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機刺耳的噪音撕裂着周圍的空氣,巨大的陰影裹挾着氣流,將柯南整個人籠罩其中。
他保持着擡頭的姿態,死死盯着上方的直升機,捏住鏡腿,調節了眼鏡的焦距。
直升機裡的其他人人員都戴着降噪耳機,在這樣的夜晚裡,幾乎分辨不出任何能辨認身份的特徵,但琴酒那頭標誌性的銀髮,在如此昏暗的環境當中依舊能捕捉到一點影子。
琴酒,又是琴酒。
開着直升機,當着他的面,處決了一個組織的代號成員……
不,這比上次更加直接而殘酷。
柯南慢慢降低視線,鏡片的焦點隨着他頭部的晃動劇烈變化着,鎖定到了正在被回收的吊帶上。
被吊帶掛在直升機下方的人並不健壯,身形修長,不長的頭髮被氣流卷得飛舞成一團,正在被直升機上的人快速向上拽着。
停電了的水族館園區一片黑暗,那片刻亮起的煙花也不足以讓他看清槍手的長相。
除了那身黑色的衣褲,只能勉強目測出對方大概的身高與身材,在沉黑夜空的包裹下,像是個毫無色彩的影子。
一個,永遠解不開的謎團。
柯南死死凝視着那個越升越高的影子,一直到對方已經被拽到直升機的正下方,藉着那麼一丁點直升機配件上的紅光,他才終於看清了丁點色彩。
柯南慢慢瞪大了眼睛。
在他怔愣的功夫裡,槍手已經攀上了直升機的艙門,徹底消失在夜色當中。
沒有勞煩琴酒幫忙,唐澤靈活地爬上了直升機的空位,自說自話地拿起了沒人戴的降噪耳機,扣在了腦袋上。
隔着這麼遠的距離,當他被扯到門口的時候,除了能定位到柯南的位置,對方臉上的神情他已經看不清了。
也不知道柯南分辨出了多少特徵,是不是能看見開槍的人到底是誰。
不過唐澤現在暫時顧不上考慮這些了。
他一邊調整好情緒和表情,一邊若無其事地展開了自己的界面,操作起來,緊緊盯着隊友們的位置和狀態。
之所以說這是個冒險的計劃,是因爲庫拉索不是他的cooperation,想要達成當初宮野明美一樣的效果是很困難的。
就算庫拉索具備認知訶學方面的潛力,想要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讓她擁有面具使的力量,還能接受這類藥劑的作用,簡直難如登天。
所以哪怕從界面的情況上去看,他已經成功在庫拉索身上使用了藥劑,唐澤的手心還是稍微捏了一把汗。
如果這一切計劃失敗的話,那麼真正殺了庫拉索的人,就從琴酒變成他了。
“來得真是太慢了。”唐澤控制住了眼神的焦點沒有去追隨提示隊友位置的點跑,嘴上完全進入了庫梅爾慣常的口吻,“應該早點通知我的啊,琴酒前輩。”
對方沒有回答,不過耳機裡能聽見琴酒發出了一聲明顯是嗤笑的鼻音。
不提前通知他,才能更好地確認他的任務完成情況,說琴酒是在替他洗清嫌疑,那也是要考慮他真的沒有嫌疑的前提下。
這一分永遠保持的疑慮是琴酒慎重行事的底色,註定如此。
對琴酒的行爲模式十分清楚的唐澤也只是象徵性地抱怨一下,話鋒一轉,下一句話就追問到伏特加這邊。
“怎麼樣,我的表現還不錯吧?錄製的畫面漂亮嗎?讓我也看看。”
伏特加落在鍵盤上的手指抖了一下,偷瞄了琴酒一眼,沒有作聲。
“你是因爲知道會被監視,故意選的那個位置嗎?”琴酒擡起手,攔住了唐澤直接就要往筆記本電腦上伸的手,反問道,“你是怎麼控制庫拉索的?”
被執行任務的人如果不是庫拉索,不是一個代號成員,那麼這個問題是不需要確認的。
庫梅爾的能力放在那裡,即便不依靠暴力手段,他也能輕而易舉控制一個人的精神,將人帶去什麼地方都不奇怪。
可庫拉索不僅是代號成員,還是朗姆的心腹,離機密極近,換句話說,她的身上是存在組織的防護手段的。
若是她也能被如此輕易地擺佈,庫梅爾的危險等級,就需要重新評估了。
“‘控制’?誇張了前輩,我可控制不了她。也根本不需要控制。”唐澤笑了笑,“庫拉索的情況放在那裡呢。她本來就是被別人控制的工具不是嗎?”
坐在駕駛位上的基安蒂表情古怪了片刻,忍了忍,沒有轉頭去看扒在座椅後頭的庫梅爾,只是默默將頭上的降噪耳機扒拉了下來。
說實在的,對於這堆機密不機密、實驗不實驗的東西,她的興趣真不大。
別讓她聽見什麼要命的東西,也因此進入組織的監管什麼的……
能自由自在的活着,其他東西不重要,她可沒這麼多好奇心。
琴酒看了看莫名自覺的基安蒂,才轉向唐澤的方向,審視地打量他的表情,“你的意思是,你做了和朗姆差不多的事情?”
“朗姆要波本前輩拿走的東西不就是發揮這個作用的嗎?”唐澤聳了聳肩,表情裡帶上了一些膩歪和無聊,“都被拿走了,我總得用別的東西暫時替代一下。”
雖然沒有說明原理,但這也算是一種變相的解釋。
那就是他沒有越過組織的防禦機制去影響代號成員的能力,能如此影響庫拉索,主要是朗姆本來就給她製造了一個“程序後門”,自己只是鑽了個空子。
琴酒審視了他幾秒鐘,才收回視線,看向隨着升高漸漸遠去的海面,把話題帶回了任務上:“處理起來確實省事,但也很冒險。”
和很多其他殺手不同,庫梅爾是具備特殊能力,且精通狙擊的。
哪怕特殊能力在庫拉索身上不生效,他也完全不必站在庫拉索的面前,大可以找個合適的藉口脫身之後,架好狙,找個好的時機完成致命一擊。
唐澤渾不在意地擺了擺手:“可能有點吧,可是我覺得我選了個很適合她的墓地。庫拉索嘛,就得死在那樣的地方,纔有始有終。”
對此,琴酒又發出了一聲嗤笑,倒也沒有反駁他的說法。
庫拉索利口酒雖然有許多不同顏色,但它最著名、也最常見的,就是藍色的版本。
整個海豚表演館,都被裝飾成了和海水彷彿有所連接樣子,帶着一點燈光的清淺的表演池,確實就像一杯盛在玻璃杯中的庫拉索,足夠符合寓意。
確認過諸多細節都沒什麼問題之後,琴酒將朗姆那些明示暗示全都拋之腦後,也不再理會又伸手去扒拉伏特加的唐澤,拿出自己的手機,去檢查其他消息去了。
庫梅爾絕不是個安分傢伙,但就像他自己最喜歡用的那個比喻一樣,只要項圈還牢牢戴在他的脖頸上,他到底是孤狼還是狂犬,又或者是更加兇猛的野獸,都不會影響到組織的利益。
在這種前提下,反倒是野獸越顯得不馴服和兇厲,越能彰顯主人的能力和不俗。
基於這種根本邏輯,不管庫梅爾有多能鬧騰,又有多少陰暗的想法與性格,琴酒雖然很煩他,內心深處,對於庫梅爾他始終是認可的。
畢竟沒有人會討厭一把足夠厲害的槍,即便它偶爾有些小毛病。
被輕輕放過的唐澤面上的表情沒什麼變化,只是伸出手,終於開始禍害伏特加手裡的電腦。
唐澤的預計一點沒錯,不僅是定位信號,攝像頭、熱成像儀,還有更多複雜的戰術裝備,琴酒確實是懷着防賊一樣的心情來的。
考慮到他防誰都像防賊,伯萊塔誰都敢指,衆生平等,唐澤倒也沒什麼怨言就是了。
只能說在琴酒面前唱戲,確實有點大考的意思,幸好他沒有做半分偷工減料。
欣賞完了自己的作案錄像,禍害完伏特加的唐澤一轉頭,看向耳機已經掛在脖子上,裝聾作啞的基安蒂。
專心駕駛中的基安蒂默默忍受着艙內近乎電鋸狂轉的噪音,計算着還有多久能降落的時候,突然感覺到耳朵一暖。
有人把她擱下來的耳機給她重新戴上了。
心裡閃過琴酒關切下屬的畫面,基安蒂表情驚悚地一轉頭,正撞上了唐澤笑眯眯的臉。
由於這次任務全程是在日常狀態下完成的,唐澤沒有易容成明智吾郎的樣子,此時用的是他自己的臉。
輪廓柔軟的娃娃臉笑的甜蜜又親切的時候,看上去莫名有種蓬勃的朝氣,卻讓基安蒂感覺後脖頸子一涼,只覺得庫梅爾一看就沒憋什麼好屁。
“怎麼了?”基安蒂扶了扶自己的耳機。
天哪,千萬別說這是關心她,噪音和直升機的內部環境已經讓人很不適了,她不想真的吐出來。
“沒有沒有,基安蒂前輩,我只是想要道個歉。”
“道歉?道什麼歉?你幹了什麼?”
“不是啊,今天科恩前輩沒有和你一起行動,不就是因爲要來載我嗎?真是抱歉了。”
“哈?什麼和什麼,我和科恩又不是永遠搭檔,我們也經常自己行動的好不好?”
“嗯?你們不是情侶或者夫妻嗎?”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那只是——總之,和那個沒有一點關係!”
“誒,好可惜哦,我感覺你們兩個還挺般配的。”
“我要吐了……Gin!把他耳機關了吧,他再說話我直升機要開進海里去了!”
開遠的直升機裡組織的同僚們相親相愛的時候,終於等到直升機消失在視野裡的柯南朝着庫拉索墜海的方向狂奔了起來。
他知道爲時已晚,更知道如此近距離地命中要害的,庫拉索存活的機率極低,
但懷着一絲顫抖的期盼,他還是快速地越過了房頂,翻過看臺的欄杆,跑到了看臺邊緣,向下看去。
海水依舊在平靜地起伏着,即便沒有燈光的照耀,泠泠波光也在微微閃爍着,像是一片微小的銀河。
看不見血色,但也看不見任何類似人體的東西。
哪怕打開了夜視儀和紅外線,海水中也沒有任何能被判定爲人的東西。
毫無疑問,庫拉索死了。
最後的一絲僥倖熄滅,柯南咬緊牙關,用力錘了一下粗糙的水泥地面。
這一拳砸下去當然不會造成什麼影響,卻讓柯南覺得手心一痛。
他扭過頭,就看見一個小小的東西硌在他的指間,硬質的物體帶着幾個尖角,雖然不至於劃傷,猛地按上去確實容易造成不適。
柯南將它抓在手裡,凝視着它。
陷入了黑暗的水族館就在這個時候亮了起來,整個園區的燈光漸次亮起,所有的設備都因爲重新通電,開始了自檢和運轉。
連帶着已經停止營業,本應該關閉的、表演館的燈光也是一樣。
明亮柔和的光從頭頂照了下來,瞬間照亮了柯南手心裡的東西。
一個小小的、金色的虎鯨,帶着一絲彷彿人體的熱度,躺在他的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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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你還好嗎?”
跟着阿笠博士,將三個熊孩子安安全全帶到了大門口的灰原哀又等待了近半小時,才終於看見了柯南走出來的身影。
不知道是單純的沒電,又或者是受到了情況的打擊,柯南沒有踩着滑板出來,而是將它抱在懷裡,沉默地走着。
大概猜出他看見了什麼灰原哀微妙地心生同情。
爲了掩護好身份,爲了打消組織的疑慮,唐澤演戲的時候,別說別人的死活了,自己的死活都不太管。
目睹庫拉索的死亡,目睹組織悄然而來,悄然離開,留不下一點痕跡,這傢伙的心情肯定是很不好受的。
沉思着的柯南擡起頭,迎上灰原哀關切的眼神,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蓬鬆的頭髮上。
灰原哀的髮色不是深棕色,可能是母親髮色的影響,她的頭髮顏色要淺淡一些,有點像是意式拿鐵的顏色,蓬鬆茂密,一看手感就很不錯的樣子。
與他剛剛所看見,槍手的髮色……如出一轍。
柯南眯了眯眼睛,用點頭回答灰原哀的問題,手卻已經摸出了手機。
既然有所懷疑,那就,直接試試看吧。