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初雲抓着慕容蘭的手，動作輕輕一滯。
他的視線，一直盯着慕容蘭手背上，那一道白色的膠帶。就好像那白色的膠帶下面，隨時都會再次血流成河似的，只有這樣一眼不眨地盯着，才能安心。
慕容蘭一直低頭看着席初雲，等待席初雲能給自己一個準確的答案。
不然總是被席初雲忽冷忽熱的對待，簡直比身體上的煎熬，更讓她難以承受。
席初雲盯着她細白修長的小手半晌，才從脣瓣內擠出冰冷的一句話。
“我還不知道那個孩子的下落，豈能輕易讓你死了。”
“……”
慕容蘭徹底無語了。
死？
她雖然打人販子的時候，受了傷，雖然方纔因爲沒按住針孔流了很多血，還不至於死吧。
但席初雲這麼篤定的口氣，已經讓她沒有反駁的餘地，她只好說。
“我慕容蘭的命，沒那麼容易死的，放心吧。”
她還有關關，是她生命全部的希望，她再也不會做自殺的傻事了。她毫無光線的黑暗世界，現在到處都充滿了陽光，還有鮮花盛開的香氣。
她不但不會死，還會好好的活着，跟關關一起生活。
席初雲瞥了她一眼，冷哼一聲。
他沒有說什麼，那一聲冷哼，便已勝過千言萬語。
慕容蘭明顯感覺到，他對她不懂得照顧自己，充滿了指責和嗔怪，那是隻有關心一個人，纔會有的態度。
她視線狐疑地盯着他，緩緩張開嘴脣，有些話想說，但又不得不吞下去。
她眼睫低垂，遮住她那雙星亮璀璨的黑眸。
席初雲看不到她的心思，只當她的沉默是在猶豫。
“小蘭，那個孩子，到底在哪裡？”
席初雲的口氣，透着一點無力，還有無奈，目光定定地盯着她。
慕容蘭被席初雲抓在掌心中的小手，倏然一抖。
席初雲不想她逃脫，便更緊攥住。
“你還不肯說出來？”
他的聲音拔高起來，眼底漸漸蒙上一層寒霜。
慕容蘭現在真心不想再和席初雲起任何衝突，爲了關關，就是咬碎了牙，也要忍下所有的脾氣。
“你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想想。”
她看着席初雲的眼睛，心裡想着，席初雲那麼疼愛關關，若知道，關關就是當年她爲他生下的孩子，應該也不會對關關怎樣吧。
席初雲清楚看到慕容蘭眼底對他的戒備，心下很不舒服，甩開慕容蘭的手，冷哼一聲大步出門。
“你最好快點想清楚。”
他對她的耐心，已經超出了他的底線。等到他耐心耗盡的時候，對她的態度就不是現在這樣了。
慕容蘭枯立在原地，半晌沒有反應。
低頭看向手背上，席初雲粘貼在上面的白色膠帶，心口一陣翻騰。
她的手指，輕輕撫摸上那一條白色的膠帶，就好像還能觸碰到席初雲方纔手指上的溫度和觸感。
她在不經意間，脣角輕輕上揚一道淺淺的弧度。
心間似有一絲暖意流淌。
回頭看向門口的方向，華姨和席初雲都走了，她推門出去。
走到關關的房門外，雖然門關着，還是隱約能聽見關關的哭鬧聲。
小孩子困了，卻不能安穩入睡，只有用哭泣來表達自己的不安。
慕容蘭想敲門，又愣住。
席初雲那麼不喜歡她接近關關，會發火吧？
站在門外聽了許久，關關一直在哭，怎麼都哄不好，她的一顆心也被關關的哭聲蹂躪成灰。
她終於忍不住了，敲響了緊閉的房門。
華姨打開門的瞬間，慕容蘭便闖了進去。
席初雲正抱着關關，在地上來回走，關關趴在他寬大的肩膀上，無力地嚶嚶哭泣。
席初雲回頭看向闖進來的慕容蘭，琥珀色的眸子，在燈光下一片透明，卻能清楚看到那裡面漸漸凝聚的怒意。
“你怎麼又來了！”
慕容蘭肩膀一顫，“我見她一直哭，進來看看。”
“別以爲你哄關關睡過，就以爲自己無所不能，很厲害！”席初雲心情很不爽，口氣也很不善。
他是關關的親生父親，哄了這麼半天，都沒有將關關哄睡，慕容蘭算什麼東西，怎麼就這麼自信！
尤其席初雲不喜歡慕容蘭見到機會，就趕緊接近關關的樣子。
這個女人，爲了完成和宋秉文之間見不得人的勾當，連自己的身體都不顧，又來熬夜陪關關。
她難道忘了，她之前昏倒，起因就是因爲一夜沒睡！
“我不管你有多生氣，多想刺激我，現在孩子要緊，就不能暫時擱置我們之間的不愉快嗎？”
慕容蘭看着哭鬧不止的關關，聲音裡帶着遮掩不住的心疼。
“不管我能不能做到，總要讓我再試一次。我是女人，懷抱比你的懷抱柔軟，會讓她舒服一些。”
華姨緊張地看着他們，生怕他們再吵起來，“少爺，就讓慕容小姐再試一次吧。”
席初雲低眸看着懷裡哭得嗓子都沙啞的關關，猶豫了稍許，總算同意了。
他抱着關關，想給慕容蘭，又停頓住。
“你上牀抱着她。”席初雲發號施令。
慕容蘭便一瘸一拐地上了關關柔軟的小牀，坐在那裡，急不可耐地伸着雙手，讓席初雲將關關給她。
席初雲睨着慕容蘭現在坐在牀上的姿勢，這個女人那麼瘦弱，還有病在身，關關那麼胖，她怎麼抱得動關關。
“你躺下！”他又命令。
慕容蘭便趕緊半臥在牀上。
席初雲這纔將不安哭鬧的關關，塞在慕容蘭的懷裡。
關關眯着紅腫的雙眼，還在哭，小手在慕容蘭的懷裡抓來抓去。
慕容蘭笨拙地拍着不安的關關，柔聲對她說。
“關關，冰淇淋阿姨來了，阿姨給你講故事，好不好？”
聽見慕容蘭溫柔似水的聲音，關關緩緩睜開通紅的雙眸，看了慕容蘭一眼，低低哭着說。
“我要聽唱歌，聽唱歌……”
“好，阿姨給關關唱歌，關關想聽什麼歌？”
“小兔乖乖……嗚嗚……”
慕容蘭心口痠疼，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沒有任何異樣，一邊拍着懷裡的關關，柔聲唱起來。
“小兔子關關，把門開開，快點開開，媽媽回來了……”
唱到這裡，慕容蘭的聲音哽咽了，望着懷裡抽噎的關關，眼圈倏然就紅了。
這個孩子，只怕不是想聽歌，而是喜歡歌詞裡的那一句……
“媽媽回來了。”
席初雲淺淡的眸色裡，也漾起了一層遮蓋不住的疼痛，深深望着肉糰子一樣的關關，冷硬的心房也劇烈地刺痛了一下。
關關雖然從來不問媽媽的事，但現在看來，長大了的關關，已經開始有心事了。
關關還小，還不懂得爲何自己沒有媽媽，但看到別的小朋友，都有媽媽陪伴，怎麼可能心裡不多一些難過的情緒。
只是她還小，不知道說出來表達，只有用不安的哭泣發泄。
慕容蘭的陪伴，讓關關更多了對媽媽的嚮往，回到慕容蘭的懷抱裡，便變得莫名安靜下來。
慕容蘭輕輕哼唱，摟緊懷裡軟綿綿的肉糰子，心口一陣針扎的疼。
她擡起眼眸，看向站在牀前的席初雲，深沉的視線裡，糾結了太多太多的複雜。
席初雲看不懂慕容蘭如此深沉的目光裡，到底摻雜了多少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關關漸漸睡去了，小手依舊緊緊抓着慕容蘭的衣襟，怎麼都不放手。
慕容蘭沉痛地閉上眼睛，嗅着關關身上還未褪去的奶香味，心痛得脣角一陣顫抖。
她馬上就要哭出來了，趕緊更緊抱緊關關，拼命將眼角的火燙忍下去。
她之前有聽過，小王子唱過這首歌，也聽過笑笑哼唱過。
所有的小孩子，好像都很喜歡這首歌，想來他們真正喜歡的，都是歌詞裡的那一句“媽媽回來了”。
每一個小孩子，都對自己的母親，有着強烈的依賴。稚嫩柔軟的心靈，眷戀母親溫暖的懷抱，給他們最安穩的安全感。
慕容蘭覺得自己簡直罪大惡極，將這個孩子帶來這個世界，卻從來不曾關心過這個孩子，沒有給她一點母愛的關懷。
席初雲不知道爲何慕容蘭臉上的神色，有那麼多的慚愧和自責。
尤其她抱緊關關的樣子，像極了一位抱着自己孩子的母親。
席初雲的視線，漸漸收緊，目光更加犀利地盯着慕容蘭，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心底漸漸浮出水面。
關關不安地震顫了一下，慕容蘭趕緊收緊懷抱，讓關關緊緊貼在自己的胸口上。
顧若熙曾經告訴她，哄小孩子其實很簡單，尤其自己的小孩，只要讓他貼在媽媽的心口上，聽見媽媽的心跳，便會安穩下來。
那是因爲孩子在母親的肚子裡懷胎十月，最熟悉的聲音，就是媽媽的心跳。
慕容蘭很感激顧若熙告訴她這個辦法，關關趴在她胸口上，睡得十分安穩香甜。
她輕輕撫摸關關光禿禿的腦袋，想笑又傷心。漂亮的小女孩，竟然被人剃光了頭髮，實在太可惡了。
疼惜撫摸關關的臉蛋，耳邊淺淺傳來席初雲的聲音。
“慕容蘭，你到底爲何對關關這麼好？”
慕容蘭心口驀地一沉，撫摸關關的動作，硬生生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