腳下不再虛空,而是有了支點,不覺睜開了眼睛,緩緩的揚起臉。
混沌的黑暗中,觸上的是他明亮如皎月的眸子:“玉兒,乖,閉上眼睛,別看。”
雖然聽話的閉上眼睛,淚水卻是簌簌而下。
看不見,但聽得道,陰風怒號而過,他的身後,不斷有雪塊和石塊混合砸落。只是全部擦着他後背而落,卻是一分一毫都傷不了她。
痛,幾乎令她的心被碾碎,蜷縮在他懷裡,儘可能的向內靠,給他留出更多的空間,一面反覆的祈禱,那雪落的慢一些,再小一些,不要再傷到他。
水溶用身體護住她,一手死死的攀住狹窄的崖壁,那方寸之間的容身之地,是他們活命的最後希望。望着她滿臉的淚痕,心中卻有了淡淡的回甘,冰涼的脣,久久的落在她的發上,臉色那麼蒼白,每一個字都是艱難:“玉兒,不哭,不怕,沒事的,我在……”
我在,我會在你身邊,不論生還是死。
“別怕……”他輕聲道,身體轟然壓了了下來,將她壓倒。然而身後本以爲是附在石壁上的雪,卻因爲兩個人身體倒下的分量將那虛空的雪牆壓塌下來,內里居然別有洞天,而三尺之外,剛纔他們立過的地方,有一塊一丈見方的凍石落了下來,將退路封死,若還在那裡,二人必然已經被砸下懸崖。
而在落地的一瞬,水溶猛然轉過身子,將身體先落地,讓黛玉在上面靠在自己的胸口,這樣,她不會被雪裡的碎石硌傷硌痛。
黛玉驚魂甫定,竟忘了起身,水溶擁着她溫軟的身子,嘴角微微扯開一個淡笑,在耳畔道:“看來,玉兒你,很喜歡喜歡在上面麼?”
黛玉一怔,沒料到這個時候他還會開這種玩笑,連忙掙着起來,水溶便半支起身子,挪了挪靠着石壁,然後深處未受傷的手臂仍然緊緊的擁着她。
三寸微光透過被冰雪覆蓋的洞口,隱隱而入,他的輪廓只是依稀而已,卻仍能感覺到,他在努力的微笑:“玉兒, 我們若是就這麼死了,算不算,生同衾,死同槨,我答應你的事做到了。”
“你還笑。”黛玉淚水頓下道:“爲什麼……這麼傻……”
“真是……傻……丫頭,現在,還要問爲什麼……”
水溶壓低聲音,艱難的笑出聲來,然後用未受傷的手撫上她的面頰,那麼光潔絕美的面容側頰卻多了幾道血口:“疼嗎?”
想到天刀峰上那刮骨毒風,心便不可遏制的疼了起來。
“不疼。”黛玉輕輕搖頭道。
“騙人的。”水溶一隻手壓着她的後頸,讓她的額頭靠近自己的嘴脣,輕輕的吻着:“我都疼,你怎麼可能不疼。”
黛玉在黑暗中輕輕的摩挲上他受傷的左臂,想到他毫不猶豫的刺下那三刀:“很痛,是不是。”
“不是那裡。”水溶有些費力的拉過她的小手,放在自己的心口:“這裡。”
一句話,便讓黛玉的淚水再度難抑制,反手擁住他冰涼的身體:“灝之……”
剩下的話,卻再難出口,身體卻是突然戰慄了一下,她的身體本就極柔的,接連受寒,早已受不住,嘴脣青紫,身體一陣冷一陣熱,不斷的顫抖。
水溶覺察到,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滾燙,心中銳痛難當,積蓄了一下力量,將掌心抵住她的背心,默默的運動內力。
熱浪,自他的掌心傳遞而至,驅退了周身的寒冷,直到,不再顫抖,他方緩緩的收了力氣,然後摟緊了她心疼的道:“玉兒,你怎麼就那麼傻,爲什麼要到這裡來。”
黛玉顫聲道:“若是你醒着,必然不願意她出事的,不是麼。”
水溶壓住淚意,死死的摟着她,嘴脣壓在她的額上,然後輾轉下落,吻去她眉睫之上凝冰的淚:“說什麼傻話。灝之的這顆心從來都只有玉兒,傷你如同傷我。”
黛玉虛弱的笑了笑,輕聲道:“就是不想你爲難。”
水溶沉默了一會,忽然伸手,從懷裡摸了摸,掏出個東西,拉過黛玉的小手,摩挲着將什麼套回了她的手指上。
黛玉輕輕一觸,便知是什麼:“在你那裡,我以爲……”
那天從客院回來,這枚指環卻不見了蹤影,她找過,沒有找到,委是傷心了很久。
水溶疲憊已極的長長的嘆了口氣,每一句話,都是艱難:“玉兒……我一直想告訴你……我救她,是不要欠她的,縱然失了四成內力,可並不會有性命之憂,我有數的,我還要留着命陪着玉兒。可是,我若知道你會那麼傷心,我不會的……是我的錯,玉兒,你原諒我,好不好……”
他的聲音卻是越來越弱,他的下頷忽然沉沉的壓着她的側頸,有血腥瀰漫開來,由淡轉濃。
黛玉驚覺,連忙扳起他的面容:“灝之,你怎麼了……”
他的身體本已經到了極限,剛纔又替黛玉逼出寒氣,經脈逆亂,大口大口的咯出血來,殷紅的顏色沾滿了地上的碎石,觸目驚心。
黛玉更加駭然,手忙腳亂的去擦那些血,卻是越擦越多,根本止不住:“灝之……”
水溶的手撫上她的面容,眸中是深深的愛戀:“玉兒,原……諒……我……”
他不再咯血,可是眼簾忽然重重闔上,他的面容猶若冰雪雕成一般,嘴角仍留着片片血跡。
漆黑的雪洞,一片令人窒息絕望的沉靜,呼天不應叫地不靈。
黛玉呆了一下,小手觸上他冰冷的面頰道:“灝之,我原諒你,你醒過來,別嚇我,我真的會害怕,你不能不管我……”
她不習慣歇斯底里的哭喊,只是默默的抱緊他,輕聲呢喃,一遍,又一遍,觸及他的背後被雪棱碎石劃開的道道裂口,滾燙的淚水,一滴滴的砸在他冰冷的面龐之上,融掉了點點細碎的冰碴。
可是水溶,並未睜開他的眼睛。
“灝之,我是生你的氣,我氣的是你不愛惜自己的身體。”黛玉低低呢喃着:“灝之,你說的同生共死,我還活着,你就不能拋下我,你不會對玉兒食言的,對不對……”
而他身體仍在轉冷,這樣的冰冷,讓黛玉幾乎絕望,一手摟住他一手輕輕的解開了自己的衣襟,讓他冰冷的臉龐觸上她柔軟而溫暖的胸口。
一陣冰冷幾乎刺穿骨骼。
黛玉閉上眼睛,輕輕的嘆了口氣,連他一起裹在懷裡,手臂更緊的擁住他:“灝之,我也不知道我能做什麼,只有如此,你醒過來,好不好。我們成親還不到一年,你答應過玉兒的,還沒做到,你不能這麼離開玉兒……”
也許是太冷,也許是身體已經繃到了極限,靠着冷硬的石壁,守護着心愛的人。石洞之中,無日無夜,亦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身體的溫暖終於喚回了他的潰散的意識,他的身體,在漸漸的回暖。
兩個人,彼此相擁着汲取彼此的溫暖。
洞外,大雪仍在扯落,雪洞之中,逆風打着轉掃過,那麼冷。當兩顆心靠在一起的時候,溫暖靜靜的淌過,淒涼卻並不絕望。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寒冷,讓兩個人的意識都已經有些昏沉。黛玉忽然覺得手指被什麼熱熱的東西舔着,微微睜開眼睛,只看到了一雙湛藍的急切的眼眸,嘴脣囁嚅了一下,想說什麼,卻再也沒了力氣。
等黛玉再度醒來的時候,已經身在王府臥房之中,意識迴歸的一刻,看到的卻是紫鵑雪雁春纖三個丫頭佈滿血絲的的焦急目光。見到她醒過來,三個丫頭都鬆了口氣:“王妃……”
黛玉恍惚了一下,嘴脣動了動,猛力捉住紫鵑的手:“灝之……”
紫鵑忙道:“王妃,彆着急,你高燒昏迷了三天三夜,喝點水再說。”
雪雁已經端過一盞溫水,黛玉也只是抿了兩口:“灝之,他在哪裡……”
紫鵑的臉色暗了一下,看看雪雁,雪雁看看春纖,都不言語了。
黛玉扶着杯盞的手倏然一鬆,添瓷蓋碗落在地上粉碎,她也顧不上這些,坐起身來,搖搖欲墜便要下牀:“我去看他。”
她仍是熱度未能全退,自然是腳軟,這一起之下,幾乎摔倒。
紫鵑忙扶着她:“王爺王爺還沒醒過來,歐陽在那裡伺候着,暫時不會有什麼的。”
黛玉已經敏捷的捉住了她話裡的閃爍:“暫時?”
紫鵑咬了咬嘴脣,默然,她如何開口告訴王妃,王爺已經毒入肺腑,經脈逆轉,命在旦夕?
黛玉看着他們的神情,心中已經瞭然,一痛,仍然固執道:“不管怎樣,我也要去看他。”
紫鵑和雪雁無法,紫鵑只好上來給她穿衣梳髮,扶着她往隔壁的臥房而去。
黛玉忽然而至,令歐陽等都驚住了。
歐陽絕迎上道:“王妃,你熱度還沒退……”
黛玉已經走到了榻旁,看着臉色蒼白的水溶時,心中陡然絞痛,坐下,緊緊的握着他的手,強忍下淚水道:“他怎樣了。”
歐陽絕焦急的向祁寒他們尋求支援,可是所有人都是沉默,於是只好故作輕鬆的開口:“王妃不必擔心……王爺他……”
“不要敷衍。”黛玉淡聲打斷:“我要實話。”
歐陽絕無奈,重重的嘆了口氣:“寒毒已經侵入肺腑,經脈大亂,就算是醒過來,人也就……內力全失……除非……”
除非寒毒根除,可是,那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歐陽也不敢說下去。
卻是黛玉把話接了下去道:“除非這寒毒得根除,是不是……”
歐陽絕點了點頭:“是。”
“我知道了。”黛玉輕聲道:“你們……都下去,我要和他單獨呆一會兒。”
衆人面面相覷,道聲是,各自退下。
這裡黛玉望着水溶,強忍的淚水順着側頰撲簌簌的落了下來,閉上眼睛,耳邊響起那日冷如煙的話。
“寒毒,並非無藥可解,只是這藥,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那是什麼?”
“是天山雪蓮王的根莖,這種雪蓮,三十年才花開一次,極其難遇,其根莖深埋於數丈冰層之下,乃是天下極寒之物,可以寒克寒,根除寒毒,可是必須於花開之時取出,方有效驗。”
“這雪蓮在哪裡?”
“在鮮卑最北的天山山頂,不過,卻是有主人的,那雪蓮是長在山頂的雪墓之中,雪墓的主人極其怪癖,終年住在那極寒之地,從不下山,也不出門,沒有人見過他的真容,曾放言只有入他眼的女子,才能得着此稀罕之物。所以,這雪蓮也並不是無人得着過,二十幾年前,曾有人得取過一次,算起來,應該還有半年便是花開之日。”
“冷姑娘,你怎麼會如此清楚這件事?”
“我……我的母親懂得一些醫理,這些是她告訴我的。”冷如煙眸色黯了一下:“不過,我能告訴你的,只有這些了,能不能取來,還要看你的了。”
“多謝。”黛玉靜靜的望着她。
“你是在想,我既然知道,爲何我不去取,是麼?”冷如煙微微一笑,笑裡都是苦澀:“其實不是我不想,是不能。若是我,縱然是取了藥來,北王他絕對不會用。而你,卻不同。”
緩緩的睜開眼眸,黛玉的輕聲道:“天山,雪蓮王……半年……”
她伸出手,輕輕的觸及他的面容,然後輕聲道:“灝之,我不能讓這寒毒毀了你的驕傲,無論什麼,我都會盡力去做,半年和一生,我們還有很久很久可以在一起,是不是?”
輕輕吻上他的額頭,黛玉的目光,清明而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