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啓睿給蘇婷婷掖了掖毛毯，聲音低柔地對她說。
“好好睡吧，不要擔心，這裡還有我。”
那柔軟又溫暖的語氣，好像汩汩暖流，瞬間涌遍蘇婷婷的全身。
她趕緊更緊閉緊眼睛，雙手在毛毯下抓成拳頭，一遍遍告訴自己……
不要當真，不要當真，即便他現在是難得的溫柔體貼，也不過是因爲憐憫和同情，不是發自真心。
蘇婷婷睡了一覺醒來，確實感覺精神頭好了很多，從休息室出來，看到杜啓睿還坐在爺爺的身邊，一夜沒有閤眼地守着。
蘇婷婷心中倏然一暖，不禁想，這個男人若是發自真心留在自己身邊，那該有多好。
杜啓睿回頭，對蘇婷婷一笑，“睡醒了？”
蘇婷婷趕緊低頭，錯開自己的視線，“嗯，還好！你也去休息一會兒吧。”
“我不累。”
“你的眼睛都紅了。”
杜啓睿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沒事！之前辦案，經常幾天幾夜不合眼，早就習慣了。”
蘇婷婷有點心疼，心下腹誹，那麼辛苦的職業，他還那麼熱愛，最後還不是鬥不過權貴內幕，被殘忍停職。
杜啓睿笑着對她說，“氣色好了很多！你需要休息，最近就由我來守着爺爺。”
蘇婷婷見杜啓睿的臉上一直帶着笑容，又不禁腹誹，他怎麼看着心情很好的樣子？之前見他，總是一副撲克臉，一臉嚴肅，好像在他面前，都是待審犯人。
“餓了吧，我訂了早餐，馬上就到。”杜啓睿笑着說。
許是杜啓睿笑得太耀眼了，蘇婷婷渾身都不自在起來，趕緊推門出去，想要透透氣，一擡頭就看到，喬沐風居然還坐在醫院走廊的排椅上，也是一夜沒閤眼。
喬沐風見蘇婷婷出來，趕緊迎上來。
蘇婷婷臉色一涼，冷聲道。
“你怎麼還在這裡？不是讓你走了嗎？”
“蘇小姐……”
“什麼都不要說了！我不想聽，什麼都不想聽！”
蘇婷婷快步衝去洗手間，用那裡冰冷的水，拍打自己的臉頰，看着鏡子中消瘦的臉孔，心中一片雜亂。
她閉上眼睛，沉澱心緒，可在腦海裡，還是不住浮現昨晚睡夢中殘碎的片段……
一個小女孩，站在角落裡，看着爺爺在教姐姐寫毛筆字，她也很想學，卻被爺爺嫌惡推開。
小女孩很傷心，只能每次偷偷站在不遠處，看着爺爺抱着姐姐，笑容和藹可親，而自己永遠都只能屈居之後。
她不在乎這些，姐姐成績好，爺爺喜歡姐姐很正常。每次去學校家長會，爺爺聽到最多的就是學校對姐姐的讚揚，而學校每次提到她，只是點點頭說“還好”。
她真的很努力了，可是就是不如姐姐聰明，學什麼東西一點就透。她也用盡功夫，也只是能穩住中等成績，看着姐姐跳級升學，之後又去國外留學，年紀輕輕就已經是碩士學位。
她也想出國留學，爺爺卻說她太笨，去國外也只會給蘇家丟人，不如留在國內，安安分分大學畢業進入家族公司上班，將來找個家世相當的人嫁了。
蘇婷婷的眼前又浮現了小時候的模糊畫面，她躲在花園的花叢後面哭，路過的傭人見了她，沒人上來安慰一句，反而低小着聲音說。
“我聽人說，二小姐不是老爺親孫女！”
“真的嗎？怪不得和大小姐比起來，這麼不得寵。”
“大小姐優秀又漂亮，當然得老爺喜歡！不過現在看來，二小姐很可能真不是親生的。”
在學校的時候，和她交好的姐妹，也會在私底下和她說兩句，“你看你姐姐，渾身上下，都是頂級名牌！雖然你穿的也不差，但和你姐姐比起來，好像不是一家人一樣。”
“婷婷，我怎麼聽有人說，你不是親生的？是不是這樣啊？”
“你別聽那些人胡說！我姐姐身上的頂級名牌，都是姐姐優異成績換來的獎勵！我成績不好，爺爺不獎勵給我，所以看着姐姐穿的比我好！”
“再說，我姐姐經常去參加比賽和演講，又要出國，當然要穿的好一點。”
“婷婷，不是我們胡說啊，我爸媽對你好像也淡淡的！”朋友又說。
每每這個時候，蘇婷婷都會低下頭，垂下長長的眼睫，遮住眼底的懷疑。但她終究不相信，這一切是真的，只是外人看到了表象，便胡亂猜測而已。
爸媽對姐姐也淡淡的，買什麼東西，都會一樣兩份，從來不會偏差，只是爺爺看上去，更偏袒聰明的姐姐而已。
蘇婷婷趕緊撩起冰冷的水，繼續拍打臉頰。
她不住搖頭，對着鏡子告訴自己，“別胡思亂想！我怎麼可能不是蘇家親生的！這絕對不可能！”
蘇婷婷穩定了情緒，走出洗手間的時候，喬沐風還等在那裡，見到她又一次迎上來。
這一次，蘇婷婷笑着對喬沐風說，“喬少，你真的搞錯了！昨晚我已經問過爺爺了，他根本不知道什麼收養女孩的事！想來你也知道，二十多年前，蘇家已經有了姐姐，那個時候，我也出生了，爺爺怎麼可能還去福利院領養女嬰，完全不符合正常邏輯。”
喬沐風還是堅持，“福利院的記檔裡，確實有記載蘇老爺子在二十多年前，收養了我妹妹！”
“都二十多年了，可能是福利院那邊搞錯了！喬少，還是回去吧，不要再來打擾爺爺了！我希望爺爺在最後的日子裡，能夠安安靜靜地度過。”
“福利院怎麼會搞錯！我已經查證了很多證據，蘇老爺子確實……”
“我說沒有，就沒有！趕緊走吧！別再來打擾我們！”蘇婷婷惱了，嬌喝一聲。
喬沐風只好不再堅持了，“我會再來的，希望蘇小姐能讓我見見蘇老爺子。”
喬沐風走了。
蘇婷婷站在走廊裡，過了許久纔回到爺爺的病房。
爺爺已經醒了，杜啓睿正在幫爺爺洗漱，還一邊對爺爺說，“爺爺，今天氣色不錯，一會兒吃過早餐，我帶爺爺出去轉轉，花園裡開了很多花，風景很好！”
蘇老爺子笑呵呵點頭，“花兒好！爺爺就喜歡看花兒……看着心情好，心情舒暢……婷婷回來了，快來，幫爺爺把柺杖拿來，爺爺現在就想出去透透氣。”
蘇婷婷趕緊去幫蘇老爺子穿鞋，沒想到杜啓睿先了一步，已經俯身下去，親自爲蘇老爺子穿鞋。
蘇老爺子已經沒辦法自己下地走路了，蘇婷婷費力攙扶蘇老爺子下牀，結果蘇老爺子直接將身體的重量都癱在蘇婷婷身上。
蘇婷婷身體一歪，就在即將摔倒的時候，杜啓睿趕緊將輪椅放好，一把抱住蘇老爺子，直接抱起來，放在輪椅上。
蘇婷婷鬆口氣，看着爺爺臉上都是滿意的笑容，心中也倍感欣慰。
杜啓睿蹲下來，親自喂蘇老爺子吃飯，還小心翼翼地用紙巾幫蘇老爺子脣角的飯粒擦拭乾淨，那細膩又細心的樣子，讓蘇婷婷的心口一陣酸脹。
如果杜啓睿現在做的一切，都是真的，該有多好。
蘇老爺子笑眯眯地望着杜啓睿，那裡面的慈愛，足以說明蘇老爺子對杜啓睿深深的喜愛，還擡起手，親暱撫摸杜啓睿的頭。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杜啓睿笑笑，便給蘇老爺子披好衣服，推着蘇老爺子出門了。
蘇婷婷拿着水壺和毛毯跟在後面，有杜啓睿照顧爺爺，她真的輕鬆了不少，而且他們都是男人，照顧起來也方便很多。
傭人和親人對老人的照顧，完全是兩種意義，任何一個老人都更傾向親人無微不至的呵護，那纔會讓老人真正發自心底的感到子孫繞膝的天倫之樂。
蘇老爺子看着滿園的奼紫嫣紅，漸漸又睡着了。
杜啓睿站在蘇老爺子的面前，用他高大的身體，擋住刺眼的陽光，還有幽幽吹拂的夏風。
杜啓睿已經熱得滿頭大汗，依舊一動不動地站着。
“還是……還是送爺爺回病房吧。”蘇婷婷低聲說。
“一直在病房裡，爺爺的情緒會很壓抑！你看，爺爺睡得多香，還是在這裡透透氣吧！”
“可是你……”蘇婷婷擡眸，迎着陽光，看着杜啓睿的汗如雨下。
“我沒事。”杜啓睿擦了一下汗水，臉上還是帶着淡淡的笑容。
蘇婷婷咬了一下嘴脣，聲音更低，“你……那個……真的謝謝你。”
演戲居然演的這麼好，這麼逼真。
蘇婷婷趕緊別開臉，看向遠方，放空心裡的酸楚。
杜啓睿是警察，豈會看不出來蘇婷婷的微表情，他沒說什麼，依舊用脊背擋住炙熱的陽光，脊背一陣火燙，卻也是心甘情願。
過了許久，杜啓睿低聲說。
“婷婷，我是真心希望，在爺爺最後的日子裡，陪伴他。”
“什麼？你說什麼？”
蘇婷婷沒聽清楚，一回頭，夏風吹亂她的長髮，一雙眸子迷濛着淡淡的淚霧。
杜啓睿很想幫她將眼角的潮溼擦去，最後又忍住了，他只對蘇婷婷咧嘴笑。
“沒什麼！等爺爺睡醒了，我會送爺爺回去！你公司還有事吧，去忙吧。”
蘇婷婷怔了怔。
“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