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愛的大師兄鼎文身居要職,不能同往,若清對此頗感遺憾。最後,若清,歸鴻,加上章庭蘭一行三人前往調查。庭蘭與心言同修醫學,成績優異,深得祝師孃喜愛。爲人恬靜內斂,不愛說話。出行前姐妹們對兩個女生千叮嚀萬囑咐,二師兄歸鴻是出了名的風流浪子,泡妞把妹詭計多端,務必小心爲上。
根據弟子個人檔案記載,在六歲來到麒麟殿之前,心言一直住在離太平城不遠的薄村。簡單打包好行李,帶上幾日乾糧,跨上馬匹,三人就朝目的地進發了。若清還帶上了重要物證:那柄心言一直貼身攜帶的藏刀。被暗一掌擊飛後,幸虧若清還鬼使神差地將它撿了回來。
若清的坐騎是一匹月白色的矮馬,名叫月牙,若清疼愛她就像心言疼愛小嬋似的。出了太平城,人煙漸漸稀少,月牙不知怎麼的開始躁狂起來,馱着若清橫衝直撞,任憑若清怎麼安撫都不肯聽話。
“你先走,到前面等我們!”歸鴻對庭蘭道,不等若清求救便快馬揚鞭追上月牙,一把將被顛得七葷八素差點摔下馬背的若清接到自己的坐騎星辰上,正坐在自己身前。
“……有鬼。”若清警惕地和歸鴻保持着一定距離。
“甚麼呀,乖乖坐着。”
看着月牙狂奔而去的背影,若清乜斜着眼盯着歸鴻:“你對我的月牙兒動了甚麼手腳?”
“你說甚麼?我聽不懂。”
“月牙呼吸急促,心律異常,一定是被下了藥。告訴你,姐可沒那麼好騙!”
“反正你已經被騙到手了。”歸鴻一臉壞笑,順勢將若清摟在懷裡。
若清本能地採取防衛,無奈歸鴻結實的身板推不動,伸指戳他的穴又被一把按住。女孩火了,和男孩在馬背上扭打起來。若清的武功比不上歸鴻,可是輕功了得,左躲右閃,歸鴻一直控制她不得,鬥了十幾合雙方仍不分勝負。無人駕馭的星辰也奔突起來,最後若清一招雁過無痕,誘使歸鴻前撲而自己一個閃身,不留情面地將他甩下馬。
“好好照顧我的月牙兒!”若清握着星辰的繮繩,回頭向拋在身後的歸鴻歡快地道。星辰很配合地飛啼,揚了他一臉土灰。
在靠近薄村約好會面的茶樓裡,若清左等右等不見歸鴻抵達,心中開始忐忑:這傢伙是走丟了呢還是在生我的氣?
庭蘭不似心言,默默然不愛說話,若清想和她聊聊天解悶都不行。等不到歸鴻的時間越久,若清越覺得不安。太陽落山之前,歸鴻終於牽着月牙回來了。
“急死人啦!人家還怕你走丟了呢!”若清一拳捶在他的肩頭。
“喲,你也會擔心我呀?”歸鴻居然沒生氣,依舊壞笑。
“你丟了不要緊,我的月牙怎麼辦?”
“我餓了,先吃東西。” шωш▪ тTk án▪ ¢O
三人吃過晚飯,喂好馬,在一家客棧投宿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便接着踏上尋找薄村之旅,繞了大半天也沒找到。鄰近的安西村村民告訴他們,薄村早在十年前便已付之一炬,舊址已經新建起了一座淺村。
三人試圖尋訪當年事件的目擊者,無果。只是有人說火災前後看到一個披着風帽的外地人在附近出沒,帶着一個七八歲的男孩。
兜兜轉轉,三人終於來到了淺村。良田佳木,流水人家,誰也想象不到這裡曾經歷經劫難。
“你有沒有覺得有點奇怪?”若清問身旁的歸鴻。
“甚麼?”
“這裡明明就有水源。火情若是發現得及時,取水撲救完全來得及啊。”若清指着潺潺溪流道。
“說不定當時正逢枯水期?”庭蘭道。若清歪着頭想了想,覺得也在理。
大火之後的殘骸已不復存在,薄村留下的只有累累屍骨堆砌的墳場。三人在淺村村民的指引下來到墳場,燒香叩拜請求死者原諒,方纔掘開墳地驗屍。
“這能看得出甚麼啊?”撩撥着燒得焦黑的屍骨,歸鴻皺着眉道。
庭蘭果然是醫科出身,大着膽子撿起一根頸椎骨,蛾眉微蹙。那根骨頭雖已被燒得面目全非,但依然看得出斷口的異樣。若清湊過來,招呼歸鴻一同來看。
“這斷口雖已剝落粗糙,比之其他部位仍是平整不少,非刀劍之類的利器不能造就。”庭蘭將那塊駭人的殘骨細看,悠悠地道。
“難道火災不是意外?”
三人分頭查看其他屍骨,發現每一副屍骨中總有一處刀痕,上至八十老者,下到襁褓嬰孩,無一倖免。三人不寒而慄,腳下的屍骨彷如復活一般嘈雜,爭相傾吐自己的冤屈。可怖場景彷彿就在眼前上演:無辜的生命在刀劍下逝去,沖天的火光作爲背景,映照着成河的血,掩蓋十年前的真相。
三日一次的圩日熱鬧非凡。趕圩的人羣中,麒麟殿三人攥着心言的藏刀在集市上挨個尋找商販。一個年約半百的商販看到這柄刀,反問他們的來處。三人說明身份和來意,商販才緩緩道來:“我在這個圩集幹了十幾年,這附近鄉親我都熟識。曾經薄村有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來過,小男孩很喜歡這柄刀,但是銀兩不夠沒有買。下一個圩日,小女孩一個人來買了這柄刀。圩市散後,我留下得晚,才知道就是那一天薄村着了大火。我趕緊去找那個小女孩,發現全村只有她一個人活着。我收留了她幾日,找不到她的親人,便把她送到了麒麟殿。”
真相的輪廓逐漸清晰起來。三人回到客棧,仔細整理線索。根據若清的推理,事情應該是這個樣子的:有外人來到薄村帶走了一個小男孩,殺了全村村民並放火滅跡。心言趕圩回來得遲,因而倖免於難。至於那個外人到底是誰,那個男孩是不是暗,還缺乏明確的證據。
當晚又留宿一夜,兩個女生同住一間,歸鴻單獨住在隔壁。睡到半夜,若清隱隱感覺自己的牀邊有人的氣息。微睜開眼,只見一支鐵器閃着凜凜寒光。還沒等若清叫出聲,歸鴻從後方截住來人,兩人扭打起來。來人竟戴着魑魅閣的青銅面具,也許是新手,很快便被控制住。歸鴻點了他的穴,把他扔在牆角,交由若清處置。
那人恨恨地別過頭去,口脣動了一動。按照暗殺界的規矩,寧死也不可被生擒。說時遲那時快,歸鴻立馬捏住他的下頜喝道:“不許咬舌!”
“誰派你來的?你們老大?”若清沒有揭開他的面具,而是直視他的雙眼,企圖融化他眼中的寒冰。
來人的目光有些波動,不肯說話。
“一旦有人調查魑魅閣的底細,你的任務就是把他們幹掉,是不是?”若清再問,那人還是沒有回答。
“你啞巴是不是?再不說就宰了你!”歸鴻威脅道,亮了亮腰間的劍。
“別,看來我們誤會人家了,人家甚麼都不知道。”若清制止歸鴻,掏出僅剩的一點銀兩塞給那人,“以後缺錢就直說,別動刀動槍的。”
若清解了那人的穴,他遲疑了片刻,跨窗而逃。
“誒,你怎麼把他放了?他可甚麼都沒說!”歸鴻驚愕道。
“他的眼神已經回答我了,我的推斷沒錯。”若清胸有成竹地道。
在渺的指導下,心言起早貪黑研習醫術,短短三日已有長足進步。看着暗的傷情一日日好轉,心言心情舒暢,把暗推出去曬太陽時也會時不時哼唱起歌來:“一杯酒澆滅一盞愁/莫問喜與憂/緣何金樽酒味薄/只因思念瘦/……”
暗閉上眼,靜靜地聽着,沐浴在溫煦的陽光和甜美的歌聲中。心言的嗓音並不十分動聽,但是輕柔可愛,令人心怡。
聽得久了,暗也能唱上兩句:“……欲問卿往何處走/無涯天盡頭/何時卿歸再聚首/不醉無休……”
“咦,你剛纔唱的是甚麼?”心言問。
“你唱的。”
“不對,這段我可沒唱過~!”
“聽你唱多就會了。”
“我爹孃是山上對歌結的姻緣,這首歌是他倆初識時所對的山歌,歌詞也是獨一無二。爹孃去世多年,這世上會唱這首歌的,除了我,就只有一個人——”
心言自言自語道,越想越不對勁。不,這怎麼可能!那個人——未明哥哥——已失蹤多年。就算還活着,也應該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堂堂男子漢,而不是躲在魑魅閣,幹着殺人放火的卑劣勾當!
她伸出手,顫抖着撥開暗的額發,一枚月牙狀的細小傷口藏在額角。她記得爲了教訓幾個欺負她的街頭小流氓,童年時那個英雄大哥哥挺身而出,被打傷了額角也不肯認輸。
心言嚇得倒退了幾步,難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的暗。哪怕跟暗的關係已不再是劍拔弩張,童年好友以這樣的身份出現在她面前,雙手沾滿了無辜的鮮血,這叫她如何接受?
“不可能~!你不是未明哥哥~!”心言大呼,踉踉蹌蹌地跑開了。暗沒有攔她,不置可否。
燦爛的驕陽被烏雲遮掩,涼風習習,落葉紛紛,一如他和她分別的那天。
心言跑到魑魅閣的訓練場,無力地靠着一面石壁,試圖平靜下來。未明……暗……兩張面孔交錯在一起,似能重合,又彷彿相去甚遠。
十年來究竟發生了甚麼?從未明蛻變成暗,他經歷了甚麼?她又錯過了甚麼?沒有人能給她答案。
心言想不通,也不願去想。她寧可相信未明哥哥已經死了,也不希望他變成一個殺人狂魔。
她憤恨地敲打着石壁,恨不得將嬌嫩的手拍出血來。石壁坑坑窪窪,凹凸不齊,遍佈刀劍的劃痕,彷彿某種密語。心言問過暗,暗只說是訓練時留下的,再無他話。她摸着刻痕,不經意間發現,貌似有個“心”字。
等一下,如果沒猜錯的話……?
心言沿着這個字,順着筆畫,勾勒出一個再熟稔不過的名字:楚心言。石壁上其他的刻痕,亦是如此。
她可以想象,那個人爲了不忘卻,瘋了一樣刻下她的名字,只爲將她刻在心中,任憑風雨都無法侵蝕。
女孩撫摩着刻痕,默唸着刻下這些痕跡的那個人,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